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小小死活不肯讓雷亞走, 而考慮到騎摩托車深夜穿行非安全區隐患重重,京海決定留下來借宿一夜。
雷亞沒給他好臉, 拖着金小小上樓,關門時撞得一樓的吊燈直搖晃。
比起雷亞的冷淡和顯而易見的反感, 老金的态度熱情得讓京海不适:“京隊,還沒吃飯呢吧?筱, 把湯熱熱,再炒倆菜,我跟京隊喝一杯。”
京海趕緊起身阻攔楊筱:“別麻煩了, 我在飛機上吃過了。”
“那就喝口, 喝口啊,我這人啊好交朋友。”老金笑呵呵地招呼他坐下,“筱, 把我那瓶三十年的老窖拿來。”
楊筱沖京海笑笑,轉身奔地下室。他算是看出來了, 老金是把京海的出現當女婿上門,什麽好的都往出招呼,那勁頭就跟怕閨女砸在手裏一樣。
也是,他想。雷亞單了那麽久了,好不容易有個看起來品貌才情能力體格俱佳的上趕着追,為了完成林寰的囑托老金必得使出渾身解數。
“就這樣吧, 我少喝一點, 明天還得早起。”
按住老金倒酒的手, 京海禮貌地阻止對方把面前的玻璃杯倒滿。他并非沒有酒量, 只是常年處于随時随地都有可能要出任務的狀态,喝多了容易誤事。
明天是他每月唯一的一天休假日,所以挂了電話他就搭最近的航班飛過來了。要說雷亞也是夠讓人操心的,帶着傷騎着摩托跨非安全區跑出去小兩千公裏,不把人親自帶回去,他心裏不踏實。
咂了口酒,老金笑問:“京隊,你今年多大?家裏幾口人?買房子沒?年薪多少?”
一口酒噎在喉嚨裏,京海的表情略有幾分尴尬。上來就查戶口問年薪,簡直跟老丈人審女婿一樣。
“我今年三十一,沒家人,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有四處公寓,不過都不大,至于年薪……”他默默算了算,“沒有特殊情況的話,一百來萬吧。”
“特殊情況是什麽意思?”老金心說一百來萬不多啊,不過養活個小家是夠了,最重要的是人家有四套房呢!
“哦,物管局有晶核收集指标,年終按完成比例發放獎金。”京海知道對方接下來還想問什麽,直接坦誠道:“獎金從幾萬到幾百萬不等,我們一隊通常拿最高标準。”
老金聽了樂得一拍大腿——行,長得好能掙錢,歲數也合适,雷亞跟着他指定不能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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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大腿給京海拍得眉毛一跳,心說這位大叔怕不是有什麽毛病。
幾口酒下肚,老金已經徹底把京海看做“自己人”了,也不管對方感不感興趣,非拉着人家觀摩他的收藏品。
藏品放在地下室的隔間裏,門鎖上有虹膜識別器。京海沒有收集藏品的愛好,對別人的收藏也沒什麽興趣,但是看老金興致勃勃的樣子,他不好掃人家的興。
刷開門鎖,老金一臉得意地向他展示自己的寶庫。
京海眼神微動。一排排各種款式的槍整齊地挂在牆壁上,看造型大部分都是中古品,年代久遠,在射燈的照射下泛着冰冷的光芒。
“我以前啊是機械師,但其實是想幹武器研發來着,就喜歡琢磨槍。”老金從牆上摘下一把左輪手槍遞到京海手中,“瞧瞧這個,帶勁吧?”
作戰人員人大多對槍及冷兵器情有獨鐘,京海也不例外。槍拿在手裏反複地看,他看出這是精心保養過的真家夥,子彈上膛就能用。
彈開轉輪又收回去,京海擡槍偏頭比了比準星,說:“瑪格納姆629,這得有三百年歷史,基本找不到還能用的了。”
“識貨。”老金笑逐顏開,“你要是喜歡,我送你。”
“不不,這太貴重了,我不能奪人所愛。”
京海立刻推辭。無功不受祿,再說也沒處找子彈。他随手翻了個槍花将槍柄朝前遞還給老金。這是遞槍的标準要求,不管有沒有子彈都不能讓槍口對着接槍的人。
老金眼神一凜,怔了怔才接過槍,轉頭又摘下另外一把“蟒蛇”遞給京海:“你再看看這把。”
感受了下那光滑的木質手柄,京海點點頭,照舊槍柄朝前遞還給老金:“手感不錯,好東西。”
這回老金看得真真切切——京海翻槍花的方式和他、以及大部分人的都不太一樣。正常來說翻槍花是用食指和中指,甩槍頭,但是京海是用無名指和小指,推槍柄。當然這玩意沒有标準動作要求,全看個人習慣。
之所以會被京海這個不起眼的小動作震撼到,是因為他認識的人裏,只有林寰這樣翻槍花。林寰的尾指比較長,控槍靈活性比一般人強,甚至在翻槍的過程中也不耽誤射擊。
他死死盯着京海的右手,越看越像是林寰的。
京海以為老金是在看光盾激發器,作為禮尚往來,他将激發器摘下遞給對方:“你是搞技術的,應該知道這個吧,光盾激發器。”
老金驟然回神,含混地應了一聲,接過激發器假裝研究。按理說這種金貴貨要是平時拿在手裏且得稀罕一陣呢,可今天他的注意力全都在京海的手指頭上,這激發器對他來說跟普通戒指沒任何區別。
借着對光研究激發器的掩飾,老金仔仔細細打量起京海的臉,可除了五官比例,找不到與林寰的任何相似之處。他又假裝找光,踱步到京海身側,視線掃向對方的耳後。面部微雕技術已經十分成熟,只是依然需要在耳後動刀掀開皮膚露出骨骼肌肉。
但是京海耳後與頭皮相連的部分沒有疤痕。
——想什麽呢,他不可能是林寰,太年輕了。
老金将激發器還給京海:“京隊,能讓我開開眼不,還沒見過光盾呢。”
京海将手伸出門外,目光微凝,淡藍色的光劍嗆然“出鞘”。高速粒子形成的能量場使得空氣産生振動,即便是隔着一米多遠,也能讓老金切實感受到那看似冰冷的武器所散發出的驚人力場,以及操控者的強大。
“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京隊。”他由衷地贊道。
收起光盾,京海客氣地點了下頭。這種話已經聽到耳朵都起繭子了,他不再刻意自謙。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反倒招人煩。
“行,早點上樓歇着吧。”老金握住京海的手,使勁搖了搖,“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朋友。”
“我也是。”
京海覺着手被攥得有點疼。
躺在床上,老金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剛握京海的手時,他怎麽握怎麽覺着像林寰的,本已消散的疑問又凝上心頭。
楊筱睡醒一覺了看他還在那翻烙餅,回手拍了他一把,問:“怎麽還不睡?”
老金瞪着天花板,半天才擠出點動靜:“我剛看京海翻槍花,跟林寰的動作一模一樣。”
楊筱在黑暗中凝視着丈夫的側臉,片刻後擡手撫平對方微皺的眉頭,“別瞎想了,他們是同事,京海要真是林寰的話,這麽久了雷亞能發現不了?”
“除了林寰,雷亞眼裏有誰啊?你瞧見他對京海的态度了。”老金拍拍楊筱的手,“不說了,你睡吧。”
他翻過身背沖着楊筱,望向緊閉的卧室大門。多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夜晚,他在睡夢中被敲門聲驚醒——
開門之前老金打着哈欠看了眼表——淩晨兩點。
林寰進屋坐到客廳裏的沙發上,一言不發。那平日裏像打上鋼板一樣挺直的背脊此時弓得像只煮熟的蝦,頭幾乎埋進膝蓋裏,左手五指糾結在白金色的發絲間,手背上青筋畢現。
從沒見過他如此消沉過,老金不由猜測事情可能很嚴重,睡迷糊的腦子立刻清醒,謹慎地問:“出什麽事了?”
林寰将帶來的文件袋扔到茶幾上,爾後重重釋出口氣。老金把文件袋拿起來翻過面,看到寫有“機密”二字的封條已被撕毀。他權衡了一番,掀開封口将裏面的文件抽出。
是有關“超雄計劃”的檔案,按理說他這個級別不該看,可既然是林寰拿來的,出事兒也不用他擔。他翻了翻,裏面記錄的是由于計劃終止而撤銷基地、銷毀試驗品及數據的行動規劃,非常詳細,而且看着很眼熟。
翻到執行人員姓名列表那頁,老金赫然瞪大了眼睛:“這……這不是那次……你救我那次……”
從掌中擡起頭來,林寰看着他,眼神異常空洞。
在他們這個系統裏,任務總體規劃從來不會告知一線執行人員,老金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當初的行動是和超雄計劃的收尾工作有關。他那天是去拆裝備的,上千萬的儀器,不可能說扔就扔。
就是這次任務,讓他和林寰成了生死之交。那天轉移實驗體的控制臺出了問題,卡住不動喊他過去檢修。他拆開面板,檢查過後發現有兩根線搭反了,沒想到剛拔出一根就驚聞“砰”的一聲響。
機器短路了。
這使得裝獸人的鋼籠籠門突然失去了壓力值,他就這樣毫無保護地被暴露在三只強化成年獸人面前。而聽到警報第一個沖進實驗室的就是林寰,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老金根本無法相信有人能徒手扭斷獸人的頸椎。
一挑三,林寰眼中盛滿騰騰殺氣,宛如修羅現世。
邊看任務記錄,老金不明所以地問林寰:“這都過去十來年了,你怎麽突然把這個翻出來了?”
沒直接回答他的疑問,林寰從兜裏摸出個精致的銀色戒盒在手裏轉着,垂眼道:“我準備向雷亞求婚來着。”
求婚?老金更糊塗了,多好的事兒啊!怎麽搞得跟要辦喪事一樣?
林寰站起身走過去推開窗戶,凝望着漆黑的夜色,昔日平整的肩頭垮出沉重的弧度,仿佛扛着座無形的山。
他嘆息道:“你接着往後看。”
老金低頭翻着,看到後面,眉頭緊緊擰到一起。被清得一幹二淨的不光是基地裏的物品,還有曾經在基地裏從事超雄計劃的核心研究人員。那份長長的“清掃”名單裏,每一個名字都像用血打印上去的一樣,發出無聲的控訴。
“餘炜亞,雷欣藍。”
複述出名單上的兩個名字,林寰突然退開半步,拉開手臂決絕地将戒盒抛入漆黑的夜幕。
“他們是雷亞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