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菌子
一家人用完早飯,各自出發。
範溪去村口等待,不一會,就聚了三五個穿着青布衣衫的小女娘過來。
“溪娘。”
“溪娘,你好早呀。”
一群小女娘們背着籮筐,叽叽喳喳跟範溪打招呼,黑黃的小臉上滿是笑容。
範溪揚揚手招呼:“你們也早,可都用過飯食了。”
“用過了。”其中一小女娘挽住她的手,略顯黝黑的臉上帶着點疑惑,左右望了眼,“藤娘怎麽還未來?”
“估摸着有什麽事絆住了,我們在這頭等她一會。”
村裏半大小子、半大女娘們此時也無甚事做。下田有父母,他們身子骨還未長成,不能下地幹重活,小子與女娘們幹脆時不時進山,九月天氣,山上發有不少野、野果、菌子,人上山好歹能弄兩口新鮮吃食。
一群小女娘坐在樹下,有和範溪交好的女娘問:“溪娘,你娘情況如何了?”
範溪臉上倒樂觀,“黃大夫開了藥,正在吃着,想必會慢慢好起來。”
“嗯,黃大夫醫術可好了,你娘定會無礙。”
“就是。溪娘,何時有空,你讓你兄長去廟裏上個香,求個符罷?”
範溪點頭,“等有空,我家定然去求個符。”
她們在這裏聊天,不一會,一個瘦小的黑臉女娘背着竹筐跑過來,“對不住大家,剛在家中剁豬草,耽擱了會。”
“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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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們趕緊上山罷?我娘說想吃青皮囊,讓我摘點。”
“我上次瞧見好大一片青皮囊,不曉得熟了沒有。”
村莊附近就那麽幾座山,她們經常來上山砍柴、采菌子,從未遇見兇獸,家中父母亦不必擔心這事。
上了山,女娘們砍柴的砍柴,撿菌子的撿菌子,範溪沒和大夥在一塊,她說一聲後,往山另一頭走去。
她們自小在村裏長大,山上哪有菌子哪沒有,她們這些本地人大概都知曉,上山後她們便一個一個菌子窩找過去,默契地各走一方,不重複。
其他女娘只用撿夠自家吃的菌子,差不多便背捆柴下山回家用飯,範溪則不同,她想弄點菌子去縣城賣,撿了快兩個時辰,她背筐裝了大半筐,她還未停手。
範溪正下到山腰專心致志撿菌子之時,她聽山上夥伴揚聲喊:“溪娘,時辰已到隅中,你可有那麽快回去?”
“還未有,你們先回去罷。”
“那我等回去了,你自個當心。”
範溪應了聲,沒一會,整片山林都安靜了下來。
她一直在找菌子,直到日頭過了正中,開始往西去,她方停下來。
背筐已裝滿,常見的菌子在下頭,羊肝菌、牛肚菌、雞枞、松茸等放在上頭,上面還放了幾片寬大樹葉遮住,免得陽光暴曬,把菌子曬蔫。
她頂着大太陽下山,哪怕臉上染着藥汁子,也能明顯看出整張臉曬得潮紅。
一進院子,她外祖母柴娘聽見動靜,趕緊出來,伸手幫她接過背筐,“怎麽回來得這樣晚?”
“山上菌子多,略耽擱了會。”範溪揉揉自個的肩,又用手扇扇涼風,和柴娘一起将菌子放到走廊下,“婆婆,我去看看我娘。”
“去罷。”柴娘摸了她額頭一把,慈祥笑道:“你娘早上醒了兩回,喝了兩碗粥,我瞧着她身子骨好一些了。”
“當真?”範溪大喜,她快步穿過客廳,跑進她娘屋子裏瞧。
她娘又在睡,不過臉色瞧着比前兩日好多了,瞧着多了絲血色,不至于發黃發灰。
範溪松了口氣,又出來。
柴娘已經将飯食擺在飯桌上,見她出來,“快去洗把臉,過來用飯。”
“哎,婆婆,我先給鄰家嫂子送點菌子。”範溪從客廳一角翻出個小籃子,各類菌菇都往裏頭裝了一把,直至把小籃子裝滿,“先前鄰家嫂子幫我們良多,我送點菌子給她嘗嘗。”
“應當應當。”柴娘笑眯眯,“快去快回。”
範溪應聲,提着裙子出了院子右拐,往隔壁趕,“蓮嫂子,你可在家?”
“在,快進來。”
範溪進去,裏頭不僅蓮娘在,她婆母也在。
範溪利利索索福了福,笑道:“伯母,蓮嫂子,今天采了點菌子,送你們嘗嘗。”
她伯母和善地笑了笑,“我們哪能要你的菌子,你自己收起來,不是要下午弄去賣麽?”
“我那頭留了賣的菌子,不是什麽好東西,您留着嘗嘗鮮。”範溪将菌子放下,笑道:“伯母勿推拒,這是我心意,不然下次我都不敢麻煩您與蓮嫂子了。”
“你這麽說我便嘗嘗,我中午摘了兩個老南瓜,你抱個回去吃。”
“這怎麽好意思?”
“有何不好意思?”
就這般,範溪提一籃菌子過去,又提了個南瓜回來。
柴娘見了,摸着那南瓜,不禁嘆氣,“你說都是一家子堂兄弟,怎麽你祖母家與你堂伯家行事相差這樣大?”
說着,柴娘不禁黯然傷神,她與丈夫先前嫁女之時,還當女婿是個有出息的,不成想女婿行事荒唐,親家母更是難以相處,倒把女兒推到火坑了。
範溪坐下邊吃飯邊聽她絮叨,快速吃完,她将外頭的菌子倒出來簡單收拾了一下,擇掉上面的雜物,又用稻草小心把泥巴擦掉,力圖讓菌子更好看些。
收拾好菌子,她打算去荷塘裏摘些荷葉回來,下午包菌子用。
範溪剛打算出門,外頭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娘子恰巧走近她家門邊。
小娘子比她高小半個腦袋,人瘦皮膚黃,顴骨突出來,瞧着有些刻薄,一開口便道:“溪娘,奶奶說你上午去上山采菌子了,拿點菌子讓我回家煮湯。”
範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轉身去給了她捧一捧菌子。
這小娘子正是她堂姐,名喚桂娘,他們範家世代聚居于此,彼此離得極近。
範溪祖父三十多便去了,剩下祖母拉扯她父親與叔叔長大。
早年時候,她祖母跟着她家吃,後範溪父親去外頭當官,她祖母不待見她娘,便去了她小叔家。
她祖母難纏,小嬸亦不是盞省油的燈,桂娘在這兩人的熏陶之下,性子亦比一般小女娘刻薄,範溪不欲與她一般見識。
那小娘子從鼻孔裏一哼,并不接菌子,只用她那雙單眼皮眼睛居高臨下望範溪,諷刺道:“你可真孝順,采了一整筐菌子,只拿這麽一點給奶奶煮湯喝?”
範溪眉頭微皺,道:“那筐菌子要賣了換錢給我娘買藥吃。若奶奶願意借我們家點錢,整筐菌子拿來給奶奶煮湯喝也不成問題。”
桂娘道:“伯娘病了又非我家所害,難不成伯娘這當晚輩的病了,奶奶連口菌子湯都不能喝?你若只給這麽點,我便回去請奶奶過來讓她老人家瞧瞧了。”
範溪見她略帶些得意的臉龐,實不想與她糾纏,又回去捧了一把菌子過來。
桂娘還不滿意,剛想開口說些什麽。
範溪盯住她,一字一句冷聲道:“這可是要用來賣錢給我娘治病的菌子,若我娘沒錢治病活不了,你們吃這菌子,可是吃了我娘的命。”
範溪從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她小時候便已經很兇,出了名的淘小子都在她手上過不了五招,時不時要被她壓着捶一頓。她還有兩個哥哥護着,大夥都不敢惹她。
現下就她們兩個,範溪發起瘋來,連小娘子都捶。
桂娘吃過好幾次虧,見她這模樣,心裏有些發憷,偏嘴硬道:“不給便不給,待我告訴奶奶,瞧她老人家怎麽收拾你!”
說着她又從鼻腔裏重重出口氣,用圍裙兜着菌子,扭頭回家去了。
她奶根本沒看到範溪摘菌子,是她娘叫她來要一些菌子,若真鬧起來,她也少不了挨一頓罵。
“溪娘?”柴娘收拾完竈臺,出來疑惑地看了眼,“剛你與誰在說話?”
“沒誰。”範溪随口應一聲,背上背筐要出門,“婆婆,我出門去了。”
柴娘忙拿一頂草帽追上來,“你好歹戴頂草帽遮遮日光,莫把一身皮子曬黑了。”
範溪順手接過草帽,提上籃子與柴刀,去外頭摘荷葉,砍柳條。
菌子并非什麽稀罕玩意,範溪打算等會邊賣菌子邊編柳條籃子,若誰買到兩斤以上,便送個籃子。
從她們村到縣城,走路差不多要半個時辰。
砍完柳條,範溪看看日頭,趕忙回家背上菌子,帶上秤去縣城。
範遠瞻在縣城與人當賬房,範溪特地找去她那邊。
她一個小女娘,這麽多菌子,萬一遇上小混混,沒個大人在,恐怕會吃虧。
範遠瞻眼睛利,一眼就瞧見了她,忙跟東家說了聲,從店鋪裏出來。
這條街上賣什麽的都有,不少人就在路旁擺攤,範溪瞄到一個位置,正想過去,眼睛餘光見着她大兄,便笑開了,“大兄。”
“溪兒。”範遠瞻大步走過來,伸出強健的手臂拎起範溪背上的背筐,這一拎之下,他大吃一驚,“怎麽這麽重?怕有三十來斤罷,都是你上午采的?”
範溪抹抹額頭上的汗水,“沒到三十斤。”
範遠瞻看着她通紅的小臉,又看她瘦弱的肩膀,不由有些心疼,“下次莫背那麽多了,小心壓壞了身子不長個。”
“不算多,我背得動。”
範遠瞻打定主意下次不叫她背那麽多,嘴上卻道:“溪兒可真能幹,一上午采那麽多菌子。”
他妹妹最能幹,村裏好多嫁了人的女娘都沒他妹妹能幹。
範溪早上一直從辰時采到午時,鑽了不少草叢,采到那麽多也不出奇。
她朝她兄長露出一口白牙,有些小得意地笑了笑,“不算多了,我知道好幾個菌子窩都沒告訴別人,這次全都光顧過了。”
範遠瞻幫她把帶的芭蕉葉鋪在地上,而後将一部分菌子倒出來。
他翻看着籮筐,奇道:“怎麽還帶了柳條?”
“我等會邊賣菌子邊編柳條籃,若誰買了三斤以上,我就送個籃子裝菌子。”
前世的見識,讓她心裏多了不少促銷手段,這次也是試水。
範遠瞻瞧她想了一出又一出,知曉自己這妹妹最聰明,不由又嘆了口氣。他妹妹若不托生在他家,托生在別家,定能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