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送菜
老人過來的時候帶了兩刀臘肉,這臘肉臘了許久,時常曬着,脂肪呈誘人的米色,瘦肉幹紅發褐,瞧着就讓人咽口水。
今日掙的銀錢多,老人也不心疼肉了。
她去檐下割肉,一刀割下半塊。
老臘肉十分幹韌,範溪切不動,得老人自個動手。
她将肉放到水裏仔細洗去灰塵,而後拿上來,一刀一刀把肉切成薄片。
範溪則在一旁擇蒜、洗辣椒,仔細處理配菜。
家裏的鍋還在縣城裏,得範遠瞻回來時一道帶回來。
範溪便先烹饪她娘的飯食。
米粗略淘一淘,放到瓦煲裏大火煮開,而後轉小火慢炖,炖的差不離再放入泥鳅碎與臘肉碎。
香味慢慢翻湧上來,從廚房內飄出去。
日入十分,範遠瞻從縣城裏挑着擔子回來,一入院子便問外婆與妹妹,“今日做了什麽,那樣香?”
範溪迎出來,“飯食還未做好,先給娘煮了些粥,待大兄你将鐵鍋挑回來,我們再炒臘肉吃。”
範遠瞻笑道:“有溪兒在,我們好口福。”
他說着,将鐵鍋一頭的籮筐裏拿出來,又把擔子另一頭吊着的桶放下,“桶裏還有些湯汁,我特地沒倒。”
範溪原本就想要這老湯,一時忘記跟他說,不想他居然挑了回來,當即大喜,“大兄英明,我給你炒臘肉吃。”
範遠瞻挑眉笑,“這便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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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小見大。”範溪笑道:“從此處便能瞧出大兄的機靈。”
“人小鬼大。”範遠瞻笑着點了下她的額頭,而後雙臂一伸,将鐵鍋搬回廚房。
範溪跟在他後頭,外祖母也跟着進了廚房。
外祖母笑着往一旁讓:“溪兒,你做飯好吃,你來罷。”
“哎。”範溪脆聲點頭應下,眼睛彎起,她利落地用竹刷子把鍋刷幹淨,準備炒肉。
老人家坐在竈下,用燧石與火鐮打着火後,輕輕在竈膛裏塞了把稻草。
範遠瞻去內室中瞧過他娘,見人還在睡着,也不打擾,拿了個生紅薯在廚房外頭搬張矮凳看他妹妹做飯,一邊啃起紅薯來。
範溪回首脆聲,“大兄,你少用些,待會吃肉。”
“知了。”範遠瞻含笑應一聲,依舊啃着紅薯填辘辘饑腸。
幹臘肉下到鍋裏頭,随着與高溫的充分接觸,慢慢滲出油脂來,滋滋作響。
範溪見時機差不多,将蒜子紅辣椒一把倒下去,迅速翻炒幾下,又辣又香的氣息便升騰起來,随着袅袅炊煙,香味一下飄出老遠。
待紅椒蒜苗臘肉炒好,範溪借着那點底油,繼續猛火炝炒韭菜。
她正炒韭菜之時,範積蘊也回來了,一進院子便道:“好香。”
“二兄回來了?”範溪回頭朝他一笑,“快放下書筐,稍後便能用飯。”
範積蘊先湊過來望一眼,而後笑着去放書筐。
範溪眼見着炒好了韭菜,清水将冬瓜下鍋,待冬瓜煮熟後便可以吃。
範遠瞻拿了個幹淨的碗來,夾了大半碗韭菜放碗裏,又夾了兩筷子臘肉,拌勻後朝廳裏喊一聲,“積蘊。”
“嗯?就來。”範積蘊走出來,兄弟倆端着菜碗出門。
正走出來,院外有白發老叟遠遠路過,見了他們便笑道:“遠瞻,你們家做了什麽好東西,沖鼻子香啊。”
“招子爺。”範遠瞻兄弟朝對面那人打招呼,走近了些說話,“我外祖母來家裏做客,帶了兩刀臘肉來,家裏便炒了點韭菜臘肉。”
招子爺笑:“這是你家溪娘的手藝罷?”
“嗯。”
招子爺豎起大拇指,“我聽聞她在縣城裏賣炒田螺,你家溪娘有本事。”
範遠瞻搖頭輕嘆,“若不是我娘生病,家裏入不敷出,我家也不必做這生意。”
招子爺跟着嘆了口氣,又問:“你們這端着碗要到哪去?”
“家裏炒了肉,請祖母嘗嘗。”
招子爺望他們一眼,感慨,“你們可真孝順。”
範遠瞻和範積蘊兄弟苦笑一聲,招子爺見他們這樣,也不好說什麽了,與他們分別前還搖頭嘆息。
範遠瞻兄弟本就打算讓人瞧見他們端了肉過去,縱使沒遇上招子爺,也得瞧一瞧能不能碰上別人。
遇見招子爺後,兩人也不晃悠,直接朝他們祖母家去。
他們祖母家也在用飯。
一點大的小方桌上,上頭就放着四盆綠油油的水煮菜。
範向天與範向雲兄弟一瞧便不高興了,一個兩個把嘴巴撅起來,嘟囔,“怎麽又吃這個?”
範遠瞻祖母牛角娘獨坐一條凳子,聞言瞧孫子們一眼。
範不難悶頭吃飯,不理兩兒子。
範向天深吸一口氣,“不知誰家做菜,好香啊。”
範向雲也道:“就我們家的菜難吃。”
桂娘瞪他一眼,小聲道:“別人家的菜好吃,你吃別人家的菜去呗。”
牛角娘聽着孫兒孫女們吵嘴,心裏有些煩躁。
她不說話,兒媳婦萍娘用餘光小心瞄她一眼,也不敢說話。
桂娘仔細聞聞,疑惑道:“聞這味道,莫不是大兄家傳出的香味。”
兩個小的深吸一口氣,鼻頭聳動,紛紛開口:
“我覺得就是大兄家做好吃的了。”
“對,就從他家傳來!”
範不難皺眉,“嚷什麽?”
一桌子人瞬時不敢說話。
牛角娘沉着臉,瘦削臉上兩條法令紋深深浮起,愈顯刻薄,“萍娘,家裏還有刀臘肉,你明日炒了來。”
萍娘趕忙欠身應下,“哎。”
桂娘小聲地火上澆油,“他家做了好吃的,怎麽不孝敬祖母?”
牛角娘輕哼一聲,雙目冷冷,沒說話。
範不難瞪女兒一眼,“胡說什麽?”
桂娘霎時紅了眼圈,噙着淚委屈地将腦袋埋下。
飯桌上,氣氛又變得沉悶起來。
不多時,門外傳來敲門聲,“祖母,小叔?”
範不難:“進來。”
範遠瞻與範積蘊剛進去,就見這家人正吃着飯。
兄弟倆立在門檻外,牛角娘看向他們,“你們來做什麽?”
範積蘊溫和地笑笑,“外祖母來我家做客時帶了兩刀臘肉,今日做了臘肉,特地過來孝敬祖母。”
範不難站起來招呼兩位侄子,“你們吃飯未?在這裏吃點?”
範遠瞻道:“家裏馬上便吃。”
萍娘去竈下拿個幹淨的碗來,朝侄子們笑笑,而後接過他們手中的碗,将裏頭的臘肉倒到自家碗裏,雙手端着放到牛角娘面前。
她放菜時見碗裏幾片碩大的臘肉,情不自禁地咽咽口水。
牛角娘看都未看臘肉一眼,只嘲道:“你娘都病得要死,還吃肉?”
範遠瞻和範積蘊都當沒聽到,接過碗,範遠瞻點頭道:“祖母,小叔,小嬸,我們先回去了。”
牛角娘見他們這模樣,氣得胸脯起伏,一拍桌子怒罵:“豎子!”
範遠瞻與範積蘊走遠了,隐隐聽到她在罵也不注意。
兄弟倆走回去。
範遠瞻問弟弟:“明年考縣試,保人可有人選?”
範積蘊點頭,“夫子為我找了幾名,待年下我去拜訪。”
範遠瞻心中一下有些沉,“走動的話,大致需要少銀錢?”
縣試時,報考人填寫親供,互結,具結,這筆銀錢省不下。
範積蘊有些羞赧,“大抵要一二兩銀子,我這段日子多幫人抄些書便是。”
範遠瞻望弟弟一眼,低聲道:“過兩日,我想上山一趟。”
範積蘊大驚,猛然回首望他哥,“大兄,你不是說過不再上山麽?”
範遠瞻生來力大,十二歲時便能舉起百斤大石,十三歲跟獵戶上山,學到一手好本事,百步穿楊不在話下。
也正是十三那年,他在山上遇見老虎,力敵之下老虎逃竄,他險些被撕去半只手。
他血淋淋被擡回後,安娘子險些吓個魂飛魄散,待他上過藥醒來,逼他發誓,這世都不上山。
範遠瞻不懼虎狼,卻不想娘親擔心,只能答應下來,一晃那麽多年過去,他偶爾會摸箭射雁,山倒真不曾上過。
兄弟倆對望,範遠瞻輕聲道:“沒法子了,家裏總要多攢幾個銀錢。”
範積蘊急了,鼻頭冒出細汗,“再怎麽攢錢也無需你用命去拼啊!”
範遠瞻收回目光,望向遠方,“不至于,劉獵戶在山上縱橫這麽些年,不也活得好好的?”
“他那是熟手!”
範遠瞻淡淡道:“我亦是。”
“嗯?”範積蘊不明,“大兄你哪算得上熟手?”
“我前段日子便悄悄上過山了。”範遠瞻回頭朝他淡淡笑了一下,“不然你以為家裏前些日子哪來那麽多銀錢給娘看病吃藥?”
兩人沉默一會,範積蘊反對,“不成,大兄你不能拿命去拼。”
“我不拼誰拼?”範遠瞻反問,“是讓你不顧雙目日日點燈抄書,還是讓溪兒小小年紀沒日沒夜地炒田螺賣?”
範積蘊一下便沉默了。
範積蘊自個倒不覺得辛苦,就是心疼家中的小妹妹。
別家女娘還是無憂無慮的年紀,每日閑餘時候,還能與小姐妹一道榕樹頭翻花繩玩。她家溪娘卻沒日沒夜地做活,撿菌子炒田螺照顧病人,別個二三十歲的女娘都做不來這些活計,他家溪娘卻一手包了。
範遠瞻見他神情,道:“我意已決,後日我便上山,你幫我遮掩一二,莫讓溪兒與娘親她們知曉。”
範積蘊想了很久,只能退一步,“你莫去深山。”
範遠瞻笑笑,“我知,還要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