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你竟然這麽狠心,連看看我都不願意,也不和我說句話。
明明昨天晚上,你還是溫柔的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給了我一個甜甜的晚安吻。
為什麽,一覺醒來,什麽都變了?
父親和姨娘們以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你,你也以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們。
明明在昨天,你還和父親一起進宮面聖,你還和姨娘們話家常,給哥哥妹妹們許多好吃的好玩的。
為什麽,一切都變了呢,為什麽?
母親,你能告訴我嗎,母親?
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哭了很久,聲音都嘶啞了。
少年緊摟着她,尖瘦的下颚抵在她的發心,他修長的十指似乎要将她整個人都給深深的融進自己的五髒六腑之中,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
“不要哭了,她不等你,她不看你,三哥等你,三哥看你。她不要你,我們也不要她了好不好?”
大約是剛處于變聲期,又淋了雨,楚天澈的聲音聽起來帶着一點點沙啞,卻非常好聽,透着股他這人常有的一貫慵懶和漫不經心的姿态:“她會的三哥都會,以後三哥陪你睡覺,你想去哪三哥都帶你去,我們不要她了。”
他話是這樣說,卻果然感受到懷中小女孩身體猛然一僵,然後她紅着一雙眼睛就從他懷裏擡起頭來,目光倔強而憤怒。
她開始在他懷中掙紮,狠命的掙紮,死勁的掙紮,像是他的懷抱會吃人一樣,她驚慌又生氣,似乎無法相信她的三哥居然會這樣說。
明明,明明……
母親對三哥視如己出,母親對三哥,就好像對她一樣,是非常好非常好的!
三哥懶散,讨厭一切麻煩的事物,人又叛逆,學堂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想起來就去,想不起來就不去。
母親作為主母,按理說對庶子不該這樣盡心盡力,照例給零花錢,找個學堂就好,可母親卻不是這樣,母親把所有的孩子都當做是自己親生的,尤其是三哥,他不去上學,母親也不打他罵他,只抽空了親自教他,他愛學什麽就教什麽,他幾乎是被放養的一樣,只要他不作奸犯科的學壞,小小年紀給別人家的小姐念情詩,母親都是由着他的。
母親對他這樣好,父親都說府裏不是有着二姨娘趙氏,怕是連父親都要以為三哥其實是母親親生的了。
可他現在居然和她說,母親不要她,就讓她也不要母親?
憑什麽!
他不是母親親生的孩子,所以母親走了,他就一點都不難過嗎?
既然不難過,那就不難過啊,她自己難過就可以了啊,她和他又不一樣,她是母親親生的,她才不能不要母親!
他怎麽可以這樣說,他怎麽可以和她說這樣的話!
楚雲裳細嫩的手指隔着濕沉的衣服掐上兄長的手臂,小小的女孩子像是被侵犯了自己固守着的最純潔最幹淨的領土,出奇的憤怒,還在流着淚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要!我不要你,我要母親,我要母親!你放我下來,我要去找母親!你是壞人,壞人!你不是我的三哥,你放開我,我才不要你!”
但她太小,使再多的力道,他也根本感受不到什麽疼痛。
于是他不容置疑的摟着她,低頭看她,一雙和她一樣烏黑的眸中,有着什麽光彩在其中沉澱,渲染開一片比頭頂烏海還要更加深沉濃郁的色澤:“你不要我?你娘她已經不要你了,父親也不理你。除了我,楚雲裳,你看看還有誰會要你?”
他這樣的話一說,她臉色立即一白。
本就被雨淋得蒼白,此刻她臉色慘白得沒了半分血色,甚至是看起來有些透明的。
她眼眶濕潤,有豆大的淚珠一顆接一顆的從中流下,她呼吸都在顫抖:“……不會的,母親沒有不要我,是我做錯了事,母親才不想見到我,等我改正錯誤了,母親就會見我的。”
他聽了,淡淡嗤笑一聲。
笑聲像是世界上最冰冷最尖銳的刀鋒,劃開她自以為是的畫地為牢,将她心髒上最脆弱的那一層防護,狠狠地撕扯開來,試圖以最徹骨的疼痛,将她從自己給自己編織的迷夢中清醒過來。
他冷笑道:“楚雲裳,多大了,別傻了,她真的不要你了,你瞧,這門關得這樣緊,她連看你一眼都不願意呢。”
這門關得這樣緊。
楚雲裳睜大眼看他,然後怔怔地轉頭,看向不遠處太師府的朱紅大門。
對啊,這門關得這樣緊,這樣緊。
連半條縫隙都沒有。
她怔怔地看着,雨水不停的灌進她眼睛裏,她也不覺得疼痛,只以一種朦胧而茫然的目光,看着那緊閉着的門,腦海之中,恍惚有着什麽東西,再也堅持不住,悄然的碎裂了。
碎裂了,破鏡重圓,也照舊是有着無法掩飾的猙獰裂痕。
看她失魂落魄,似是被打擊得很了,楚天澈毫不憐惜,再接再勵又刺激道:“楚雲裳,閣老教過你熱臉貼冷屁股的道理吧?我告訴你,你現在啊,就算是在這裏跪上個三天三夜,她也不會出來見你,你信嗎?”
她嘴唇顫抖着,答不出話來。
只能聽他繼續道:“楚雲裳,你就死了這個心吧,她絕不可能出來見你的。”
他沒再看太師府一眼,轉身就朝侯府在的方向走,邊走邊淡淡說了最後一句話。
“她不要你,正好,你也別要她了。”
除了我,這個世界上,沒人會再要你了。
身邊雨簾密集如幕,他轉身就走,沒有絲毫停頓。
只懷中的小女孩還在怔怔地看着太師府緊閉着的大門,距離漸漸遠了,隔着傾盆大雨再看不清楚了,她卻還是眼眨也不眨的看着,試圖能将那緊閉着的大門給牢牢記住。
從此,再忘不掉。
而她和楚天澈都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轉身離開的那一刻——
朱紅如血的大門背後,有人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身體貼在門上,頂着周圍人複雜各異的目光,微瞌着眼,緩緩的朝地上滑落。
天青早被雨染透,暈開雨天暗沉的濕冷。
莫青涼背靠着大門坐着,細密睫毛上積了水珠,她輕輕眨了眼,那水珠便悄然滑落,掠過眼角,流下一道清晰的水痕。
水珠緩緩流過嘴角,莫青涼很輕易便嘗到了鹹澀的味道。
她微微低下頭去,一身暗沉天青比雨水還涼。
果然……
眼淚,很難吃呢。
楚天澈抱着楚雲裳回了侯府。
才到了侯府在的街道,遠遠就見侯府門口站着幾個人,正朝這邊不斷的張望着。
有人眼尖的看到楚天澈,當即便道:“侯爺,三少爺回來了!”
“七小姐好像也回來了。”
楚玺沒說話,只打着傘就親自出府去接,順手也拿了一把更大的傘,将傘蓋罩在了楚天澈的頭上。
楚天澈懷裏的小女孩似乎哭累了,長長的睫毛投出一小圈陰影,正被兄長摟緊着貼近自己的胸懷,姿态小心,像是怕吵醒了她似的。
見楚天澈出馬,果然是将楚雲裳給帶了回來,楚玺領着人入府,才進了大門,還沒去到正廳,就聽淋了一點點雨,然後就一直躲在傘下的趙氏道:“這下可好,辛辛苦苦追過去,哭成這樣回來,何苦來着?”
聞言,楚玺停下了,微蹙着眉望過去。
根本沒睡的楚雲裳也是聽到了,但她沒睜眼,也沒動,只安靜的窩在兄長的懷裏,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熱氣,小雪團此刻好像個冰雕一樣。
只能聽得趙氏道:“七小姐,你淋雨成這個樣子追過去,夫人……哦,不能叫夫人了,應該是莫大小姐,莫大小姐她見你了?還是跟你說了什麽話,你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裏有半點千金小姐的作态!”
楚玺眉蹙得更深。
但趙氏卻好像根本沒看到一樣,只冷眼睨着楚雲裳,當妾也當了十來年了,莫青涼好不容易和離倒臺離開了侯府,往後上頭再沒一個主母壓着了,她沉積了多年的怨氣,終于是能在此刻對着被莫青涼抛棄的女兒發洩:“七小姐,以後啊,聽姨娘一句勸,別再這樣傻不拉唧的就跟着跑出去,指不定莫大小姐根本……”
“閉嘴!”
楚玺陡然冷喝了一聲,狠狠刮了趙氏一眼,看得趙氏一個激靈:“再敢多嘴一句,我打斷你的腿!”
趙氏果然沒敢繼續說下去。
周圍正以看熱鬧的心态看着這一幕的下人們,當即也都是被吓了一跳,急忙低頭,不敢再看,只敢支楞着耳朵,想要再聽點熱鬧。
楚玺此時正煩躁,不想如何搭理這沒眼色的趙氏,擡腳就要繼續往前走。
卻在這時,楚雲裳睜開眼,眼中空洞而茫然,她直直地看着趙氏。
小女孩的眼神好像木偶一樣,死氣沉沉,毫無生機,但偏生讓趙氏看得心頭猛然一跳。
有着什麽不好的預感,陡然從心底深處升騰而起。
小女孩慘白的嘴唇輕輕蠕動:“姨娘。”
趙氏定睛看着她,楚玺也是站在原地,想要聽她說些什麽。
然後就聽她聲音空洞而輕靈,仿佛是從天外飄來的一樣,泛着股讓人脊背生寒的詭異:“姨娘,我是小姐,你是姨娘。我娘不見我,這關你什麽事?”
說着,身體微微的動了動,楚天澈沒再禁锢她,轉手将她放下地來。
因為之前在雨裏淋得太久,她額頭已經開始發熱,腿腳也有些虛軟,便抓着楚天澈的手臂,強行讓自己站穩,語聲緩慢而冰涼的道:“姨娘,你一日是姨娘,我就一日是你的主子。我爹娘都不說我,你又有什麽資格說我?”
蒼白而死寂的眼神之中,陡然掠過一抹陰沉至極的光芒,原本十分稚嫩十分清脆的聲音,此刻因開始發熱而變得有些淡淡的喑啞,竟給人一種是個歷經滄桑的老人方才能說出來的話的感覺:“姨娘,你是姨娘,你是父親的妾。你知道妾是什麽嗎?你惹怒了我,我就算把你扔到青樓裏去接客,直接将你打死,父親也不會說我什麽。”
明明趙氏的兒子就在自己身邊,還正扶着自己,但楚雲裳難得頭腦十分冷靜,原本純真可愛的孩子,突然被母親抛棄,瞬間所展現出來的負面情緒,是什麽都顧不得的。
她目光看在趙氏的眼中,好像被搶了最心愛東西的毒蛇一樣,正“嘶嘶”吐信,鮮紅的信子是會索命的可怕夢魇,她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沉重的冰冷的語氣,慢條斯理的道:“姨娘,你也聽我一句勸,你既然是姨娘,就別想着打主子的主意,以上犯下這種事,是最要不得的。”
此時。
此刻。
連閣老、連帝師都是贊不絕口的冷靜沉穩,在楚雲裳身上全然的體現了出來。
冷靜到楚天澈托着她身子的手臂,都是微微的僵硬了;沉穩到楚天澈都是微微垂下眸子,卻是不發一言。
楚玺看着她,恍惚竟覺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兒一樣,她此刻所表現出來的所有,竟是讓他感到陌生,甚至是……
恐懼。
是,沒錯,他從這個女兒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害怕恐懼的情緒。
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而已,剛剛學會讀書寫字,剛剛學會彈琴作畫。
可他卻覺得,或許有那麽一天,這個猶如準備捕獵而蟄伏在暗處的野獸一般冷靜得吓人的女兒,終會将她滿心被抛棄的憤怒化成死神的利刃,擦過他們所有人的脖間,用鮮血來洗滌她內心的瘋狂。
這種感覺,如此真實,好像在未來的不久,真的會發生一樣。
楚玺瞳孔驟縮。
而後轉頭,狠狠駁斥趙氏:“聽見了?!你是妾,是個奴才,七小姐做什麽,哪裏輪得到你插手?”
他目光陰沉,聲音是身居上位多年方才擁有的威嚴:“再敢以妾的姿态作威作福,直接送青樓裏去,永遠也別回來了!”
楚玺向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最多也就皺皺眉臉色不好看而已,哪裏能如今日這般,面色陰沉得吓人,眼中充斥着實質般的殺意,看得趙氏陡然一個哆嗦,然後“撲通”一下就跪在地上。
地面上凝聚着的雨水将她膝蓋上的衣物瞬間染透,刺骨的涼順着衣物鑽進皮膚裏,涼得她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
她雙手撐在地上,怯怯懦懦道:“妾……奴婢,奴婢知道了。”
她深深低下頭去。
多年為妾,奴性浸淫了一二十年,她早沒有當初千金小姐的高傲姿态。
不管打扮得再如何美豔,床上功夫再如何銷魂,她也只是個妾而已,一個仗着男人寵愛方才能挺直了腰板的妾。
只要楚玺收回了對她的寵愛,她就什麽都不是。
見素來最得侯爺寵愛的姨娘,居然被這樣斥罵,下人們老老實實的垂着頭,看起來一個個乖巧無比,實則心中已經悄悄地活躍開來了。
好家夥,二姨娘不過才說了幾句話而已,就被七小姐直接駁了回去,侯爺也惱了。
要是剛才二姨娘說點不好聽的,是不是現在已經被扭拐了要送去青樓裏,從此一生就毀了?
下人們回憶着,二姨娘進府也十來年了,這好像還是第一次被侯爺這樣教訓。
看來即便夫人和侯爺已經和離了,但七小姐在侯爺心裏,占據着的地位還是非常重要的。
以前如何奉承七小姐,倒是趕明兒還要繼續如何的奉承,省得被七小姐抓了把柄,随便一個借口就發賣打死自己。
下人們想着,腦袋垂得更低了。
卻是壓根沒想到,他們現在還是這樣想的,但等到了明日,他們就不這樣想了。
所謂牆頭草,每個深宅大院裏,都是有的,且數量極多。
見趙氏挨罵,楚雲裳收回目光,低頭看着自己被雨水淋得發白發皺的指尖。
十指指尖還在緊緊攥着楚天澈的衣袖,她忽而松手,轉身就朝侯府深處走。
明明楚玺在幫自己說話,明明楚天澈在扶着自己,但她卻突然覺得冷了。
比剛才在雨裏淋的時候,還要更冷。
沒了母親的侯府,她竟然覺得陌生而害怕。
見楚雲裳扭頭就朝雨裏走,楚玺面色不虞,開口喊她:“雲裳,你要去哪?”
她身體條件反射性的一僵,然後僵硬的轉頭看他。
烏黑的瞳孔蒼涼的眼,她看他像是在看着一個會吃人的怪物:“我要回房睡覺。”
楚玺目光沉沉:“你才醒了半個時辰而已。”
她往後退了一步,讓自己的身體全部淋在雨裏:“可是我好困……父親。”
楚玺手中還在打着兩把傘,他放下大的那一把,朝雨裏的她走過去:“父親有話要和你說,你不能回去。”
她手指猛然蜷縮了起來。
有話要和她說。
要說什麽?
母親已經不要她了,難道父親也打算不要她了?
看楚玺朝自己走過來,她越發覺得害怕,覺得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她的父親,他要帶她去一個名為地獄的地方,他要和她說很可怕很可怕的話。
她又往後退了一步,目光比看陌生人還要更加的陌生而涼薄,甚至是警惕的,戒備的:“我不想聽。”
楚玺慢慢走過來,被雨水浸得暗沉的深色錦袍被閃電照得發亮,刺目之極:“等父親和你說完了,你再回房也不遲。”
她聽着,心中陡然産生了莫大的恐懼和排斥。
理智告訴她,只要她被他帶走,只要她聽他說話,她将遭受比被母親抛棄,還要更加難過的痛苦。
她不想,她不想。
楚玺此時已經走到她面前,微俯下身,伸出手就和以往一樣要牽她的手:“聽話。”
這只名為父親的手好像帶着十分可怕的惡魔氣息,她受驚一樣,“啪”的一聲,打掉他的手。
然後轉身就跑,速度快得楚玺都抓不住她。
雨還在不停的下着,他聽見她驚慌而抗拒的聲音遙遙傳過來。
“我不要聽,我要睡覺,我要睡覺!”
她飛快的跑回自己的房間,連孫嬷嬷都不理,裹着濕透的衣服就爬上床,将自己卷進了被褥裏。
被褥極厚,似乎還帶着早晨起床時留下的淡淡餘溫。她将自己裹得只露出一雙眼睛來,看着門外好像永遠也不會停的大雨,身體抖得厲害。
母親抛棄了她,離開了她,父親也讓她覺得陌生。
父親要和她說的話,她大約能猜出來。
無非就是母親已經走了,不再是侯府的人了,汝陽侯夫人的位置就空了出來,父親想和她說,看她覺得哪一個姨娘比較好,能夠坐得住侯夫人的位置。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她知道母親已經和父親沒什麽關系了,她知道父親絕對不可能會讓侯夫人的位置空上太久。
她知道父親最中意的其實就是二姨娘,畢竟這個姨娘實在是太得父親寵愛,母親離開侯府之前,父親每個月幾乎有着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要歇在二姨娘的院子裏,她記得很清楚,在母親跟父親商讨事情之前,除了例行的每月初一和十五,父親已經有着整整三個月,沒來她和母親的院子裏了。
所以,母親提出要離開,只是商讨了那麽一夜而已,父親就欣然同意了。
父親已經不愛母親了。
同樣的,也不愛她了。
父親只将她當做了侯府的嫡長女,認同着她是府中唯一嫡系的身份,才會想要和她說話,問一問她對侯夫人位置的意見。
楚雲裳想着,眼睛睜得大大的,将自己卷進被褥裏,仿佛這樣就能讓冰涼的身體暖和起來。
視線還是模糊的,卻是她開始發燒了,她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對孫嬷嬷視而不見。
接着,整整一天一夜,她都是蜷在床上,不吃不喝,不暈不睡,濕衣服也沒換。
直到第二天早晨,楚玺下朝回來後,有丫鬟經過門前,說着什麽。
“啧,這天變得可真快啊,夫人才跟侯爺和離,二姨娘就已經上位了。”
……上位。
楚雲裳瞬間軟倒。
見小姐終于有反應,孫嬷嬷忙不疊的就去找楚天澈。
趙氏從二姨娘一躍而上成為了正室夫人,楚天澈自然也就從庶子的身份,變成了嫡子。孫嬷嬷聽聞了昨日的事,拿捏不清楚三少爺對小姐的态度,只得卑微而祈求的,希望楚天澈能去看看小姐。
因為侯府裏,真正對小姐好的,只有三少爺了。
而楚天澈果然不負孫嬷嬷所望,立即就來了。見楚雲裳燒得額頭滾燙,身上竟還穿着昨日的濕衣服,楚天澈快速的吩咐,讓人立即去請大夫來,順帶把楚雲裳身上的棉被和濕衣服全扒了,讓孫嬷嬷給她擦一擦身子,重新找棉被來給她蓋。
楚雲裳這一燒,燒了足足三天才勉強退燒。
她昏昏沉沉的醒過來,睜眼看着床頂,模模糊糊的想起之前自己還在昏睡的時候,從趙氏那邊過來的丫鬟所說的話。
“夫人說了,等七小姐病好了,身子爽快了,得去聽風小築請個安,免得被府外的人說七小姐不尊主母,壞了閨名可好。”
主母啊。
她眼底變得深沉,這麽快就以主母自居了。
果然閣老老師說得不錯,妾就是妾,永遠不及正室的心胸。
分明還是在病着的,楚雲裳卻是不顧孫嬷嬷的勸解,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梳好頭發,就往聽風小築去。
那時還是傍晚,她去了聽風小築,楚玺也在,其他姨娘也在,兄長妹妹們也都在。
所有人都以複雜的目光看着她,看她臉上猶自帶着發燒時的潮紅,嘴唇卻蒼白的朝楚玺和趙氏請安。
“雲裳給父親、姨娘請安。”
趙氏面色瞬間變得難看了,楚玺也是微微的沉了臉。
楚玺微微垂眸,居高臨下的看她:“雲裳,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她平靜的低頭:“我知道。”
“那你還不認錯?”
“我沒有錯。”
楚玺勾了勾唇,卻是沒有半點笑意:“現在姨娘是你的母親,你不能再喊姨娘了。”
楚雲裳也是勾了勾唇,同樣毫無笑意:“可是父親,母親她在太師府,不在這裏。”
這是不承認趙氏的身份了。
楚玺這回沒說話。
趙氏瞥見楚玺分明是不想接口的樣子,她立即就訓斥道:“荒唐!我是你的母親,你怎麽能這樣說話?看來莫青涼根本沒有教好你,等會兒回去給我把家規抄上二十遍交過來,敢寫錯一個字,就罰你今夜不能吃東西!”
楚雲裳聽着,面色不變,平靜得跟死水一樣,泛着淡淡的涼。
二十遍家規啊。
抄一遍就要兩刻鐘的時間,二十遍,就是兩個半時辰的時間。
現在天已經要黑了,她還在發燒,別說兩個半時辰了,就算是四個時辰,怕是也抄不完的。
就算趙氏不說,她今夜也的确是沒時間吃東西的。
她沒說話,轉身就走。
趙氏喝道:“你去哪?”
她頭也不回:“我去抄家規。”
“我讓你走了?”
她停住腳步。
然後就聽趙氏同楚玺道:“侯爺,你看她啊,居然一點都不聽話,以前莫青涼是怎麽教她的,一點規矩都不懂!”
楚玺淡淡道:“既然不懂,你教她就是了。”
楚雲裳背對着衆人,微低着頭,眼中最後一絲神采,悄然黯淡了下來。
從此,便因着楚玺這麽一句“你教她”的話,她的生活,再沒了任何的光明。
她原本是一只無憂無慮,被父母呵護着長大的雛鳥。
現在,母親不在了,父親也不在了,她怆然從枝頭掉落,摔進泥土裏,立即就有人将她往更深的泥土裏踩去,企圖讓她永遠只能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再也無法出頭展翅翺翔。
而楚天澈所說的話,也是一語成谶。
從那日起,直到如今,整整十年的時間,楚雲裳都再沒有見過莫青涼一眼。
無數次滿懷着希望的去,無數次帶着失望而歸。
失望的次數多了,時間久了,失望也就變成了絕望。
到得後來,逢年過節的,楚雲裳連她身為太師的外祖父都不見了,只安靜的蜷縮在侯府一角,承受着“只要她不死,楚玺,一切都随你”所帶來的種種壓迫欺辱。
時間過得這麽快,這麽快,她已經快要記不清莫青涼的樣子了。
只記得那樣一個寒冷的深秋,那一抹煙雨都染不了的天青,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裏,帶走她此生全部的純真和良善。
楚雲裳,終究是個沒人要的孩子,活在黑暗無邊的地獄裏,茍延殘喘的活着。
眼前的汝陽侯府,似乎還和十年前沒什麽兩樣。
只是物是人非,侯府沒什麽變化,人卻早早的變了。
她的心早就長滿了草,結滿了霜,任何的陽光,任何的溫暖,都無法讓她的心融化。她以一個看客的身份,冷眼旁觀着侯府裏種種的腌臜,然後漫不經心的埋下看似最不起眼的炸彈,将這本就渾濁的污水,攪和得更加渾濁。
只有侯府垮了,楚家毀了,人死絕了,才足夠慰藉她千瘡百孔的心。
否則,那麽多年的欺壓,那麽多年的侮辱,那麽多年的瀕臨死亡。
誰能來補償,誰能來彌補?
就算是亡羊補牢,也得看看那羊丢得還剩多少不是?
楚雲裳安靜的走着,懷中的小孩兒也是安安靜靜,一聲不吭。
前方不遠是個岔路口,她朝楚玺和趙氏行禮:“父親,母親,雲裳先回去整理院子了。”
在越王府住了半個月,不知道明月小築髒成了什麽樣子。
果然,趙氏目光突然就變得閃爍了起來,顯然楚雲裳離府這麽久,這個當主母的根本沒派人去打掃過。
楚玺好像也知道這事,面色隐約有些尴尬。
但見楚雲裳目光平靜而冷淡,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只得擡手握拳,輕咳一聲:“嗯,你去吧。”
楚雲裳轉身就領着人走了。
楚玺站在原地沒動,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覺得這個女兒,當真是越來越陌生了。
甚至看她一眼,他都覺得脊背發涼。
正看着,眼角餘光就瞥見趙氏院子裏的趙大突然過來。
趙大面色急惶,好像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果然:“啓禀侯爺,夫人,不好了,八小姐九小姐十小姐,突然都病倒了!”
聞言,楚玺瞬間皺眉,趙氏則是緊張的問:“病倒了?怎麽可能,早晨她們還都來給我請安的!”
而且,奇怪的是,小姐們病倒了,也該是她們院子裏的人過來禀報,怎麽會是她院子裏的趙大過來?
趙大搖頭:“夫人,不知道啊,已經去請大夫了。三位小姐聽說七小姐今日回府,就都來了聽風小築,想要跟夫人您說些話,卻是坐着坐着,一個個的就都覺得不舒服,然後全都暈過去了!”
趙氏聽了,還想問什麽,楚玺卻已經負手往聽風小築走了。
“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過去看看!”
“是,是。”
趙氏回過神來,小步跑着跟上。
而那邊,已經走了很遠的楚雲裳,似乎若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
見三人匆忙離去的背影,她眸子彎了彎,卻是沒有半點笑意。
然後就收回目光,繼續朝明月小築走,邊走邊道:“喻兒,娘親送給你的百日禮物,已經開始了。”
——現在楚喻已經兩個月大,還剩下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就是他的百日了。
楚雲裳回京一個月,也準備了一個月的計劃,終于在此刻,開始了。
懷中的楚喻聽了,“咿咿呀呀”的就伸手捧住娘親的臉,然後“吧唧”一口,親得她下巴上全是哈喇子。
【噢噢噢,終于可以報仇了!】
楚雲裳終于笑開來。
是啊,終于要報仇了。
以前怎麽欺辱喻兒的,如今,全都給她還回來吧。
前世今生,所有的利欲熏心,所有的唯利是圖。
全都在一個月後了結吧。
她已經不想等了。
……
楚于岚三人的病,簡直是來得又急又狠。
三人的病症完全一模一樣,高燒不退,臉上身上起紅疹,精神十分不濟,再好的寧心安神的湯藥,都無法阻止三人半夜生生被夢魇驚醒,然後睜着眼睛再也睡不着。
高燒、紅疹、失眠。
這看起來只是很普通的病症而已,可侯府接連請了十來個大夫,每個大夫開出的藥方也都差不多,可一連五六天下來,楚于岚三人卻是病得越發厲害,高燒持續不退,紅疹也是一層接一層的起着,眼圈盡是青黑,三人虛弱得竟是皮包骨頭。
趙氏和三位姨娘急得頭發都白了幾根,楚玺也是整日的皺着眉,不知道還要去請哪個大夫了。
就算是請來了太醫院的禦醫,竟然對楚于岚三人的病症束手無措,嘆息着搖頭說侯爺還是另請高明吧。
看着三個女兒越來越瘦弱,病得連話都是說不出來了,楚玺周身氣壓低沉,低得上朝的時候,同僚都是不敢靠近他,免得被他刀子一樣的目光割傷。
楚玺第一次覺得棘手。
其實在得知三個女兒的病況後,他第一時間就想是不是她們感染了風寒,吃壞了東西,或者過敏了,事實證明大夫和禦醫診斷出來的,的确是過敏,但開出的藥方,卻是根本沒用,甚至還讓三個女兒病得越來越嚴重。
不過,她們病歸病,楚玺知道,這回她們病,是真的和楚雲裳無關了。
她們發病之前,楚雲裳可是一直沒在侯府裏的,她的人也沒留在侯府裏,根本不可能會暗中下手讓她們生病。
不是楚雲裳,就只能是過敏了。
可往年這個季節裏,于岚她們也沒這樣病過的,今年卻是怎麽了?
楚玺幾乎是心煩意亂。
最終,還是沒能按捺得住,去找了楚雲裳。
此時的楚雲裳,已經在着手安排着楚喻百日宴上所需要宴請人員的名單,對于楚玺的不請自來,她表現得很是詫異。
“父親怎麽得空來了?”
她放下手中的毛筆,起身來就要給他行禮:“是有什麽事要和雲裳商量嗎?”
楚玺在她對面坐下:“嗯,你妹妹們生病,你知道吧。”
楚雲裳點點頭:“知道,我這幾日都有去看。”她微微側了頭,目光平靜的看着楚玺,“難道是大夫們治不好,父親想讓我幫忙嗎?”
她看是去看了,畢竟要給趙氏請安,而趙氏為了方便照顧病得最重的楚于岚,将楚于岚給安排在了聽風小築裏住着,她偶爾去請安,就都能看到病得已經沒了人樣的楚于岚,對楚于岚三人的病況,也算是十分的了解。
不過了解歸了解。
她以前連九方長淵的病都不會主動看的,又怎麽可能會看她一手造成的楚于岚三人的病?
楚雲裳覺着,自己不出手讓她們病得更厲害,已經是她仁至義盡了。
她巴不得楚于岚三個直接這樣病死就好。
不過現在死了,往後就沒意思了,所以還是要留着,慢慢耗着她們的生命。
她們欠她的,可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死就能解決得了的。
聽楚雲裳這樣回答,楚玺覺得讓她治病有望,當即便道:“嗯,請了很多大夫,也請了禦醫,但是你妹妹們病情還是不見好轉,父親想着你是神醫谷的人,你的醫術和他們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