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吵鬧
外祖母坐在一旁用布巾子抹淚,心裏又痛又悔,後悔将女兒嫁到這麽一家來,連帶外孫外孫女都跟着吃虧。
她先前便聽說女兒常遭她妯娌擠兌欺負,沒親眼見着,心裏到底帶着幾分僥幸,現見人欺上門來,連自個這個親家母也不被對方放在眼裏,便知女兒被欺負得多厲害。
一想到這個,外祖母心肝都疼了,恨不得拿把刀去,劈死這喪天良的全家。
範溪見外祖母老淚縱橫,忙轉過頭來,扶着她外祖母的肩小聲說:“婆婆莫哭,我這憤恨是裝的,那雞湯裏我放了毒菌子熬的水。”
外祖母回過神來,轉而一驚,“啊?”
她轉過頭,看見外孫女小臉沉靜,目光堅定,更慌了。
她慌慌張張站起來,“你這小女娘如何那麽大膽,毒害祖母可得淩遲處死啊。不成不成,我去瞧瞧,若湯已被他們喝了,你便咬死毒乃我放進去。”
“婆婆。”範溪拉着她,“莫憂。就是一般的互花菌,吐幾個時辰,拉幾個時辰便無礙。”
“當真?”
“真,我們小時候便不小心誤吃過一回。”範溪沉着對她外祖母說道:“我不過想治一治她們,娘親已病成這模樣,大兄眼見沒兩年便要娶妻,二兄要科考,家裏幾人都有前程要奔,總不能每次都讓他們欺上門來。”
外祖母摸摸她腦袋,仍忍不住說道:“若是被人瞧出來該如何?”
範溪笑了笑:“瞧不出,待會我們咬死說那雞是病雞,雞湯乃他們搶去,喝出毛病也怪不得我們。我去找伯母他們幫忙,婆婆您在家繼續做出傷心的情态,莫被人瞧出破綻。”
外祖母仍帶着憂心,“我知,你自個小心些。”
範溪點點頭,出門揉着通紅的眼睛去找隔壁的伯母一家。
她上門的時候蓮娘出來開門,見她這模樣吃了一驚,“溪娘,家裏出事了,怎麽哭了?”
“蓮嫂子。”範溪扁扁嘴,“我剛在家中煮雞湯,被嬸嬸她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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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娘的婆母荊娘剛好聽見,立即走過來,“她家又欺負你們了?這喪良心的!我這就去找她說道說道。”
範溪忙拉住她,紅着眼說道:“雞湯被端走了倒不是我們舍不得,只是這雞是用病雞熬出來的。前日有只雞病得嚴重,我們舍不得扔,便用這只雞熬成了雞湯。若是別的雞還好,祖母本就體弱,喝了這病雞湯,病了當如何?”
荊娘嘆了口氣,扶着她的肩膀,“我與你去瞧瞧。”
“哎,勞煩伯娘了。”範溪揉着眼睛,“別的我不怕,就怕祖母他們若因此生病,誤會我賊心爛肺想害他們。您亦知,大兄沒兩年便要娶妻,二兄要科考,我們家萬萬不能出岔子,被祖母罵不孝。”
荊娘的臉色沉了下來,家裏好不容易出幾個出息孩子,可不能叫那潑婦就這般毀了。
她公公與牛角娘丈夫是親兄弟,算下來,她還得叫牛角娘一聲嬸嬸。活了小半輩子,她深知這嬸子有多難纏。
想了想,荊娘道:“溪娘,你去叫你抵叔來。我恐勸不動,讓你抵叔來瞧瞧。”
範抵乃他們大趙村的裏正,平日村中大小事情都可找他。
範溪點頭應一聲,撒開腳丫子飛快跑出去。
都是一村,裏正家離得不遠,範溪提着裙角跑過去,不過幾息功夫,她便到了。
眼見面前的籬笆門,範溪飛快跑過去,砰砰地敲起門來“抵叔在麽?”
“誰呀?”裏正家的霞娘過來看門,一見範溪氣喘籲籲,跑得臉都紅了,忙道:“溪娘,你找你抵叔何事啊?”
“我家有只病雞,眼見就要病死,我婆婆舍不得,便殺了炖湯喝,誰知我我嬸嬸萍娘搶着端給去給祖母喝。”範溪氣喘籲籲,“我怕我祖母喝了生病,想請抵叔過去幫我家勸勸。”
“這萍娘子!”霞娘嘀咕一聲,扭頭朝裏屋喊:“老抵!”
“啊?就來。”說着,範抵拉着衣服走出來,方才他正歇晌午,驟然被喊醒,眼睛都不大睜得開。
他打個哈欠,“溪娘,找我何事啊?”
霞娘在一旁快人快語,“她家殺了只病雞,煮好湯便被她嬸子萍娘搶去孝敬婆母了,你快去瞧瞧。”
範溪揉揉通紅的眼睛,“抵叔,求您與我去瞧瞧罷,若我奶奶喝了湯生病,我怕她會因此怪罪我們家,說我們家不孝。”
範抵頭疼,“這叫什麽事?你家也是,一只病雞,扔樹下埋了也好,煮什麽湯?”
範溪小聲道:“家貧無食,婆婆舍不得。”
範抵側頭打量她一眼,搖搖頭道:“走罷。”
他們到的時候,萍娘家的桌子上放着個大盆,裏頭只剩半只雞,一家人正圍着桌子吃雞,桌子上放着一堆堆骨頭。
尤其兩個小的,一人一個雞腿啃得正歡快。
荊娘站在一旁,抱着臂冷冷看着他們。
範抵一進去便愣了,“你們不知這是病雞?牛角娘,你身子弱,怎能吃這個?”
“怕什麽?”牛角娘嘴邊法令紋深深陷下去,“鄉下老婆子,命賤得很,吃不着好雞,只能撿這病雞吃吃了。”
說着,她冷冷地掃了範溪一眼。
範溪這次真氣紅了眼,拳頭攥起來,恨不得捶這老婆子一頓。
桂娘見她這模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見所有人望過來,她忙拿碗擋一擋唇邊的笑意。
範抵深谙這老婆子的難纏,道:“牛角娘,這病雞原本就未端來給你家吃,是你小兒媳搶來的,若你家因此生病了,當如何?”
“怎麽可能生病?”牛角娘一指範溪,輕描淡寫,“若不是這丫頭弄鬼,哪有那麽巧的事?”
“話怎能這麽說?合着好賴都怪別人?”範抵看不下去,皺眉道:“這雞湯是你家搶來的,若因此生病也怪不着別人,可莫上人家去鬧!”
牛角娘亦冷笑一聲:“怎麽,我上我大兒子家門還上不得了?”
他們說話間,院門外早已聚集一幹看熱鬧的人,見狀,有人瞧不下去了,嘀咕道:“這不是耍賴嘛?可憐安娘子,現在還躺在床上,被搶了雞倒都、成她家的錯了。”
“前幾日我還聽招子爺說遠瞻兄弟炒了點臘肉便巴巴端過來孝敬,唉。”
也有人小聲道:“安娘子母子是可憐,可攤上這麽一家,再可憐又如何?只能走着瞧,看誰先熬死誰了。”
村人就在外頭瞧着,範抵這個裏正頗沒面子,惱怒道:“得了,牛角娘,你再這般胡攪蠻纏下去,我可得開祠堂請族老了。還有你,範不難,家裏鬧成這模樣,你身為一家之主不規勸,若出什麽事,捉到祠堂少不了你一頓板子!”
範不難從始至終都未說話,此時他擡起眼皮子,“怎麽勸?你都勸不動,我哪能勸動?”
範抵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範溪拉拉她大伯娘的衣袖,荊娘看看桌上那個瓦煲,嘲道:“說是端雞湯,連瓦煲都昧下了,真是好打算。”
牛角娘一家都未理她,範溪忙拉着人走了。
荊娘受了一肚子氣,臨到自家院門之時,勉強對範溪笑笑,“回去好生跟你外祖母說說,莫吓壞老人家,你祖母那頭,別理他們便是。”
範溪深深朝她福了福,“今日多虧伯母,我們兄妹必不忘伯母恩德。”
荊娘跟着她跑來跑去,便是瞧在她兩兄長可能出息的份上,聽她這樣說,荊娘心情好多了,忙扶起她,“一家人,這般客氣作甚?”
範溪點頭,“謝謝伯母。”
荊娘對她笑了笑,便進了自個家的院子。
範溪回去之時,她外祖母柴娘正心慌得直轉悠,見她回來,忙拉住她手臂問:“你祖母那頭如何了?他們沒為難你罷?”
“沒為難。”範溪笑笑,“裏正與大伯娘都勸過他們,若有什麽事,也賴不着我們了。婆婆,我特地留出的那碗雞湯給我娘喝了未?”
“喝什麽呀?”柴娘搖搖頭,小聲道:“你們一出去,我就把這雞湯悄悄倒了,就怕被人瞧見。”
範溪有些遺憾,“殺了一回雞,我們連雞味兒都沒嘗着。”
柴娘枯瘦的手拍拍心口,“沒嘗着便沒嘗着罷,未出事我便要念阿彌陀佛了。”
“您放心,我心裏頭有數。”範溪推她坐下,“經此一事,十裏八村都知我祖母難纏,再無人敢說我們不孝了。”
說到此事,柴娘恨恨道:“也就顧忌你兄妹的名聲,若不是如此,我老兄弟們還健在,非叫我娘家子侄打上她家門不可!”
當晚,範積蘊先回來,他一入村,村中有好事之人見着他,将今日下午的熱鬧跟他說了一遍。
範積蘊吓了一跳,“如此,我家溪娘如何了?”
那人嘆口氣,“還能如何,一路哭着回你家去了。”
範積蘊什麽都顧不上,拜別那人匆匆往家趕,一回家見外祖母在院子裏剪田螺,“忙問,婆婆,溪娘如何了,未傷着罷?”
“無礙。”範溪從裏屋走出來,壓低聲音将事情說了一遍,未了道:“二兄,你瞞着些,可千萬莫被娘知曉。”
範積蘊皺眉,“嬸子行事越發無理了。溪兒,這事你莫再管,剩下的等我與你大兄出頭。”
“出甚頭?”範溪搖頭,小聲道:“十裏八村都知我們兄妹孝順且受了委屈,剩下便沒我們什麽事了,且待祖母家鬧去罷。”
她話還未說完,就聽外面鬧哄哄,好像她兩個堂弟生病了,要請大夫。
範溪凝神聽了一下,臉上帶着些笑意,“二兄,你聽,人惡自有天收,應驗了。”
範積蘊揉揉她的腦袋,嘆道:“你是女娘,這些不光明之事由我與大兄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