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華霖郡
日沉閣,風滿樓,溪雲初起,山雨欲來。
澄明樓頂閣,賀閣主坐得端直,目光幽怨地看着聖帝,一言不發。
聖帝見她不答,收起怒色,淡淡道:“那北部州華霖郡的試子寧可自斷前程也要在我面前告發你賀氏,可見是走投無路逼上絕境。我既然聽到了,肯定不能無所作為。你不肯說也沒關系,反正在這監考也無聊,我下界一看,來龍去脈自然就清楚了。”
賀閣主冷冷一笑,阖上眼,一副任君随意我自奉陪的模樣。
陸吳搖着折扇:“各殿大人下界勘察需文吏武吏至少兩人同行,聖帝若是不嫌棄,陸某可擔任文吏,行取證記錄之職。”
聖帝蹙眉道:“我崇德山沒這規矩。”
陸吳嘴角含笑,扇出檀香陣陣:“那回禀天庭的文書,聖帝你也要自己寫嗎?”
聖帝邁了兩步,回過頭陰森森剮他一眼:“還不快走。”
陸吳哈哈大笑,同諸位司禮殿大人作揖拜別,執扇樂颠颠的跟上。
三兩片雪落,北風呼嘯,驟然落,乍然歇。
兩人從南天門往北,駕雲落到一片荒原上。
荒草連空,原野空曠。茫茫雪原中立着一塊石板,石板被風雪所蝕,枯瘦蕭條。聖帝拂去其上灰塵,隐約可見華霖二字。
兩人按照石板上的指示,穿過凹凸鋪陳的墳堆,來到一片已經坍塌大半的烽燧墩臺前。
城門破敗,門前荒草齊膝也無人修剪。有一股小旋風藏在裏面,呼呼呼的兜轉些枯枝爛葉。聖帝偏頭看了一眼,伸手掐住。
“哎呀!” 一聲嚎叫。
聖帝把手松開,風團散裂,化出一白發少年。那少年身着玄黑錦袍,後背背着一面引魂幡,幡上大寫一“陰”字,正是陰司的小殿下褚绛。
褚绛捂着被拍到的腦門,規規矩矩的低垂着頭,甕聲甕氣的給兩人行禮:“聖帝,陸吳天神。”
陸吳笑笑:“小殿下是來這裏收魂的吧,好巧。”
聖帝抱臂看着褚绛,卻分毫不留情面:“說,你在這裏鬼鬼祟祟做什麽呢?”
褚绛臉微紅,聲音微弱,結巴道:“我,我沒做什麽,我只是,只是不敢自己一個人進城。”
聖帝眉毛一挑:“有什麽不敢的,人怕鬼神,你怕什麽?”
褚绛臉紅裏透着些白:“這裏鬧瘟疫,全城人都死絕了。我奉命過來收魂,前天就到了,剛要推門進去,就聽城裏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琴音。那琴音忽遠忽近,時不時還夾雜些驚慘的號泣,比十八層地獄裏的怨鬼叫得還滲人。我,我平時去哪裏都有人陪着,這次就我一個人,實在,實在是害怕,所以,所以……”
陸吳拍拍羞得恨不得掩面遁逃的褚绛,安慰道:“這裏陰雲垂地,腥風撲鼻,的确有些恐怖。正好我們來了,大家一起,有什麽事還可以互相照應,提高效率。”
褚绛眼睜得大大的,握着拳頭嗯嗯兩聲。
聖帝看看他們兩人,一人執扇,一人扛幡,全是沒有攻擊力的擺件,不由嘆口氣,把剛才從地上拾的斷枝握緊,站在兩人前面,充當開路的先鋒。
城中一片寂靜,黑霧遮天,伸手不見五指。三人前後挨着走了近一炷香的功夫,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見到。聖帝把斷枝放下來,問褚绛:“你前天是什麽時候到的?”
褚绛被聖帝和陸吳夾在中間保護着,神色鎮定許多,很快應道:“差一刻寅初。”
陸吳接道:“現在應該還不到子正,離寅初少說也有一個多時辰。我剛才看見左手邊有一家客棧,大家不妨先進去歇着,靜待其變。”
客棧裏同外面街道一樣漆黑無光。聖帝打個響指,指尖蹿起一團火,她用這火點上燭燈,瞬間将大堂照亮。
陸吳拎起桌上的銅壺,往杯盞中一倒,倒出的卻是流沙,再輕輕敲敲桌面,咔嚓一聲,桌面塌下一半。
“哈哈哈” “嘻嘻嘻”各種各樣怪谲的聲音忽然從四面八方向大堂裏湧來。褚绛吓得往陸吳身邊靠一靠,一挪腳,不知踩在了什麽上面,習慣性的連聲道對不起。
聖帝聞聲飛出一只筷子,那筷子從褚绛腳底穿過,正插在那東西上面。但聽哇呀一聲慘叫,整個大堂剛點燃的燈火霎時滅的幹淨。
聖帝反手摘下褚绛的招魂幡,刺啦撕碎,扔到窗外。那亂七八糟的聲音受到招魂幡的召喚,也随之而去,擠擠攘攘的出了大堂。陸吳守在門邊,待東西都走盡後,用法術将門封死。
褚绛看看腳底,問聖帝:“我剛才踩到的是什麽呀?硬邦邦的。”
聖帝道:“骷髅頭。”
褚绛顫了顫身子,又往陸吳身邊縮了縮。
“烏煙瘴氣。”聖帝捏着鼻子驅趕驅趕惡臭,念訣點火,“那名試子說是賀氏把這裏變得千瘡百孔,可賀氏富甲天下,連南部州的南華都握在他們手心裏了,這裏能有什麽稀奇寶貝,值得他們這麽折騰的?”
陸吳折扇一開,笑眯眯看向褚绛:“小殿下日行千裏,聽到的逸聞趣事肯定多,來這兒之前也應該做好功課了,說說看,這華霖郡可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特別之處,哦!”褚绛摸摸下巴,眼睛一亮,“這裏還是山清水秀的時候,山上生有一種樹,是做琴的上等木材,所以華霖郡還有個別稱叫琴鄉。”
琴鄉,聖帝想起賀濤從不離身的伏羲琴,眸色一暗。
褚绛偷瞄着聖帝陰沉的臉色,想起聽說過的,百年前她和賀家之間發生的那些沸沸揚揚的事。
五族伐魔後,天帝特在九重天設宴慶功。聖帝作為血洗魔宮的大英雄,特地走下席位給賀氏家主敬酒,對未能将他們家的少公子救回來而致以由衷的歉意。衆目睽睽之下,賀氏家主還沒有接過酒,賀夫人卻先一把奪過來,揚手将酒水潑到聖帝臉上,潑完還聲色俱厲的指責聖帝,說她公報私仇,分明就是她殺死了賀濤卻還在這裏裝無辜。聖帝先是錯愕,随後就黑着臉一聲不吭,任由老夫人破口大罵。
慶功宴後,賀夫人領一家老小,身着喪服,跪在崇德府門前哭喪,邊哭邊捶門讓聖帝交出她兒屍骨。聖帝閉門不見,不想老夫人竟當場拔刀自刎。此事越鬧越大,衆人議論紛紛,多是站在賀氏這邊,幫着他們咒罵聖帝。可這些觀客罵着罵着,用詞便愈發不堪入耳,甚至因聖帝是女子而更加譏諷嘲弄。直到司刑殿責罰了幾個無中生事惡意诽謗的仙官,天庭裏才不敢有人再在明面上嚣張謾罵。
胡思亂想間,一陣琴聲铮然突起,刺耳的聲音像是有人用鐵片劃過地面,陸吳和褚绛兩個通音律的瞬間就把耳朵捂住了,獨留下聖帝豎着耳朵,辨別這琴音來的方向。
“往北走。”聖帝大喝一聲,破門而出。
門外寒風滾滾,血浪滔滔。魍魉邪魂被琴音催動,瘋狂的奔走。褚绛一踏出門,就看見樹杈上挂着一只邪魂,有足無頭,手持方才從客棧拿出的木筷,正是剛才被他踩下頭的冤家。
陸吳左手折扇生風,将陰魂邪氣沖散,勉強開出一條窄道,環着呆傻的褚绛飛速前行。
過了十裏地,那琴音忽然轉柔,好似少男少女恩恩怨怨,喁喁私語。迷霧稍散,現出一座高山。那山大勢峥嵘、嵯峨險峻,半山腰建有一座道觀,樓閣數層,甚是壯觀。
聖帝轉過頭問陸吳:“此處是哪位仙聖鎮守?”
陸吳答道:“北部州自然是北極玄靈鎮守,但玄兄一向崇尚簡樸,住的地方同尋常農戶一般簡陋,這樣的宮殿樓臺,并不合他心意。而他手下的仙官縱然再喜歡奢華,礙于他的喜好,也斷然不敢如此放肆建造,所以這觀宇,應該是外來客建的。”
話音剛落,那琴音似乎是要附和他一般,突然軒昂,磅礴大氣的猶如将士在戰場殺敵,震耳欲聾。
“這彈得是什麽曲子啊我這個外行都快聽不下去了!”聖帝也受不住的堵住耳朵大喊。
陸吳搖搖頭:“好像是很多曲子拼在一起的,我聽出來的就有三首,難易不同,意境相左。而且他的琴技時高時低,好像一個初學者和一位琴藝大家在輪流彈奏。”
褚绛點點頭,捂耳大吼道: “我也覺得是兩個人在彈。清音低鳴的時候是琴藝高的在彈,現在這樣熱烈亢奮的是另一個琴藝不好的人在彈。他們兩個好像是在鬥琴。”
“他們互鬥最好,省的我們”
聖帝話音未落,忽見陸吳目光一凜,伸手将她護到身後,扇夾風聲,劈向虛空。
“喀嚓”一聲脆響,那從山上墜下的物件被扇柄劈成兩半,落到地上,又“咚”的一聲悶響。
褚绛低頭去看,那碎在地上的,正是一張桐木做的,九霄環佩伏羲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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