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用那麽沉重的義手去敲打人家的脖頸,我都要懷疑阿上到底能不能醒過來了喵。”
“啰嗦。我當然知道分寸。我不動手難道你希望看着你們天真的監視官變成殺人犯嗎?”女人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嘛。雖然我現在也沒有資格再說這話。”
“不過說到底喵,局長的那份文書到底是為了什麽?‘涉嫌參與謀殺案’怎麽想都不可能吧。屍體今天才在谷中靈園被發現,但是在那之前一方通行都和我們在一起。”
“誰知道。那份文件是禾生壤宗把那家夥叫到辦公室後親自交給他的。像我們這種用過即丢的小喽啰上哪裏知道那些隐情。”
“話說回來,你之前不是離開了嗎?為什麽現在又跑到阿上的病床前來喵?啊,是那個嗎?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千金大小姐實際上在不為人知的地方被阿上搭救互生情愫噗哦哦哦——不要突然攥緊拳頭揮過來喵!”
“再亂說話我就用這只手把你的嘴巴撕爛。再說,看到不争氣的後輩想要管教一下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吧?我不準刑事科裏有這麽軟弱的家夥存在。”
“這是什麽奇怪的完美主義啊……哦。阿上要醒過來了喵。”
在土禦門元春說出這話的同時,躺在床上的上條當麻發出了痛苦的呻吟,然後像是背後紮到了尖刺一樣猛地坐了起來:
“一方通行在哪?!”
他問完之後身體因為之前頸部遭到猛擊産生的眩暈晃了一下。
全名為麥野沈利的高挑女子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回答道:“很遺憾。被我們的監視官帶走了。現在可能在這棟大樓裏的什麽房間接受審問吧。”
随着意識的逐漸清醒,上條當麻回憶起了自己遭到女子突襲而暈厥的事情:“為什麽阻止我?!”
“怎麽?你認為大吵大鬧甚至舞刀弄槍就可以解決那個場面嗎?又不是幼稚園的小孩子了。”麥野沈利一副提不起幹勁的無聊表情。
上條當麻完全不想回答她的提問,徑自掀開蓋在身上的棉被一心想沖出醫務室:“現在他在哪?”
“我告訴了你就會拿着随便什麽武器撬開大門然後光明正大的把收押在監的嫌疑犯搶走?你還想繼續做監視官嗎?”
“監視官什麽的、全都無所謂。”
不是要不要去救、也不是能不能去救的問題。
這是約定。
曾無數次對自己、對那個人保證過的約定。
絕對不想第二次什麽也不做就這樣放開自己的手。
絕對不要。
“啊……我知道了。”麥野沈利的語氣似乎有某種程度的松動,她對着呆然站在旁邊的土禦門元春說道:“麻煩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他有些話要說。嗯,對了,順便把房門帶上。”
“了解喵!阿上和這位姐姐友好相處吧。”
“喂!土禦門——?!”
上條當麻的手臂突然被女子拉住了。
在房間門被土禦門元春從外側關閉的瞬間,上條當麻被面前的女子攥住衣領按在了牆上。
“什——”
有着溫婉大小姐形象的女人只用了一只左手就輕易的把他提了起來,機械的義肢運作起來發出低低的嗡鳴聲。
“老實說,我覺得你還是個不錯的人。至少要比我們家的那個混賬讨人喜歡。”麥野沈利臉上帶着殘酷的笑容:“不過現在我覺得你好像腦筋有點轉不過來。被夾在死胡同裏的感覺好受嗎?如果還不明白需不需要我給你一拳讓你清醒一下腦袋?”
“我還要明白什麽?!如果做監視官就是為了看着重要的人被那樣踐踏,我情願——”
麥野沈利靠搖晃左手讓上條當麻的脊背再一次撞到牆壁上打斷了他的話:
“你情願什麽?!一刀捅過去讓垣根帝督流點血?然後自己被處分、丢掉監視官、甚至普通人的生活?!”
上條當麻說不出話來反駁,事實上如果當時沒有人出手阻攔,事情的結果很可能就會如她所說的那樣發展,上條當麻将垣根帝督刺傷、被從監視官的位置開除、甚至淪為潛在犯。
他清楚的知道不考慮後果的一意孤行就會變成這樣,但卻無法阻止自虐般的自我苛責。
“你除了‘監視官’這個身份,還剩下什麽?丢掉了這個身份以及它帶來的一切權利之後,你還能做到什麽?”
麥野沈利問道。
即使沖動傷人後自己的犯罪指數沒有升高,但被剝奪了監視官權限、成為了普通人的自己究竟還能做什麽?
答案是——
什麽也做不到。
失去安全局公務員的身份後不要說對垣根帝督問責、追查案件,就連想要跨入刑事科所屬的樓層都是癡人說夢,那時候就是真正的無力回天。
若想要反敗為勝,這是最基本的、也是必不可少的讓步,就好像為了打敗對手必須将重要的棋子拱手讓人一樣。
上條當麻因為焦急和困惑愈發狹隘的思路正在慢慢打開,但壓抑的情感還是窒悶着他的胸腔。
見對方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麥野沈利松開了自己的手:“垣根帝督想毀了你。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仇怨,不過如果能在你的執行官面前把你變成殺人犯他大概會連做夢都笑醒吧。”
但是,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
“不可能的。”麥野沈利似乎讀出了上條當麻表情中的含義,直截了當的否定了他的想法:“雖然被排除在了案件之外,但還能自由行動就是你最大的王牌。想要最快速的把他救出來,找到案件的真兇然後把案情報告丢在禾生壤宗的臉上是最直接的辦法。”
“我知道……”上條當麻嘆息般的說道。
“那個執行官叫做一方通行對吧?”麥野沈利說:“雖然那種脾氣不是很對我的胃口,但他還蠻聰明的。”
“嗯?”
麥野沈利點了點頭:“不論是什麽樣的人在那種情況下想的都會是立刻讓別人救出自己吧?在毫無理由就能使用暴力的監視官審訊下連能不能活過明天都不清楚,換做是普通人應該會想要向全世界尋求幫助讓自己脫離險境,但是他卻對你說了‘別過來’。不管初衷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從那時候就打算把你從事件中心遠遠甩出來。”
女子的話像是微風一樣将從剛才開始便萦繞在上條當麻腦海裏的迷霧吹散了些許。
“看樣子他也不是那種随便就會自暴自棄的人,如果這麽說的話,就代表他一定給自己留下了什麽出路。絕對可以信任的、一定能把他救出來的出路。”麥野沈利說完沉默下來,安靜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信任。
這個簡單的詞語一瞬間吹散了上條當麻心中的所有迷茫。
“你說過,我可以相信你的吧?”
“為了以防萬一,我要确認一下——那應該,不是謊話吧?”
一方通行曾在車內提到的兩句話突然躍入腦海裏。
為什麽在谷中靈園時他并沒有逃走。
因為他知道如果自己離開,作為監視官的上條當麻勢必受到牽連與猜疑,從而難以施展拳腳。
為什麽他要反複确認上條當麻的決心。
因為他所仰賴的完全是一個虛無缥缈的約定。
上條當麻這個人有可能選擇明哲保身對他視而不見、有可能因為能力不足使他受到無法挽回的嚴重創傷、甚至有可能根本無法解讀他留下的信息,這些事情他應該都知道,但即便如此,一方通行也做出了選擇。
那句‘別過來’并不是像過去一樣出于排斥,而是完完全全的信任。
只是堅信着自己一定會得救這個事實。
然後現在,就是上條當麻該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想通了這一點,接下來該做的事情就像撥開雲霧後看到的太陽一樣清晰。
“謝謝您,麥野小姐。”上條當麻發自內心的對面前的女子道了謝。
然而這突然的致謝卻讓麥野沈利愣了一下,她不可思議的眨了眨眼睛,說道:“像你這樣被提起衣領威脅還對執行官道謝的家夥真是奇怪。”
“是這樣?”上條當麻微微一笑。
麥野沈利收起了剛才困擾的神情:“不過言歸正傳。案件到底是交到了我們二系手中,你也不要指望我會罔顧命令把得到的情報透露給你。你就在你的執行官因為那家夥的審訊手段死掉之前拼盡全力的孤身奮戰好了。”
帶着嘲諷性質的話語,不過本質上還算是在加油打氣。
上條當麻讓自己盡量朝好的方向去想。
“不過我還是有個問題想要問。啊,不要用那種可怕的眼神看我,和案件并不相關。”被麥野沈利狠狠瞪視着的上條當麻忍不住發抖。
“說。”
“明明之前也沒有什麽交集,您是因為什麽才對我說了這麽多的呢?”
麥野沈利沉默的思考了片刻,突然自嘲的笑了:“從錯誤經驗裏得到的教訓吧。”
“?”
沒有理會上條當麻仍舊疑惑的表情,麥野沈利徑直打開了房門,一腳踢翻正趴在門上悄悄偷聽的土禦門元春後揚長而去。
真是個笨蛋。麥野沈利忍不住想到。可能正因為是和那家夥一樣的笨蛋,才讓人沒辦法放着不管吧。
“喵嗚——真是不可愛的女人。”以頗具搞笑氛圍的姿勢被踢倒,土禦門元春一邊抱怨着一邊從地上爬了起來:“真是不公平,這一晚上只有阿上能夠休息。”
“你管這叫做休息嗎?”上條當麻從房間內走出來,揉着仍舊疼痛不已的後頸說道。
太陽已經從城市的東方升起了大半,大約是早上七點鐘的時間吧。
“阿上,你剛才沒有起來的時候手機響了好幾次哦。”土禦門元春好心的提點道。
上條當麻想起了另外一個約定。
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果不其然,上面擠滿了來自家裏的未接來電顯示。
可能要讓他們失望了。
上條當麻嘆息着撥通了家裏的號碼,連一聲等候音都沒有響起,電話就被人接了起來,由此可見對面的人應該苦守了許久:
“當麻?已經七點了卻還沒有回來,手機也沒有接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溫柔而焦急的問候讓緊繃的心髒突然放松了下來,感到眼眶微酸的上條當麻急忙擡頭看向天花板:“沒有。突然來了案子一直在忙,手機也調成靜音模式了所以沒有看到。”
“真的嗎?”
“真的。不過今天可能沒辦法回去了。哦,你和爸如果無聊的話可以出門走走,我之前把你們的ID輸入到安全系統裏了,所以不用擔心門鎖的問題。附近的公園景色還是很不錯的,如果餓的話附近有一家茵蒂克絲喜歡的餐廳,我記得是叫——”
“當麻?”上條詩菜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我在。”
“如果覺得難過的話你們就回家來吧。爸爸媽媽就在這裏。”
上條當麻并不記得自己聲音裏是否有顫抖和不自然,但無論如何他的動搖都被自己的母親發現了。
“嗯。”他咬住自己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很快就會回去。”
“好。”
電話挂斷了。
上條當麻在将手機放回外套口袋裏的時候摸到了某樣東西,堅硬的邊角紮到了他的手指,卻并不疼痛。
是幾顆包裹着彩色塑料紙的千紙鶴糖。
像是在刻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劇痛在那一瞬間毫不留情的刺穿了心髒。
上條當麻皺着眉頭,悲傷的笑了出來,然後将它們用力攥入自己的掌心。
這次,我一定會履行承諾。
就算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來阻攔,我也不會再留下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