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橘貓

一場秋雨一場寒,深秋的雨水大多是鋒面雨,冷鋒過後,宮裏就漸漸入冬了,有時早上起來,都能看見房檐下挂着的琉璃燈上結出一片片霜花。

宮裏那只橘黃色的貓最近總是給喬觀星惹事,張牙舞爪的脾氣壞得很,在司天臺院子裏搗亂,讓喬觀星一度以為自己惹了這位貓爺。

但有時候這只橘貓心情好了,也會乖乖卧在喬觀星膝頭,纡尊降貴的讓喬觀星摸摸他,兩人能安靜的坐一個下午。

相處時間久了,喬觀星甚至萌生出一個離譜且合理的想法,他覺得這位貓爺和他喜怒不定的上司有那麽幾分相似,尤其是偶爾莫名其妙的炸毛,像了個十成十。

喬觀星和周景元相處了幾個月,到現在也沒摸清太子殿下生氣的觸發點到底是什麽。

前些日子他忽然很想吃果脯米糕,小時候他短暫住過一段時間的福利院,只有被誇獎時或者是生病的時候阿姨才會給做這個點心。

後來離開福利院前,喬觀星還特意去向阿姨學了做法。

此後在無數個清粥小菜的日子裏,只有很值得慶祝的時候他才會舍得給自己做一些吃。

不過現在他在宮裏已經不缺銀錢了,上次太子殿下還真的給了他黃金百兩,雖然看起來仍舊不太高興的樣子……

所以想吃米糕就直接跑去了仙園的小廚房自己動手。

材料都好說,但是喬觀星不太會用大周朝這種火竈,一頓飯做下來臉上抹了好幾道灰,看起來狼狽又好笑。

米糕蒸了很多,他一個人也吃不完,路上遇見幾位大仙同事,就都給大家分了些。一路回到司天臺,盤子裏還剩下不少。

恰好遇見剛從塔亭上下來的太子殿下,對方垂眸看他,貌似不在意的發問

“今日怎麽沒和孤一同上塔祈福?”

“哦,殿下,我去做了些點心。”

他獻寶似的把盤子遞過去,渾然不知自己臉上被爐灰弄的髒兮兮,圓眼睛亮晶晶的眨呀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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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這是特意給您的。”

剛剛給那些大仙同事們分的時候他心裏都有分寸,給上司這一份是絕對不會分出去的,這是打工人的打好職場關系的專業素養!

周景元聞言愣了下,看了看他臉上的灰,聲音放輕了點,“特意……給孤的?”

所以小騙子一大早就沒見人,也沒像平日那樣陪他去塔上,是因為特意去給他做點心了嗎?

而且還把自己弄的這麽狼狽……

看來的确是很仰慕他。

盤子裏的米糕白嘟嘟胖乎乎,點綴着晶瑩的果脯,散發出甜蜜的香氣。

太子殿下伸手捏了一個,眼眸微垂,輕輕嘗了一口。

“好吃嗎好吃嗎?”

身邊的喬觀星就很迫不及待的問,“殿下您喜歡嗎?”

周景元慢條斯理的吃完一個,點了點頭,“嗯。”

普普通通,不過看在這小騙子倒是心誠的份上,孤也就誇一下吧。

得到了上司認可的喬觀星非常高興,抱着自己那盤米糕坐在桌邊吃的開心。

司天臺院子外有兩個大仙同事經過,隔着矮院牆遙遙道謝,“觀星,你的米糕還挺好吃的,多謝了!”

喬觀星連忙跑到窗邊回應,“不謝不謝,下次做了還分給大家。”

看來大家都喜歡嘛。

然後一回頭,就看見剛剛還好好的太子殿下臉色陰沉的能掉冰碴子,盛着米糕的盤子重重一聲被放到桌上,語氣也低沉:“不是說,特意給孤的?”

喬觀星吓了一跳,瑟瑟發抖,“這一盤是、是特意給您留的啊。”

周景元的話卡在舌尖,無端的郁氣一團悶在胸口,定定的看了喬觀星片刻,冷哼了聲,利落的拂袖離開。

果然是小騙子,慣會騙人。

房門被重重關上,連簾幕上的流蘇都跟着顫顫。

完全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的喬觀星一臉茫然,正又開始發愁怎麽哄自家這位莫名其妙發火的上司時,周景元又冷着臉推門回來。

他眼睛立刻亮了,殿下這麽快就消氣了嗎?

“殿下,您……”

周景元不搭理他,走到桌邊拿走了那盤米糕,又不回頭的離開,關門聲比上次還大。

喬觀星悻悻放下剛伸到半空的手

“……”

這種事簡直隔幾天就會發生一次,面對周景元經常沒理由的不高興,喬觀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不過他也無所謂,自家上司是太子,壓力多大啊,脾氣古怪也不奇怪。

更何況周景元也只有這麽一個缺點,平時賞他金銀財寶那麽大方,對他也不算太差,只是偶爾莫名其妙發火而已,卑微的異世打工人當然是選擇容忍啦。

于是喬觀星熟練修習了一身為太子殿下順毛的技能,認真哄一兩個時辰,周景元就會露出一副拿他沒辦法的神情,揉揉眉心,也不看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孤才沒心思和你生氣。”

簡直就和那只大橘貓炸毛之後被喬觀星抱在懷裏摸來摸去,一邊呲牙一邊又悄悄軟成一灘的模樣一樣。

隔日,清晨時周景元被皇帝召去議事,這幾個月來喬觀星早習慣了兩個人在司天臺,太子殿下一上午不在,他還有些不習慣,只好抱着不知道哪裏跑來的橘貓在窗邊小爐旁烤火。

他摸摸貓咪暖烘烘的皮毛,忽然想起自己都不知道這只貓叫什麽名字

“貓貓。”

他握住橘貓的爪子,“看你也不像是哪宮妃嫔的愛寵,是不是和我一樣是個沒有家的小流浪啊?要不要我給你起個名字?”

橘貓打了個哈欠。

“嗯……”

喬觀星皺眉思索,“叫小黃怎麽樣?”

橘貓撓了他一爪子。

窗外隐約傳來清脆的少女嗓音,“寧大人?寧大人——”

喬觀星疑惑,什麽寧大人,宮人一般稱呼仙園裏這些國師為仙師,并不會以大人相稱。

但還沒等他想明白,他膝頭的橘貓就一下子跳起來,靈活的從窗口躍出去,喵喵叫了幾聲。

喬觀星連忙跟出去看,就看見橘貓被一位衣着華麗的十幾歲少女抱住,身邊還有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兩人一貓看起來很是相熟。

後妃為了避嫌一般不會進入仙園,宮裏的适齡少女……據喬觀星所知,就只有三公主周明瑟一人。

他試探的行了個禮,“公主殿下?”

“起身吧。”

三公主摸摸貓頭,對他笑了笑,“你就是常跟在我兄長身邊的那位欽天國師吧?”

喬觀星沒太和年輕女孩兒接觸過,顯得有點拘謹,只點點頭說,“是。”

“我兄長應該挺喜歡你的。”周明瑟牽起小男孩的手,“不用拘謹,我們手足幾人都很仰慕兄長,他看好的人,我也會以禮待之。”

周景元挺喜歡他?

這個說法喬觀星不是很認同,但周明瑟像是看出來他在想什麽,笑眯眯的補充了句,“他若是讨厭你,早就把你殺了。”

“你不知道吧,我兄長十五歲就在邊塞提刀上戰場了,他殺的胡人數都數不清呢。”

這話說得喬觀星背後一涼,原來太子殿下平時還算是脾氣好嗎?

他是不是要感謝一下上司的不殺之恩?

北風又吹起來,院裏的相風銅鳥慢悠悠轉動,周明瑟伸出手輕輕撥動了一下,笑道,“有意思。”

她摸摸身邊小男孩的頭,對着喬觀星說道,“這是我小弟景浣,不邀請我們進去坐坐嗎?”

爐子裏的火光躍動,屋裏人多起來,也跟着暖和了起來。

小皇子抱着橘貓,奶聲奶氣,“寧大人!”

橘貓敷衍的喵一聲。

喬觀星疑惑發問,“公主,這貓的名字就是寧大人嗎?”

“是呀。”周明瑟喝了口熱茶,摸摸貓頭,“是先皇後起的。”

她看向寧大人,眼神裏帶了點懷念,“先皇後就是兄長的母親,我幼時亦養在她膝下。”

“那時候寧大人才是只幾個月的小貓崽,整天在宮裏爬樹上牆,一刻不消停。皇後就笑它,說小小貓崽日夜巡視宮禁,比禁衛軍統領還盡職盡責,該封個大官做。”

“她的母族姓寧,便讓貓跟了自己姓,大家都戲稱一句寧大人,久而久之,就真的這麽叫下來了。”

周明瑟說完自己先笑了出來,喬觀星跟着一起彎起了眼睛,“這麽說來,先皇後一定是很溫柔和善的人。”

怎麽生出個周景元這樣的兒子?

“是啊。”

那些陳年舊事平時也無人提起,周明瑟此時來了興致,壓低了聲音興沖沖和人分享幼年回憶。

“再告訴你個關于兄長的秘密——”

喬觀星也學她,壓低聲音問,“什麽?”

“我兄長的小名叫……”周明瑟笑起來

“棉棉。”

棉棉?!

喬觀星驚訝的睜大了眼,他怎麽也想象不到那個平時板着個臉,總是莫名其妙生氣,據說還上過多年戰場的周景元有這麽個軟乎乎的小名。

周明瑟怕他不信,還特意解釋

“兄長出生那一年,宮裏火紅的木棉花開的正好,再加上先皇後那時候種種反應都像是懷了女孩,大家也都覺得會是位公主,她便早早起好了小字,就叫棉棉。”

“結果後來兄長出生,一看是個皇子。可是名字叫了大半年,皇後娘娘說什麽也不願意改了,就這麽留了下來,直到現在,皇叔皇姑那些親近的長輩還這麽叫他呢。”

喬觀星忍不住有點想笑,在嘴裏反複念了兩遍,還想說什麽,就聽見外廳珠簾被人掀起時互相碰撞的清響。

周景元大氅上落了些雪,此時看着這一屋子其樂融融,沒什麽表情的挑了挑眉。

“明瑟?”

三公主立刻拉着小皇子站起來,“兄長。”

“我們來找寧大人,順便來司天臺喝口茶。”

“嗯。”

周景元脫下帶雪的大氅,“身邊怎麽連個宮女也沒帶,過會兒雪急了無人替你撐傘,趁現在快些回你宮裏。”

在宮裏沒有同齡人的三公主對這次聊天很意猶未盡,但她一向很聽兄長的話,只好乖乖和小弟一起向周景元和喬觀星告別,“好吧,那我們先走了。”

兩人一貓離開,房間裏便只剩下喬觀星和他的冷面上司。

太子殿下雖然看着神情淡淡,但喬觀星就是很敏銳的察覺到他好像又不高興了,于是開始熟練地忙來忙去,嘗試哄人

“殿下,我給您倒杯熱茶。”

“米糕還有一盤,您想吃嗎?”

“殿下殿下殿下……”

他自己說了半天,周景元就看他一眼,不鹹不淡的回了句

“你和明瑟倒是挺合得來。”

太子殿下剛剛進來時就看見兩人笑的那麽開心,喬觀星那雙圓眼睛彎的像月牙一樣,臉邊也露出兩個深深的小酒窩。

他想,這小騙子可從來沒在他面前這麽笑過,甚至面對他時還總有說不出來的種敬畏感。

這讓周景元有些不爽。

“……啊?”

喬觀星愣了愣,實話實說,“是因為在和公主聊您的事情,所以很聊得來啊。”

大周打工人小喬的腦回路很簡單,太子殿下是三公主的兄長,又是他的上司,他和公主都是在周景元的手下混,當然很有共同話題啦!

“哦?”

周景元神色稍霁,原來小騙子的意思是,因為在明瑟那裏聽到了和他有關的事情,所以才笑的那麽開心,神情那麽認真嗎?

“那說來聽聽,她都和你聊什麽了?”

是講了孤十四歲一箭射殺胡人首領的事?還是講了孤去年回京後治水赈災的事?

“我可以跟您說,但是您能不能不要不高興了?”

喬觀星湊過去,彎起眼睛,“好嗎?棉棉公主?”

然後他就看見周景元聽見這幾個字後愣住,神情僵硬片刻才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像是在掩飾什麽一般。

明明看起來像是很氣憤,但耳根卻火燒一樣紅了一大片,一直隐入衣領之下也沒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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