第16章 林尊主

話未落,計蒙刀鋒穿風,直取白衣人首級。

聖帝搶上兩步,從桌上撈起一雙筷子,彈出,那筷子如疾風般追刀而去,兩相碰撞,驟起狂風間霹靂魍魉。

筷子碎成粉末,刀亦被彈回。

計蒙繃着臉,怒目回瞪。

聖帝只當做沒看見,揚着笑:“佳人翩然而至,哪有刀劍相向的道理,公子,您該琴瑟友之,鐘鼓樂之。”

計蒙壓下火,掀袍坐回原處。

聖帝打量着白衣人,稱揚道:“面似美人顏,公子确是位妙人。敢問妙人此來,吹彈歌舞裏選哪一個來助興啊?”

白衣人面無表情,陰郁的聲音好似盛夏積着的雷雨,壓得人氣悶:“先問先答,你不回,我也不會應。”

聖帝倒坐到椅子上,胳膊搭着椅背:“故地重游,忽遇舊友,自然高興。”

白衣人牽了牽嘴角,似笑非笑,緩緩道:“莺歌曼舞無趣,不如,行酒令。”

“行酒令,這主意不錯”聖帝興致勃勃的探前身子,“可惜杜某學淺而空遲,不善詩賦聯語,行的酒令只能是些淺顯的呼詞。”

“那就投壺”白衣人上前幾步,“兩位都在沙場拼殺過,飲酒罰杯略顯稚拙。昔時我在軍中曾以軍法行酒令,違令者負者當即立斬,今日不妨重效此法,以命相搏,賭大些才玩的盡興。至于令官”白衣人擡手一指純禧,“便由這位小姑娘司射。”

純禧被他一指,呼吸微窒,慌忙往聖帝身後縮縮,只露出頭頂發髻。

計蒙本不願同此類奸邪之徒多語,但見聖帝摩拳擦掌就要參與,終于忍無可忍,斥道:“荒唐,人命豈能兒戲,盤瓠,雖然幻境受你所控,但我等斷不會任人宰割,大不了玉石俱焚同歸于盡。”

盤瓠看了眼計蒙緊握的刀,淡淡道:“刀鞘鑲翠羽,開鋒斬秋光,您這把華梁刀不知殺過多少飛禽走獸,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殘廢,在您面前,才真正是刀俎上的魚肉。”

門外有小鬟奉上投壺,那投壺通體金銀,壺口廣,腹大,頸細長,內盛圓滑小豆。

盤瓠一手提過,看向純禧,純禧顫巍巍上前接住,擺在檻窗下。

聖帝取了長箭矢,退到門邊,揚眉:“勝飲不勝者,玩之前先把話說清,若是我投進了,你便依諾把我們放出去,反之,我們随你給符惕六異陣陪葬。”

盤瓠摩挲着箭矢,臉上閃過一絲不屑與譏诮:“你似乎已經認定了我不能掌控符惕六異陣。”

“說不上認定,只是期許。”聖帝眯眼瞄準,“符惕六異陣不好對付,你們自相殘殺,總比我們虎口奪食強。”

“東方有帝曰崇恩,行軍之處若荒冢窮泉,一把承影劍攪動乾坤,來時錯天黑地,去時寞天寂地。”盤瓠似背書般平述一遍,言語冷冷清清,“你破過三百六十道仙門,七百二十條仙道,毀龍脈,砸魔都,火燒陰間半邊地,區區幻陣合該壓不住你這位帝君。”

“好漢不提當年勇,梅花不提前世繡。”聖帝虛投兩下,無奈沖盤瓠擺擺手,“你那白袍子反光,晃眼,往邊上靠靠。”

盤瓠挑眉,橫跨一步,整個身子橫擋壺前,冷飕飕的風拂面而過,吹起鬓角散發:“為将者,刀劍不離身,你如今雙手空空,可還拎的起那把承影劍,可還有撼天動地的蓋世氣魄?”

聖帝把箭矢放下,抱手偏頭看他:“我不上進,也排不着小哥您焦急不滿吧,更何況人各有志,氣概氣魄什麽的,又不能當飯吃,你自己仇天恨地,別拉着別人一起做呼風喚雨的春秋大夢。”

“難道你不恨”盤瓠冷笑,“你非神非魔非鬼非妖非人,若不是沒了仙根,怎會被世人所容?神族把你削成沒鋒的鈍劍,你還感恩戴德替他們奔走搏命!”

聖帝腳尖點點地:“我的仙根是在這裏斷的,自作自受而已,怨不得別人。”

盤瓠衣袂翩飛,一步步向前:“就在剛才你們敘舊的時候,透過殘魂,我看到了一些被史書筆墨掩蓋的東西,聖帝,您猜猜,會是什麽?”

“廢話連篇”計蒙不耐煩道,“杜若,你莫要理他。”

盤瓠斂目:“上河滅門慘案計蒙天神應該知曉一二吧,聖帝率三族聯軍,起碧落過黃泉經南川,一把火整整燒了七天七夜,燒的遍地枯骨盡成灰,滿山殘骸不見影。”

計蒙眼中悲涼之色轉瞬即逝,當年上河人被屠盡,三族聯軍卻也是片甲不剩,杜若一人失魂落魄而歸,自請入符惕六異陣受刑,若不是陸吳冒險相救,怕早已是灰飛煙滅。

盤瓠緩緩擡起頭,淡淡道:“可我看到的,卻不是這樣的。”

箭羽擦着盤瓠左臉而過,哐當一聲脆響,落入壺口。

“投,投中了。”純禧直着眼,磕磕絆絆小聲說道。

盤瓠毫不在意臉上滲出的血,微微一笑:“可惜琴不在身邊,否則我一定奏一首《貍首》,撥弦相慶。”

計蒙冷冷道:“既然投中了,那便放我們出去。”

“出去”盤瓠搖搖頭,眼神很是迷茫,“我連我自己都放不出去,如何放你們。”

暮色漸深,殘陽似血,隐隐有月影西升。

計蒙再也坐不住了,拔刀就往盤瓠脖子上駕。

盤瓠任由刀刃貼着脖頸,不動聲色。

聖帝瞧着他一副要殺要剮随君便的樣子,嘆口氣:“行了,把刀放下吧,幻境裏萬物生靈不生不滅,我們在這裏殺不了他,還是出去要緊。”

計蒙冷哼一聲:“說得好像你有辦法似的。”

聖帝咧開嘴:“幻境裏面,林陌還活着,他能幫我們出去。”

“上河尊主?”計蒙蹙眉,“你和這小子都琢磨不通的符惕六異陣,他那呆瓜腦袋能吃透?”

盤瓠譏笑兩聲:“計蒙天神,您竟然說林尊主是呆瓜,可笑,可笑,當年也就是林尊主善心,若是換了我,定将這天地都覆滅。”

計蒙不明就裏:“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你問聖帝,當年,唔”

聖帝把半塊饅頭塞到盤瓠嘴裏,拿了繩子把他雙手綁住,邊綁邊道:“放心吧,這饅頭是掰的不是咬的,幹淨,不髒。”

盤瓠翻個白眼。

計蒙把刀放下,追問:“方才他說的什麽意思”

“哎,沒什麽意思,你要是想聽,出了陣再講也不遲。”聖帝把繩子往自己手腕上一系,看看盤瓠這張奪目的臉,擰眉想想,沖小鬟要了鬥篷罩上。

盤瓠嗚嗚幾聲,被聖帝挎着胳膊,并肩而行。

聖帝精神氣十足的吆喝一聲:“吃飽喝足,出發,找人。”

街道兩邊屋宇鱗次栉比,夜初上,花千樹,樹下懸燈,燈火闌珊。

街市行人來來往往,摩肩接踵,川流不息,聖帝拖着盤瓠在前閑逛,計蒙挎刀緊随其後,純禧在旁左顧右看興趣盎然,四人氣質不凡面色各異,引得聽說書的街巷小兒探頭探腦,怯怯張望。

大路上自東來了一溜馱隊,五匹騾馬負重累累,前面的馬夫不耐煩的揚着鞭子,後面的馱夫高聲喝道:“前面的,對對對,就是你小子,往邊靠靠,咳咳咳的,有完沒完了!”

前面的少年一襲青衣,掩着半張臉,咳嗽的快喘不上氣來,另一手提着藥,慌忙往旁邊讓。

馬夫一揚鞭,驅着領頭的牲畜向前,待路過男子時,油膩膩的一張臉笑得猥瑣,嘴裏罵着小白臉,拿鞭子狠狠一甩,險些抽到少年身上。

聖帝冷眼看着,從地上拾起碎石子,一指彈到車轅,騾馬受了驚,仰頭嘶叫,橫沖直闖,抖下一地貨物。

那馬夫和馱夫罵咧咧趕緊去揀,被聖帝一腳踢開,馬夫氣急,一擡頭,正對上聖帝眼裏的戾氣,吓得噤了聲。

“師,師姐!”那少年看到這邊,面色一喜,露出咳出青筋的臉,正是林陌。

聖帝一步步踩過散落地上的貨物,拍着林陌的背給他順氣。

“師,師姐,這幾位是?”林陌倚着花樹,細細打量着聖帝旁邊三個人。

純禧把喝了一半的涼茶轉個邊遞給他,笑盈盈道:“我們是聖帝的朋友。”

林陌看着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姑娘,笑笑,又去看和聖帝綁在一起的盤瓠。

盤瓠又要嗚嗚,聖帝踢他一腳:“別嗚嗚了,塞進你嘴裏的又不是抹布,就半塊饅頭,一路走過來早該咽下去了。”

盤瓠嗚嗚的更厲害了。

聖帝撩開白紗去看他,擡起頭,杏眼耷拉成半月:“計蒙,你什麽時候把他嘴封上了,快松開,他想吐。”

計蒙抱着刀,手指一點,很是孤傲的扭過頭。

盤瓠如釋重負,單手捂嘴,扯着聖帝就要往暗處跑。

聖帝一把把人拽回來,盤瓠憤憤瞪着她,又看看林陌,轉過頭幹嘔。

“是你啊”林陌眨眨眼,半帶責備的看向聖帝,“師姐,你綁人家春風樓的琴師做什麽?”

聖帝随口道:“他欺負我,我綁他解解氣。”

林陌嘆口氣,那樣子像極了對她胡作非為束手無策的太乙真人:“師姐,誰敢欺負你呢,快把人家放了吧。”

聖帝瞪他:“憑什麽,你身為我的師弟,怎能幫外人說話。”

計蒙看着兩人一來一往,眉頭直跳:“杜若,你确定他這個樣子,能帶着我們出去?”

盤瓠幹嘔夠了,直起身子擦擦嘴:“他在幻境裏呆的久了,記憶混亂,每月只有幾日是清醒的,估計你們需要等上七八天才能等來那個智慧超群可解陣的林尊主。”

計蒙冷顏擎着刀,盤瓠嗚嗚兩聲,又張不開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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