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命運交響曲(4)
寧東旭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才醒了過來。睜開眼, 看到了寧北辰。
寧北辰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讓他靠在枕頭上,欲言又止。
寧東旭低頭看着右手腕處厚厚的繃帶,又看了看四周, 用沙啞的嗓音問:“深深呢?”
“她給你獻了血,現在在隔壁房間睡覺。”寧北辰又說,“我封鎖了所有的消息, 爺爺那邊暫時還不知道。”
“千萬別讓他知道。”寧東旭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寧北辰要扶他, 被他拒絕了,“我去看下深深。”
醫院日光燈散發出的冷光将宋深深的臉映得蒼白無比。空氣裏飄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瓶子裏的藥水正一滴一滴地滴下來。
寧東旭坐到她的床頭,伸手,想撫摸那個他至死都放不下的人。手伸到半空, 餘光中瞧見了宋深深手臂上的針孔, 連忙縮了回來。
秦歌說得對,他的愛,只會讓宋深深遍體鱗傷。
寧東旭微微嘆了口氣,準備離開時,正好對上了宋深深那雙琥珀色的眸子。
宋深深一骨碌爬了起來, 眼裏有着沖天的怒氣。然而,當她的視線從他幹裂的嘴唇、凹陷的兩頰移到爬滿紅血絲的雙眼,那怒氣又轉變成了深深的憐惜。
寧東旭仿若一個做錯事的小孩,面對嚴厲的班主任, 他低下頭,眼神躲躲閃閃,就是不敢看她。
宋深深拉起他的右衣袖。
他的右手臂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刀口,有深的、有淺的。有些已經痊愈,留下淡淡的疤痕。有些還沒結痂,中間隐隐滲血。
宋深深用雙手捧起他的臉頰,耐心地等待着。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寧東旭終于願意擡起烏黑的眸子看着她時,她打着手語,對他說:“你身上的血都是我給你的。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割腕自殺。”
寧東旭扯起一抹極輕、極淡,卻極為苦澀的笑。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啞聲說:“深深,我只是覺得活着挺沒意思的。你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難道你的人生就為了我一個人活着嗎?”宋深深真想拿把斧頭劈開他的大腦,看看他的腦回路是不是跟正常人不一樣。
寧東旭沒有回答。
“你還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事業正在蒸蒸日上。寧總,你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宋深深苦口婆心地勸他。
她還真不明白了,家世好、長相好、學歷好、工作好,還有瘋狂愛慕他的女人們。這樣的人生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可寧東旭說不要就不要了。
寧東旭神色黯然,眼中有着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可我的未來沒有你。”
宋深深再次被他的執念所震撼,久久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起身,給他倒了杯溫水,讓他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下。
宋深深覺得,寧東旭在下一場豪賭,賭注就是自己的生命。要不要把他拉回來,看似選擇權在她手上,可是只要她對寧東旭還有那麽一丁點感情,她就別無選擇。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的想法,寧東旭又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輕,語速也很慢:“深深,我沒有逼你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不愛我,勉強和我在一起,你也不會幸福。”
“那你到底要我怎麽辦?”宋深深緩了緩語氣,輕聲又問,“我不管你,你還會去死嗎?”
寧東旭用雙手捂着臉,聲音透着難以壓抑的痛苦 :“深深,我生病了。病得很嚴重。心理醫生救不了我,那些藥也救不了我。我每晚每晚都會夢到爸媽慘死的樣子,夢到你跪在地上哭着求我別打斷你的手,我真的——”
他哽咽着,再也說不出話來。掌心中有濡濕的液體,沿着他的指縫,冰涼地滴落。
宋深深見過全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他,見過因為劍道決賽敗北而失落沮喪的他,見過守在她床頭焦躁難安的他,卻從未見過如此痛哭流涕的他。
東哥很少哭,不,他從來不哭。
東哥覺得,哭是一種很無能的表現,他寧願流血,也不願掉一顆眼淚。
可現在的他,将成年人的克制隐忍全部丢棄,像個孩子般傷心地哭泣着。
宋深深将他抱在懷裏,輕輕地拍着他的背。
“東哥,我絕對不會讓你有事的。”她在心裏說道。
國慶長假開始了,宋深深留在港城,從早到晚地守在寧東旭身邊。她每天都帶着他去看心理醫生,一日三次盯着他把藥服下。
可是,寧東旭的狀态似乎越來越差了。
他整天整天地坐在三樓靠窗的位置,總是看着一個地方出神,可是目光卻全無焦點。
若不是他的心髒還在跳動,宋深深懷疑他的靈魂早已去往另一個空間,徒留世間的不過是一個空殼。
宋深深向學校請了一周的假期。她下載了個語音軟件,系統女聲把她打的字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醫生說經常去外面散步有助于病情,我陪你出去散散步吧。”
“我好多年沒逛過公園了,你陪我一起逛吧。”
“好懷念林記包子鋪的叉燒包,我們一起去吃吧。”
宋深深聊了很久很久,都得不到他的回應。她在心裏嘆了一口氣,下樓去做飯。
她正切着土豆,突然聽到了重物落體的聲音。
砰——
她的心跳驟停,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去,身子抖動得幾乎站不住。
宋深深清晰地聽到自己急促空洞的呼吸聲。一股無法言喻的駭浪般的驚痛,朝着她的心頭狠狠襲來。
她頭暈目眩,差點暈倒。
宋深深蹲在地上,像個鴕鳥似的把頭埋進雙臂裏。她不敢出去,不敢去看那個重物究竟是什麽。哪怕只是稍稍想一想,她就痛不欲生。
不,還有的救!
一切都還來得及!
宋深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拔腿飛快地沖了出去。
“你怎麽還沒走?”
背後響起了寧東旭的聲音。
宋深深猛地頓住腳步,緩緩地轉過身。
一切恍如隔世。
她飛奔過去,緊緊地抱着他,仿佛只怕那麽一松手,他就會憑空消失。
“學校怎麽辦?”寧東旭又問。
宋深深沒有作答,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
他的雙臂在她背後輕緩地下移,搭在她的腰間,緊緊地圈着她,越收越緊,壓得她胸口的柔軟處生疼。
宋深深踮起腳,伸手摟住他的頸項,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如同一個跋涉了千山萬水的人,好不容易到達休憩的港灣。
過往的那些傷害她統統都不想計較了,她也不再想到底誰虧欠了誰。此刻,她只想重新擁抱她此生唯一的摯愛。
也不知過了多久,宋深深放開他,對他笑了笑。
寧東旭緩緩扯起了嘴角,也笑了下。
宋深深讓他乖乖地在一旁等候,繼續準備飯菜。
她頻頻回頭看寧東旭,見他面色一直很平靜,就讓他幫忙把剛炒好的青椒牛肉端到餐桌上。
宋深深端着兩碗米飯出來時,心髒再次驟停。
她一個健步沖到寧東旭身邊,飛快地奪過他握在左手的小刀,扔到了地上。
寧東旭擡頭,怔怔地看着她。過了一分鐘,才用幹啞滞澀的聲音說:“深深,我沒有想自殺。”
宋深深怕得渾身都在發抖,“沒有想自殺,你拿刀子對着右手腕幹嗎?”
她明明把這個屋子裏所有的可能傷害到寧東旭的東西都藏好了,可寧東旭也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了這麽一把鉛筆刀。
寧東旭神情顯得有些困惑:“我也不知道。”
宋深深用左手撿起地上的鉛筆刀,擡起右手腕,一刀劃了下去。鮮血頓時湧了出來。
一直呆滞得跟個木偶娃娃似的寧東旭猛地跳了起來,搶過鉛筆刀,狠狠地扔到了地上。他踉踉跄跄地跑到廚房,抱着醫藥箱又跑了出去。
消毒、止血、纏繃帶……
随着這些動作的完成,他一直緊蹙的眉頭卻沒有半分松弛。
宋深深神情決絕地打着手語,“以後,你割一次我就割兩次。你割兩次我就割四次。我們比比看,誰的血先流光。”
寧東旭嘴唇哆嗦了兩下。他緩緩地低下了曾經高傲無比的頭,将臉完全埋在宋深深的手臂。
冰涼的液體落了下來。
“深深,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夏日已步入尾聲。窗外蔚藍的天空,多了幾分澄澈高遠的秋意。秋日午後特有的溫暖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灑下了一室明媚。
他的周身被陽光鍍了一層模糊的金色,暖暖的。
傍晚時分,宋深深牽着他的手,到附近的公園散步。
離開太久了,公園變得她幾乎認不出來了。
過山車消失了,換成了激流勇進。也許是天氣轉冷,幾乎無人玩耍。
摩天輪換成了海盜船。
而她最愛的旋轉木馬已經不見了,那裏建起了一個音樂噴泉。
即便她不願承認,可是,過去了便是過去了。
時間,向來是這世間最殘忍的東西。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溜走,抓不住也握不牢,空留了無數遺憾。
宋深深垂下眸子,睫毛覆蓋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陰影,就和暗沉的天色一樣。
回到寧家,一直跟個行屍走肉似的寧東旭突然反扣住她的手,帶她來到了後院。
只見燈光一閃,記憶中公園的那個旋轉木馬憑空出現在她的眼前。
《歡樂頌》的音樂響起,木馬們跟随節奏,歡樂地旋轉起來。
“公園要把木馬拆掉,我怕你回來看不到會傷心,就把它們買下了。”沉默了許久,久到宋深深覺得寧東旭又變成悶油瓶,他又開口道,“我們一直在等你回家。”
宋深深坐上了木馬,身體随着木馬一圈圈地旋轉着,眼睛卻一直追尋着寧東旭。
寧東旭站在原地不動,看着她微微笑。
那一刻,宋深深猛然醒悟,這些年走散的那個人其實是她。東哥一直都在這裏,在等着她,等着她回家,等着她回心轉意。
她從木馬爬了下來,邁着堅定的步伐向寧東旭走了過去。
她的眼睛簡直比天上的明月還要亮。
“東哥,我回來了。”
就像她曾經無數次說過的那樣。
“嗯!”寧東旭擡起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就像他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宋深深端了一杯熱牛奶,走進寧東旭的卧室。
他還沒睡,手上在翻閱一本相冊。
宋深深輕輕地拿起相冊,“東哥,早點睡吧。”
寧東旭有些苦惱:“一睡着就會做噩夢。”
宋深深鑽進被窩裏,像只小貓一樣依偎在他懷裏。那熟悉的,男人的,屬于他的氣息包圍了她。
她感受着寧東旭心髒強有力的跳動,擡起頭,“東哥,你別怕,我陪你。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
寧東旭呵呵笑了出聲。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宋深深擡手撫摸着被親吻過的地方,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來。
“東哥,我需要你。我這輩子到死都需要你。”
作者有話要說: 從此以後甜甜甜!
你們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