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吃完晚飯,折喜沒有像往日一樣回去,而且留宿在唐家。
這些年徐以媛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病情越來越嚴重,記憶力也下降。徐以媛不讓她回去,折喜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知道他們倆同時留宿,徐以媛很高興叫傭人給他們換了新床單被罩,連卧室也簡簡布置了一番。
折喜回卧室的時候,唐冉之坐在床上,他看着她,她看着他,一時兩眼無語。
卧室是他們一年前結婚的新房,本就是一場烏龍婚姻,卻按照徐以媛的意思,歡天喜地辦了一場婚禮,送着兩個不情不願的新人進了新房。
唐老爺子憐憫她,便也默許了這一場烏龍的婚姻。
潛意識裏認為徐錫寧和折喜結婚,徐以媛比誰都高興,新房所有的東西都是她一手招辦。包括被套婚紗之類,都是她親自選的。
到底是傳統女人,喜歡喜慶紅。
被套是底紅色刺金繡,唐冉之穿着白色的襯衣坐在床上,白襯紅,在燈光下格外刺眼。
折喜看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了,而且扭頭看着牆壁上的婚紗照,桌上的相框。
無疑是徐以媛剛才放的,因為她搬出唐家之前,将這些照片鎖在了櫃子的最底層。
這些觸景生情的東西不看也罷。
折喜一言不發走過去,拉開抽屜,将相框全數扔在屜子裏,嘩啦嘩啦的聲響惹得唐冉之眉頭緊蹙。
漫不經心地問:“你就這麽不待見它們麽?”
“不待見。”
折喜回的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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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唐冉之突兀笑了一聲。
許是他陰郁不明的笑聲,折喜回頭看他,漠然譏笑,反問:“我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我連你都不待見,我還會待見它們?”
唐冉之默了幾秒,“徐錫寧已經死了。”
他語氣平緩而冷靜說出這個事實,隽黑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眨看着她,仿佛要看清她的內心,才肯罷休,可他無論怎麽看,折喜的心都在那個人身上。
折喜不甘落後,眯眼對視他的眼,眼底的恨意不掩飾,不遮擋,直白得令他的心隐隐作痛。
卧室頓時靜谧可怕,隐隐有一股硝煙彌漫的味道。
看着他,折喜有些迷茫,腦海裏關于過去的畫面在她眼前一一浮現,記憶裏的兩人出現在她眼前。
唐家對于徐錫寧的身世,一份99.98%相似的DNA證明,便毫不懷疑。33歲的徐以媛母憑子貴,一個婦女堂而皇之進入豪門唐家。
而事實證明徐以媛是個平庸的女人,這個女人一生的心願是看到自己的兒子長大成人,以德報恩這個拿她當親嫂子的弟弟。
折喜甚至清晰的記得,傲嬌的唐冉之在看到徐以媛和唐老爺子出來,他快速變臉,笑容禮貌,得體:“您就是我的嫂子吧?我叫唐冉之。”
徐以媛從沒有被人叫過嫂子,未婚先孕,一個女人帶着孩子,別人背地裏,明地裏,說了太多難聽的話。
她很惶恐朝他露出笑容,連語氣也是戰戰兢兢:“唐……冉、冉之你、你好……”
她說完急忙看着徐錫寧和折喜,說:“快叫叔叔。”
折喜和徐錫寧望着唐冉之同時一怔,這個小小傲嬌少年竟然和徐以媛一個輩分,想到剛才的不禮貌,又想到從此以後這就是徐錫寧的家了。
兩人很惶恐異口同聲叫了一句:“叔叔好。”
“嗯哼。”唐冉之英氣地挑挑眉,顯然很不習慣眼前兩個瘦小幹癟的蘿蔔丁叫他‘叔叔’。
——
到底是唐家的血脈,唐冉之和徐錫寧的眉眼有些相似,但他比徐錫寧更英氣成熟,古銅色的皮膚,鼻梁挺拔剛硬。
唐冉之年紀輕輕便是空軍中校,是有幾分威嚴,他很少笑,偶爾笑笑無疑是嫌棄,是奚落。
嫌棄她成績又差,性格又不讨喜……
折喜猛然回神,才想起唐冉之一字一句告訴她徐錫寧已經死了,死了!
他有什麽資格去提醒她,有什麽資格?!
她可從未忘記徐錫寧是怎麽死的。
折喜勾起嘴角,緩緩泛起一抹冷笑,“我當然知道錫寧死了,不用你來告訴我!”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的話砸在唐冉之的心底。她說:“你猜對了,我包不得你死!我包不得你坐的飛機失事!為什麽錫寧死了,而你還活得好好的!”
唐冉之猛然一頓,他垂下眼,語氣風輕雲淡:“你就這麽包不得我死麽。”
折喜握緊拳頭,繼續直視他:“是。”
“哈……”他似乎是笑了,勾起唇角,有些諷刺,有些薄涼,他的面色微微蒼白,眼底隐隐泛出青色。
徐錫寧的死,無論他怎麽去忏悔,小心翼翼去讨好她,可折喜依然恨他入骨。
在美國的時候,聽說折喜要來接他,他知道折喜這個人,除了徐以媛和唐老爺子的話,她誰也不聽。對待旁人高興了理一下,不高興了甩臉。
本來回易市的行程晚一天,因為這個,他連夜昨晚工作,趕了回易市最早的飛機。
加上今天又去公司,他幾乎沒怎麽睡覺,在飛機上只是淺淺眯了一會。
做這些,其實他只是怕折喜突然反悔啊。
這些年,他只當她是因為徐錫寧的事故而鬧脾氣,她喜歡錫寧,她還小,承受能力沒他那麽好。
他細心護着她,保護着她。
卻從未深想過,她恨他入骨。
唐冉之微微仰頭,把湧上喉嚨的腥甜咽回心底,再擡眼去看她時,他緩緩一笑,語氣輕不可聞:“別忘了,我們還沒有離婚,名義上你還是我的唐太太。”
折喜的性格本就暴躁,聽到唐冉字這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她手上拿着一個相框,毫不猶豫往他身上砸去:“唐冉之,你這個小人!僞君子!王八蛋……”
唐冉之一動也沒動,相框砸到他身上,慢慢滑落在地上,可他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輕輕垂眼看着相框,照片裏的女孩,笑容明媚。
他有片刻的恍惚,心底突然有一團酸氣,蔓延全身,控制他的大腦,他瘋狂想要發洩。
“折喜!”唐冉之猛地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向她,他偏頭看着她,語氣聽不出波折分明:“徐錫寧已經死了,你是不是和徐以媛一樣瘋了!”
她沒病,也沒瘋,她心裏清清楚楚的知道,唐冉之是唐冉之,徐錫寧是徐錫寧。
一個心思重城府深壞到極致,一個單純天真惹人心疼。
啪!
折喜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打斷他不堪入耳的話。
她的嘴皮上下打顫,手也在顫抖,雙眼赤紅:“你愧疚嗎?!你有沒有愧疚過?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折喜那一巴掌幾乎是用盡全力,仿佛是狠狠發洩她心裏的恨意,“噢對,你不會愧疚,你包不得徐錫寧死。”
折喜說完這句話再也不看他,她從床上抱了一床被子,往書房走,一刻也沒有停留。
唐冉之和折喜的“婚房”是一個小套間,裏面是卧室,外面是一間小書房。
他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片刻,嘴角閃過一抹若有若無的嘲諷,他開口,語氣清淡,“我去書房睡。”
折喜一頓,唐冉之大步從她身旁走過去,沒有回頭看她。
折喜站着沒動,表情木然望着他白色的背影沒入書房。
直到唐冉之走進書房,折喜愣了一會把門鎖緊,轉回卧室,成大字躺在床上。
聽到卧室上鎖的聲響,唐冉之扯扯腫疼的嘴角。
手勁還挺大的。
折喜躺了一會,雖然室內有暖氣,但她還是覺得冷,手和腳又冰又涼。
她伸手拉過被子将自己裹住,蜷縮成一團。
她一動也沒動,就那樣安靜蜷縮着,像一只被人類傷害過的蝸牛,雖然有剛硬的外殼死裏逃生,卻依舊害怕伸出頭,害怕再次被傷害,膽小而懦弱的活着。
折喜很久沒在唐家過夜了,她有點認床,晚上睡得不好,睜眼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麽。眼睛看得酸澀幹癢,她閉上眼,眼睛舒服了點,卻還是睡不着,腦袋清明。
唐冉之。
唐冉之。
唐冉之。
她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三遍,明明早已記熟在心底,生了根發了芽,卻依舊陌生得可怕。
折喜突然意識到,這是她與唐冉之認識的第14年。
從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們中間夾着徐錫寧,注定要糾纏不清,要傷害,誰也不肯放過對方,誰也不讓對方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