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更合一 『牽手手/心中唯一』 (1)
自龍族龍蛋被奪、修真界大佬們友情提示給了“暗殺”名單之後, 巨龍們便陸陸續續出了谷,在龍族首領龍缪的帶領下,前往各大宗門, 尋找下落不明的龍蛋。
這可把各大宗門的劍修們吓破了膽,每日着急忙慌地為自己尋求不在場證明,就怕被巨龍們懷疑上,到時候一腳将護山大陣踩塌了。
且不說掌門會不會氣得把門內的劍修都“鯊”了, 就說堂堂一個修真宗門, 倘若山門都被一腳毀了,那真真是顏面掃地, 心理陰影面積極大。
好在, 龍族雖然是實力強大的戰鬥種族, 但并非不講理的猛獸, 幾千萬年來, 它們也很少同修士發生沖突。
只要劍修們願意配合, 出示不在場證明,并允許它們飛進宗門領地上空,認真巡視一番, 确定沒有龍蛋出現過的痕跡,便算是洗清嫌疑了。
因此,當月《修真八卦頭條》周刊,最後一頁便是:
“……在此強烈建議各位道友,向愛崽心切的巨龍們低頭, 面子能吃嗎?還是說,你想和巨龍試試?
試試就逝世。
大家都是成熟的一宗之主了, 能屈能伸, 不過就是配合龍們找蛋, 很難嗎?
本門主勸你們不要不識好歹,否則,基于人道主義,明年今日,我會為道友們念一回往生咒。——神機門門主司白淵”
這極其欠揍的“忠告”雖說看着很是氣人,但仔細一想,也并非沒有道理。
掌門們當時正聚在一塊兒商讨此事,一聽這消息,心道:司白淵這小子向來可知天命定吉兇,一手靈卦出神入化,占蔔一次,壽命減五年,一般不會拿自己的命當兒戲。這一回專門來勸解,指不定吐了多少血,若是不聽,回頭出了事可沒後悔藥……罷了,僅僅是在領地上空巡視,這一頭巨龍便可遮天蔽日,進去飛一圈也就不過喘口氣的時間,影響不了什麽……
于是,搜尋龍蛋的隐形協議就這麽被定了下來。
畢竟巨龍壽與天齊,又實力過于強大,若非生死存亡之際,即便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大宗門,也不願招惹上這麽一個可怖的對手。
何況,龍族是成群結隊的。一頭巨龍,或許有辦法對付,可來上一群,那就不可等同而論了。
連着半月,龍族将修真界中最為鼎盛的十大宗門皆走了個遍,卻也未能找到龍蛋的蹤跡。
龍族首領龍缪正琢磨着是否要采納神機門門主司白淵的建議,進行所謂的“地毯式搜索”的時候,轉機出現了。
起因是,早年隐龍谷中,有一頭黑龍因着年輕氣盛、誤入歧途,飲了魔血魔化了,龍族首領不得不将它送出龍谷,以免巨龍們純正的血脈壓制到魔龍,致使魔龍暴斃。
後來,魔龍一直在修真界游蕩,雖說未曾作惡,可終日渾渾噩噩,竟是已然放棄了修煉,準備等到歲數到了,便魂歸西天。
龍族首領有意幫它,卻也實在尋不到令魔龍修為突破的法子,只因魔龍,本就被執念糾纏,執念一日不除,修為便原地踏步。
哪知,龍缪近日帶領巨龍們經過尋仙宗境外的時候,竟是再次偶遇了魔龍。
眼看着魔龍撲到龍缪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自己終于熬出頭了,巨龍們才發現,多年無法突破的黑龍竟然已經破了執念、進階了!
這可是驚天大喜,要知道,自雲渺大陸形成以來,就沒聽說過誰能依靠自己剝離執念的,哪怕是修真者,也只能在飛升的前一刻嘗試破除執念,若無法修煉到飛升,則終身被執念困擾,修為止步不前,只能等待壽命終了的那一日到來。
龍缪當即抓起了魔龍,細細詢問前因後果。
哪知,魔龍對此竟是一問三不知,只說是望夜劍仙沈青衡助了自己,至于如何幫的……魔龍似是有什麽顧忌,根本無法将真相說出口。
巨龍們抓着它探查了許久,才終于看出來,魔龍是被下了禁制了,甚至,這還是由它自己給自己下的生死狀,除非死去,否則終身不會洩露秘密。
望夜劍仙究竟是做了什麽,以至于魔龍寧可給自己下死禁,也不願洩露秘密?
巨龍們當下實在無法,确定魔龍的血液已經去除了魔性,不會被它們壓制了,這才放心地将它帶在身邊。
此事本也不算什麽,直到兩日後,龍缪帶着魔龍回了隐龍谷,見到了龍後……
随即,傷心欲絕的龍後,竟然在魔龍身上,嗅到了極為淺淡的、獨屬于新生龍蛋的氣息!
還是九千萬年都沒出現過的、僅有的鮮活的雙生龍蛋氣味!哪怕龍後哭昏了頭,都絕不會認錯的程度!
這下,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了……
……
尋仙宗禁地,曳北峰頂。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勢如破竹地從外界傳入秘境,大地震顫晃動,強大的龍族威壓席卷而來,卻是尋仙宗山門外那數千頭巨龍一道怒吼、質問沈青衡的結果。
“望夜劍尊,龍族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百般敬重于你,緣何不顧道義,截我族龍蛋?”
“我等不過求龍蛋能安然下葬,還請速速将雙生龍蛋歸還!”
綿長而低沉的龍吟聲不過幾息之間便響徹了整個雲渺大陸。
九洲各地正在修煉的修真大能們,當即驚得雙目一睜,迅速從入定中醒來,霍然起身。
先是天下第一占蔔大師、神機門門主司白淵立刻祭出了宗門法寶長生鏡,凝神推算沈青衡的命格,卻在一息之內便被反噬,低頭咳出一口血,搖頭喃喃道:
“怪道遲遲不飛升,兩世執念竟在龍族……還是個早夭的命格……這下可壞了。來人,喚你們師叔來,我要親自前往尋仙宗一探究竟。”
随後,閉關已近千萬年的魔尊北望,竟是直接步履匆匆地出了關,轉頭便召集了手下前來,厲聲問道:“望夜劍尊招惹了如此大的麻煩,怎麽不提前告知于我?”
手下衆魔族頓時瑟瑟發抖地應道:“此事……此事也是今日才爆出!”
魔尊北望當即起身,道:“走,去尋仙宗,沈青衡于魔界有恩,這回若不去聲援,回頭本尊都沒臉見人。”
不僅是魔尊,乃至于藥宗太上長老、散仙重風真人、劍宗宗主慕容陵、鬼道門門主鬼愈……皆行色匆匆地出了洞府,意欲親自前往尋仙宗,為沈青衡聲援一二。
無法……私底下受了大佬的一劍之恩,雖說被活活砍死了一回心裏也很是委屈,但沈青衡到底助他們突破了,壽命不知延長了多少年,對于修真大能而言,進階契機可遇不可求,這要不幫着說話,恐怕飛升的時候都要遭受良心的譴責,從而飛到一半就墜機,直接轉頭去陰曹地府報道。
當各界大佬們急着趕往現場的時候,普通修士也正為此事感到震驚。
龍族丢失龍蛋的事情早已鬧得人盡皆知,近來也多有宗門被龍族找上門聲讨,可每一回,龍族鬧出來的動靜盡管很大,卻也從未像如今這般傳遍九洲。
當然,動靜大不大并非關鍵,關鍵在于這龍吟聲中傳達的含義。
當世第一人、輕而易舉便可飛升兩次的望夜劍尊?
龍族的寶貝疙瘩小龍蛋?
天底下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
誰能想到,三界第一人、望夜劍仙沈青衡會奪龍族的雙生龍蛋?有何企圖?
若是為了養崽,愛慕沈青衡的女修無數,但凡沈青衡願意,也不可能缺崽養,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再者,沈青衡兩世道途坦蕩,為人更是光風霁月,修真界大能們便是想破了腦袋,也弄不明白這天下第一的劍仙緣何會想要一顆龍蛋,還是一顆無法孵化、準備入土的龍蛋。
山門前。
祁雲墨站在護山法陣之中,此時仰望着山門外幾乎排到天邊的巨龍們,幾乎失聲痛哭。
“師叔祖不會真是搶蛋的人吧?這巨龍一腳就能踩平一座山頭,這可怎麽辦?”
他體內的系統聞言道:“龍族向來不輕易入世,這次它們把狠話放得這麽嚴肅,必然就是已經确定了。之前它們去別的宗門,超有禮貌的。”
“所以龍族小美人就是那顆蛋?”祁雲墨抓了抓頭,嘆了口氣,道,“就算小美人就是龍蛋,《修真八卦頭條》不是說龍族找龍蛋沒那麽快嗎?起碼也要個一年半載的,怎麽這才半個月就殺上門了?”
系統道:“是啊,龍族據說是嗅不到龍蛋的氣味的,因為蛋死了……不過吧,男主沈青衡的龍族小美人是活的。”
“活的……”祁雲墨聞言,瞬間懂了:“所以,蛋活了,破殼了,能聞到了是吧?”
系統:“答對啦!總之,這龍蛋……不對,這龍崽絕對不能被搶回去,要不然劇情徹底亂套了。男主要是黑化,誰都沒好果子吃。”
“知……”祁雲墨正要點頭,四周又是一陣地動山搖,連忙穩住飛劍。
再次擡頭,對上的卻是一頭極為巨大的黃金龍!
這頭巨龍的身形用山高來形容已是全然無法概括了,只因那巨大的骨翼還未及張開,僅僅是站着,便已遮天蔽日!
祁雲墨險些被吓了個倒仰,喃喃道:“這……這龍媽媽還是龍爸爸?”
系統嘻嘻笑了:“是男媽媽!黃金龍沒有雌性,其他顏色的巨龍才有,比如紅龍黑龍白龍。”
話音剛落,經久不息的龍吟再次響起,帶着憤怒的咆哮!
“歸還我兒!”
“交出龍蛋!”
“莫要逼我等踏平宗門!”
這來勢洶洶的怒吼,分明就是龍族最大的黃金龍之一,龍後!
……
如此憤怒的吼聲,沈青衡不可能聽而未聞。
然而……
踏平宗門?
沈青衡眸色寡淡,劍意外放,芥子空間之中的戮茫劍轉瞬間便破空而出,懸停于半空中,铮铮作響。
男人單手抱着龍崽,足尖一點,躍上半空,握住了顫動的劍。
淩厲飄逸的身影轉頭于虛空中一劍斬下!
山門外的數千頭巨龍只覺天地間陡然閃過一道劍光!
下一瞬,那伴随着龍吟碾壓而去的龍族威壓,便盡數被強悍的劍意一劍斬斷,如同潮水一般褪去。
窒悶壓迫的感覺轉瞬間便消失無蹤,辛馍耷拉着龍尾巴坐在沈青衡的臂彎裏,本是有些蔫蔫的,小手捂在心口處。
此時,卻仿佛瞬間卸去了壓力一般,小尾巴靈活地卷了起來,貼在男人腰腹上,整個人軟軟地依偎着沈青衡,“嗷嗷”叫了兩聲。
人類,我好像不難受了。
能喘氣了。
“嗯。”沈青衡于半空中垂眸,同辛馍對視一眼,下意識地擡起手,想觸碰辛馍的額頭,卻發現手中依舊提着戮茫劍,只好放下手,道,“幼龍勢弱,自然禁不住巨龍威勢。可害怕?”
辛馍委屈巴巴地點了點腦袋。
“叽叽嗷。”
震得頭暈。
巨龍不是很大的龍嗎?為什麽要吓唬我?
小龍崽簡直委屈極了,根本想不明白,為何第一次聽到龍吟聲,就是巨龍在罵人類……
雖然那也不算罵,但人類對他好,聽他的話,那就不給罵。
小心魔特別護短。這一點倒是和龍族一模一樣。
沈青衡聞言,道:“稍等片刻,便靜了。有本座在,無需害怕。”
男人清冷的話音并不高,卻精準地傳入了辛馍的小耳鳍裏。
他挺起小腰,依賴地用額頭蹭了一下沈青衡微涼的下巴,随即,眨了眨烏溜溜的桃花眼,指着底下不斷震動的桃林,怯生生地開口。
“叽嗷。”
桃花都要落完了。
“無礙。”沈青衡低低應了一句。
随即,男人徑直提劍往下落,不過冷哼一聲,磅礴渾厚的神識便以排山倒海之勢,立即往四面八方鎮壓。
不過短短一瞬間,那地動山搖的晃動便停了下來,仿佛從未發生過。
辛馍被抱着落了地,覺得有些奇怪,嫩嫩地“嗷~”了一聲。
怎麽又不響了?
是不是壞蛋走了?
脆生生的龍嚎傳入沈青衡耳中,男人往前走的動作一頓,眨眼間收了劍,抱着辛馍回到溫泉池邊,彎下腰,将辛馍放回溫熱的泉水中。
小龍崽一回了水裏,便惬意地伸了個懶腰,銀色的發絲搭在身前,一時間竟分不出是那雪色的肌膚更白,還是月光一般的長發更純粹。
沈青衡在池邊蹲下,不知為何,大手忽然輕輕落到辛馍頭上,蓋住小腦袋。
辛馍不解地歪了歪頭。
“叽。”
人類,你做什麽?
沈青衡此時眸色沉靜,看着心魔,片刻後忽然道:“适才,山門之外的,是你的同族,龍族。質詢本座的,是龍後與龍族首領,你的爹娘。”
“嗷?”辛馍指了指自己。
你是說,我是小龍,外面罵你的也是龍?
“嗯。”沈青衡應了。
“叽叽?”辛馍又問了一句。
爹娘是什麽?
“你于龍蛋中出生,爹娘便是生育龍蛋的龍族。沒有龍蛋,便沒有你。”沈青衡似乎并不避諱龍族與辛馍之間的關系。
或者應該說,他本來就沒介懷過。
畢竟,在未曾剝離執念愛欲、親手寫下日記警示未來的自己之前,沈青衡就已然知曉辛馍是龍族。
如今只不過是三魂七魄正式歸位,回到原本應該在的龍蛋之中重新破殼罷了。
沈青衡其實并不知曉,辛馍前世為何會從龍蛋中離魂,跑到一具病骨支離的人族身體中重生,作為一名人族幼崽重新長大。
畢竟他遇見辛馍的時日較晚,當時,辛馍已經作為“雲星驀”生活了十幾年。
身邊同樣沒有人知曉,辛馍其實是龍族,只不過在龍蛋中發生了些許意外,魂魄離體,重生成了人。
後來,辛馍為報長樂大師養育之恩,修了衆生道,不過少年之軀,便已成功渡了苦劫和死劫,于桃林中圓寂,就此魂魄離體,消散無蹤。
修衆生道者,為天下萬民,為道途飛升。
然而,真正修此道,能夠活下來的,卻幾乎沒有。
長樂大師死于衆生道,只因老人在晚年,救了病骨支離的辛馍,将辛馍視為親子,就此,再也過不了“愛別離”這一劫,心甘情願離了世。
而辛馍,三魂七魄,他卻僅有兩魂,根本不知趨利避害,見長樂大師為了自己功虧一篑,他便繼承了衣缽,從此,他沒有了選擇。
辛馍不過是個單薄少年,卻渡了其中五劫,甚至還打算圓寂轉世,去往下一世,繼續渡劫。
唯有沈青衡,沈青衡一人活了下來,第一世修成了衆生道,竟是因他無情無愛,孑然一身,何其可笑。
原本第二世,沈青衡最初也是修的衆生道,畢竟龍晝劍跟着他轉世了。
可沈青衡當時已然無欲無求,即便渡苦劫,不良于行,目盲體弱,拔不出龍晝為人所恥笑,他依舊不在意。
轉世後不修衆生道,是他出生時唯一的堅持,倒不是為別的,只不過,第一世,生母死于非命,皆因衆生道。
第二世,他不再修此道,将生母早早送走,只留了個木偶做的傀儡,蒙蔽世人耳目。
不想,傀儡被殺了。
所幸生母性命無憂,日日盼他安好。
他立誓不入道,做個凡人。
直至他遇到了正在當小乞丐的辛馍。
直到母親說很喜歡辛馍,只盼着他們平安喜樂。
直至他備好了巍峨宅邸、錦衣玉食、金銀珠寶,乃至于大紅喜服,想要去接他的小乞丐。
辛馍圓寂了。
身上明明沒有衆生道氣息的他,卻在圓寂之後,留下了舍利子,裏頭竟是被藏起來的道心。
執念的生成,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也是辛馍圓寂的這一日,沈青衡折了龍晝,改修了殺戮道,戮茫劍應運而生,給了天道致命一擊。
可這又有何用呢?即便天道亡于戮茫劍下,逝去了終究是逝去了。
上天入地,四方求索,卻遍尋不到辛馍的魂魄所在。
三界之中,竟是無一魂魄名為“雲星驀”,也無一人名“辛馍”。
輾轉各方,歲歲年年,也不知于人間、于天界、于地府尋了多久,終于有一日,沈青衡瘋了。
他以半身血液,澆灌開辟出了三界之外的第四界,在這裏,他找到了“心魔血契”。
“心魔血契”,剝離自身執念愛欲,築成一具沒有魂魄寄居的心魔軀殼。
心魔軀殼将與辛馍長得一模一樣,卻沒有魂魄,僅僅是個提線木偶,不言不動。這是血契的開始。
随後,沈青衡以心頭血肉為引,凝成血咒,日日以真元喂食心魔,直至三千萬年整。
他親自前往隐龍谷,奪了龍蛋,将辛馍最初的的龍族軀殼帶了回來。
緊接着,将龍蛋放入第四界,心魔軀殼與龍族軀殼自然融合,合為一體。
自此,血契成,招魂來。
沈青衡并沒有任何把握,确定招來的魂魄一定是辛馍,可這是僅有的、能讓辛馍複生的方法了。
為了保證心魔軀殼的純粹,保證不會出任何差錯,他親手剝離了執念和對辛馍的愛意,只剩下毫無波瀾的、仿佛旁觀者觀看故事話本那般的記憶。
然後,于某一個深夜,提起筆,鋪開素白的紙張,一筆一劃,寫下這本所謂的《日記》。
他确定,即便失去執念,自己也定能認出辛馍,不會傷到辛馍分毫,可沈青衡在面對和辛馍有關的事情上,再多的謹慎都是不夠的。
他到底是寫了下來,寫給只有記憶的自己。
既然辛馍是從頭來過,不再記得過往,那麽沈青衡也不該再帶着過往的愛意,去對待如今的辛馍。
除非有朝一日,辛馍也記起過往。
如此的話,斷情絕愛,來日方長,再合适不過了。
……
池中的泉水汩汩流動,傳來泠泠水聲。
沈青衡只覺手腕被一只濕漉漉的小手搭住了,輕輕拍了拍,狹長的雙眸這才瞬間凝了神,看向辛馍。
“叽叽嗷。”辛馍好奇地看着對方。
人類,你怎麽會發呆?
在辛馍的認知裏,沈青衡無所不能,沉穩冷靜,從來未曾像現在這般,在自己面前出了神。
男人聞聲,俯身靠近辛馍,垂眸,眸色沉沉地注視着水裏眉眼幹淨無垢的辛馍。
片刻後,沈青衡啞聲問:“你可還記得自己原來的名姓?”
辛馍一聽,頓時驕傲地挺了挺小胸脯。
“叽叽嗷!”
我叫辛馍!
他唯一擁有的記憶便是這個名字了。
沈青衡又問:“哪兩個字?”
辛馍聞言便懵懵地眨巴了一下桃花眼,無辜地揪着自己的小尾巴,搖了搖頭。
“叽。”
我不會。
沈青衡聽了,便将覆在辛馍頭頂的手拿了下來,轉為輕輕拉過辛馍的小手。
粗糙的指腹将嫩生生的手心攤開。
随後,一筆一劃,鄭重地寫了兩個字。
沈青衡深深看着辛馍,低聲道:
“記住了,你是辛馍,是龍族,是本座唯一的執念心魔。”
“任你去往何處,你都是辛馍。”
“哪怕有朝一日,你不再用此名姓,在本座眼中,你依舊沒有絲毫改變。”
這話說得很輕也很低,辛馍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聽不太懂男人想要表達什麽,卻還是很聽話地點點頭,傻乎乎地彎着桃花眼笑了,酒窩深深的。
“嗷~”
我本來就是辛馍。
沈青衡聞言,垂眸盯着辛馍,難得極低地笑了一聲。
那笑意沉沉的,像是從熾熱的胸腔發出,又似乎是從喉間,迷人又低沉,有種捉摸不定的惑人,又分明極為穩重,令人安心,簡直矛盾極了。
辛馍卻聽着極為喜歡,桃花眼瞬間亮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試探地握住了沈青衡的一根手指,就這麽握在柔軟的手心裏。
這還是辛馍第一次主動握沈青衡的手,哪怕因為膽怯和腼腆,只握了一根手指,可辛馍看着還是很開心。
他巴巴地瞅着沈青衡,叫了一聲。
“叽。”
人類,你再……再笑一遍叭。
沈青衡微微挑了下眉,道:“本座并不會笑。”
修煉殺戮道的劍修,确實不怎麽會笑,畢竟心緒無波無瀾,比佛修還要清心寡欲。
辛馍頓時急了,兇巴巴地“嗷”了一聲。
你騙我,你明明就會。
剛剛才笑了。
沈青衡無奈,刻意的笑總歸不自然。
他伸手按了按辛馍的頭,道:“下回吧,你總不會想看本座強顏歡笑。且在此處玩一會兒,等我來接,記住了嗎?”
“叽?”
你要去哪裏玩?我也想去。
我還沒見到龍呢。
沈青衡微微斂起眉,問:“你想見龍?”
辛馍使勁點頭。
“嗷嗷~”
要一頭小龍跟我玩。蛋蛋不會叫。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他是這世間唯一的龍崽。
沈青衡眸色淡淡,沉默片刻,到底是開了口:“本座為你尋一頭龍。雖然,不一定是小的。”
“嗷!”辛馍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朝沈青衡伸出手。
沒有小龍,那就要魔龍。
“你喜歡魔龍?”沈青衡問。
辛馍點頭,又搖頭,嬌矜地翹起小下巴,“叽。”
要是魔龍聽我的話,那我就要跟它玩。
它不聽話,我就不和它玩。
但是,我也不會讨厭它。
沈青衡安靜地看了辛馍一會兒,頓了頓,方道:“改日帶你找它。”
被斬去執念的魔龍自然不可能回來,然而,它也可以以另一種方式回來,當辛馍的玩伴。
沈青衡毫無情緒地下了決定,又看了辛馍好一會兒,才擡手輕輕撫了撫辛馍的額頭,随即,松開手站起了身。
墨色的劍木瞬間從芥子空間內竄了出來。
沈青衡随手将劍木握到掌中,甩了個劍花。
他垂眸瞥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劍身,一轉身,雪色身影便消失不見。
辛馍看着他的背影,趴在池邊,焦急地“嗷”了一聲。
然而,沈青衡幾乎是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辛馍歪了歪頭,旋即,細白的胳膊支起,托着下巴,安靜地往前方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望。
他想,人類走得這麽快,是不是去跟龍打架了呢?
之前沈青衡都是用腳走的,不會直接變沒。
不過,這回人類走這麽快,是不是很快也會回來?
辛馍就這麽锲而不舍地望着前方那條路,期盼沈青衡會突然出現。
只是,過了許久,都沒有看到人影。
他也不沮喪,轉頭甩着小尾巴在水裏游了一會兒,游着游着便到了岸邊。
那只裝沙地棉的儲物袋正靜靜地躺在石階上。
辛馍拿了過來,不抱希望地扯了扯。
“叽叽?”
人類是怎麽拿東西的?
辛馍記得之前沈青衡說過,這個儲物袋裏有他的玩具。
正想着要怎麽他的玩具拿出來,手中的儲物袋突然跳了跳,自動開了一個口子。
“砰砰砰!”
連着三下,三樣不知名的東西便跳了出來。
辛馍轉身去看,就看到了躺在草地上的沙地棉和浮在水中的兩只玩偶。
沙地棉已經被定住了,不能動,現在是植物。
兩只玩偶,其中一只是小老虎,人類買的。另外一只是尾巴像閃電的黃色小獸,送的人好像是什麽宗主,他說這叫皮卡丘,是他自己做的。
辛馍很喜歡皮卡丘,因為長得可愛,也很大,抱起來很舒服。
可是沈青衡說,修真界沒有“皮卡丘”這種動物。
辛馍游過去,将小老虎舉起來,放到岸上,又轉身去拖皮卡丘。
這只玩偶體積很大,抱起來也很軟,此時泡在水中,幾乎是瞬間便吸飽了水,變得很沉。
辛馍使勁拖着玩偶往岸邊游,拖着拖着又累得停了下來,低下頭,揪了揪皮卡丘黃色的耳朵。
他突然發現,本來他很喜歡這只玩偶的,現在卻覺得不好玩了。
他想和人類一起玩。
才不要自己在這裏。
可是他沒有腳……
要是他的尾巴能走路就好了。
辛馍耷拉着小腦袋,小尾巴也不扭了。
許久,他才松開了玩偶,游到岸邊,仰頭看着上面的草地。
辛馍伸長了手,夠到草地,輕輕摸了摸,只覺得觸感軟軟的刺刺的。
這些草不會磨疼他吧?
他沒有龍族的記憶,學不會用龍尾走路,也不會飛,不過……
辛馍将手撐到石階上,開始撐着龍尾,一階一階往上挪。
……
當龍崽為了去找沈青衡而努力的時候,山門之外,巨大的黃金龍與持劍的沈青衡卻是早已戰了幾個回合。
“锵!”
鋒利的黑色劍木一劍斬在了黃金龍的手臂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沈青衡足下一點,抽身退開,躍至上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憤怒的黃金龍,神色孤高而傲慢。
他從始至終未曾開口,龍缪擡起巨大的龍爪,瞟了一眼被砍過的地方,冷聲道:“望夜,你真要與我龍族對抗到底嗎?拿一把砍不動人的木劍,是想侮辱誰?”
身後按耐不動的巨龍們聞言,頓時發出了憤怒的龍吟。
龍後更是先巨龍們一步,一躍而上,朝沈青衡而來。
滔天烈焰從龍口中噴出,卻是動了真格。
沈青衡眸色一厲,手一擡,戮茫劍便瞬間替代了劍木。
男人提劍幾步躍起,迅捷地避開群起攻來的巨龍,身形一閃,毫不猶豫地揮劍朝龍後斬下!
這一下當是一擊必中,将在瞬息之間斬了龍後的執念!
從此,天下再無人可與沈青衡争奪龍崽。
然而,正是在此千鈞一發之際,一聲軟嫩至極的龍嚎怯生生地傳了過來。
“叽叽嗷……嗚……嗷……”
人類嗚……你在哪,快來……
可憐巴巴的龍嚎又弱又小,是與在場所有巨龍截然不同的孱弱。
于是,沈青衡揮下的那一劍,就這麽硬生生地轉了個彎,瞬間收了回來,颀長挺拔的雪色身影躍回高空,又迅速低頭,放出神識掃視四周。
而群起而攻的巨龍們,這會兒也徹底愣住了,一個個張大了銅鑼似的龍目,目瞪口呆。
龍後更是顫抖着四處張望,喃喃道:“是幼龍?是崽崽在哭?崽崽在哪裏!龍缪,是龍崽的味道!讓大家不要動!不要踩傷崽崽!”
龍後巨大的吼聲響徹天際,瞬間将呆住的巨龍們震醒。
這一下,在場的數千頭巨龍,竟是吓得動都不敢動了,只能艱難地保持着原來的姿勢,轉動着巨大的龍首,試圖在附近尋找到龍崽的身影。
“吼!崽崽,你在哪裏?”
“崽啊,別吓叔叔,別躲了快出來……”
“小點聲,崽崽都要被你們吓壞了!”
“閉嘴,崽那麽小,你們一塊吼,它耳朵都要聾了!”
……
此起彼伏的龍吟不斷響起。
龍族首領龍缪倒是立刻冷靜了下來,轉頭看向持劍而立的俊美劍修,極有誠意地緩和了語氣,道:
“劍尊,今日龍族來訪,多有冒犯,還望海涵。這……你看,龍崽莫非是已經破殼了?”
沈青衡此時已将神識遍布尋仙宗,發現了辛馍的蹤跡,聞言,眸色極為冷淡地開口:“尋仙宗境內并無龍蛋,亦無龍崽。”
龍缪一聽差點又被氣得暴起,銳利的龍目迅速掃向山門之內,眼中精光乍現。
沈青衡察覺到黃金龍的意圖,冷嗤一聲,徑直傳音入密,道:
“龍崽如今乃本座心魔,離我即死。若是不服,盡管來戰。”
語畢,沈青衡似乎随手在虛空中一抓,便拎了一頭純白色的魔龍出來,丢到黃金龍跟前。
龍缪見了頓時一驚,急聲道:“這不是魔龍?不對,這是……”
沈青衡冷聲道:“戮茫劍可斬殺天下執念,這便是那魔龍的執念。”
黑龍聞聲迷茫地吼了一聲,待見到黃金龍,方嗷的一聲哭了出來,飛過去擠在黃金龍身邊,嚎哭起來。
“嗚嗚嗚吼首領……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俺被仙君給殺了,他助俺進階,便把執念給砍了,俺是進階了沒錯嗚嗚嗚……可俺的執念也還活着啊……俺再也沒法回龍谷了嗚嗚嗚……”
“還有崽崽……崽崽破殼了!可仙君說崽崽離開他就會死掉……俺還差點害崽崽死了……是俺對不起崽崽嗚嗚……”
黑龍哭得涕泗橫流,險些就這麽厥了過去。
龍缪和龍後聽完,神色皆有些凝重,一時猶豫了起來。
本來雙生龍蛋就是個毛龍蛋,無法孵化,當時知道龍崽夭折,族中巨龍們幾乎哭傻了,那段日子是隐龍谷最為難捱的時候,龍後更是因此大病一場。
它們确實無法再承受一次失去龍崽的痛苦。
如今龍崽好不容易活了,倘若真真因為它們的一意孤行,害死了崽,那怕是真要心疼懊悔、愧疚傷心一輩子。
龍缪拍了拍沉默的龍後,嘆了口氣,到底是妥協了,道:“劍尊救我族幼崽之恩,龍族上下,無不銘記在心,今後若有……龍族自當鼎力支持。只是,龍崽如今在何處?”
其他巨龍同樣目光铮亮地望了過來。
這時候,祁雲墨也禦劍飛了過來,朝沈青衡傳音道:“師叔祖,這巨龍來勢洶洶,不若就同它們達成協議,否則,回頭将事情鬧出去,這龍崽沒死的事不就被那個破天道知道了嗎?雖然天道現在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