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嘉靈姐。”
餘楓親昵地坐進卡座,挨着譚嘉靈露出一截的手臂,狀似無意地蹭了一下,“喝的什麽?”
譚嘉靈長得不賴,妝後顯出幾分妖嬈,是個不羁的職場女性,此時掐着餘楓的下巴醉眼半眯地打量了一陣,展開一個滿意的笑,“小楓來了。”
餘楓也不介意譚嘉靈不回答自己的問題,熟稔地喝了一口譚嘉靈的酒,又在她耳邊說了幾句什麽,把人逗得直笑,倒映流轉燈光的細胳膊親密地摟上餘楓的脖子,兩人接了個蜻蜓點水的吻。
邵時淵一進會所就看到這幅畫面。
他自顧坐在角落裏,難以看清表情。不得不承認的是,餘楓是個對異性有着不少魅力的人,笑起來很無害,個子一米八出頭,說起話來有些溫吞,但絕不女氣,反而讓人覺得紳士有禮。
這讓邵時淵被欺騙的心情愈發濃厚,他不知道別人眼見戀人出軌是什麽心情,只覺得那種鈍感寸寸鑿進他的腔腹,沉積在胃裏,餘楓和譚嘉靈言笑晏晏接吻的樣子讓他很想吐。
“時淵哥?”甘霖喊了他一聲,似乎不想打擾邵時淵欣賞戀人出軌的畫面,聲音放得很輕,“我想喝這個藍色的酒,再加一份炒酸奶……應該是吧,上面寫着叫冷沙,還挺厲害。”
甘霖跟個跟屁蟲一樣,坐到圓桌對面,一邊抿檸檬水一邊在飲食單上指指點點,邵時淵看着這臭小孩沒由來地煩躁,又生不起氣來,不耐煩地叫來服務員,按甘霖說的給他點好,自己則要了杯拉菲。
甘霖看邵時淵的食指指腹壓在他要的藍色的酒和炒酸奶的圖片上,他剛剛也碰了呢,好像邵時淵和自己在某份協議上共同畫押,來吧來吧,甘霖難以自抑地在腦海中念叨,他沒想過自己将和邵時淵具體前往哪裏,管他呢,現在唯一重要的是哥哥已經出局。
邵時淵沒再理會旁邊這株引路的鬼火,手指摩挲着被老冰孵得沁涼的酒杯,像一尊觀賞劇演的無情雕塑。
餘楓主動給譚嘉靈倒了杯酒,手攬上對方的背,邵時淵緊緊盯了一陣餘楓的指節,那裏前天還失控地抓在自己背上,紅痕說不定現在還沒消,覺出痛的自己做的第一件事,邵時淵出神地回憶着,他當時把餘楓放平在被窩裏,拈起他的指尖問有沒有抓痛。
餘楓說了什麽?他已經忘了,他已經不願想起,否則只會看到餘楓蹩腳的演技,和自己破爛的心。
甘霖吃了一陣炒酸奶,覺得味道很不錯,貴到底有貴的道理,感慨完才意識到身旁的男人一直沉默着,他望過去,望到一個哀傷地盯着卡座的失戀者。
他很嫉妒。
“邵時淵,”甘霖說話時口腔也跟着冒出酸奶的香氣,卻像個并不滿足于甜點的惡魔,“你不會舍不得他吧?”
那他會毫不猶豫地将邵時淵舍棄,甘霖對下賤的邵時淵不感興趣。
“發什麽瘋?”邵時淵的聲音有點啞,摻了點戲谑的笑音,聽上去很性感,甘霖把舌面的酸奶咂出一點聲響,自娛自樂地咀嚼吞咽邵時淵的勾引,他滿意地笑了一下,沒再繼續說什麽。
吃兩口酸奶,再灌幾口漂亮的雞尾酒,像個沒心沒肺的天真小孩。
邵時淵把眼睛收了回來,像在看甘霖,又似乎沒有,甘霖被他出神的面孔惹得心潮澎湃,有種高踞懸崖又深陷低谷的優雅的失落,他小聲問,“時淵哥,怎麽了?”
“沒怎麽。”邵時淵敷衍地說,甘霖不自知地露出了一種怪罪的表情,對方便只好解釋道:“在想和餘楓目前為止的共有財産,該怎麽分。”
“喔——”甘霖贊許地點點頭,邵時淵嘲諷地笑了一下,“怎麽,你很高興?”
“當然。”
“為什麽?”邵時淵問,又自己回答道:“可以和你哥在一起了麽。”
他的語氣又換上對甘霖慣有的刻薄,“你真的很有意思,喜歡他想趕走我就算了,看他和譚嘉靈在一起沒感覺的麽?”
沒人能直面戀人出軌還保持虛僞的禮貌,邵時淵的惡毒也借着情緒不假思索地往甘霖身上撲:
“真是個怪物。”
甘霖吞酸奶的動作頓了一瞬,倏地反應過來,“他和你說了?”
邵時淵無所謂地點了點頭,“我問他你怎麽纏得這麽緊,他解釋說你體質特殊,對哥哥有依賴很正常。”
他拿起披在椅子背上的外套,準備結賬離開,甘霖卻突然站起來了,臉色煞白地盯着他,“沒有別的麽?”
“什麽別的?”邵時淵問,沒有為甘霖的反應感到不對勁,誰被知道了身體缺陷都難免慌張,又到底覺得有些冒犯,畢竟今天領他過來的還是這個不乖的孩子,他呼出一口氣,“我不會跟別人說,也沒有必要,你不用擔心。”
末了又很冷淡地補充道:“往後應該不會有來往了,你可勁寶貝你哥吧。”
甘霖在原地反應了一陣,才邁開步子跑到剛好挂檔的黑色大衆旁邊,邵時淵把車窗搖了下來,“還有事?”
甘霖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無論如何都沒想過邵時淵會這樣輕易走掉,還說“往後不見”這樣意味的話,甘霖覺得自己被他用完就扔了。
“我還在你家住,”甘霖有些執拗地說,“我跟你一起過去。”
邵時淵還真想不出反駁的話,沉默地等他坐回副駕,發動車子,緩緩融入稀松的車流。
甘霖意識到他還是太低估邵時淵了,這個男人的确有着令他頗為愛慕的正直,于是會恨甘霖,恨一個懷有不倫情感的壞孩子。甘霖便天真地利用這點繼續作惡,他也會恨捅破他愛情那把匕首吧?再不濟,邵時淵這樣正直的一個人,一定會出于對異樣事物的天生排斥,來恨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吧?
他慌不擇路地詢問主演本人:“邵時淵,你不讨厭我了嗎?”
“讨厭你做什麽?”邵時淵看着前方的路面,“小朋友不要想太多。”
“你明明很讨厭我,”甘霖有些着急地說,“每次、每次我跟我哥在一起的時候,你都想削我。”
邵時淵被他逗笑了,“是啊。”
“那——”
“但我又不喜歡你哥了。”
邵時淵轉了一下方向盤,甘霖順着拐彎的慣性看到邵時淵在霓虹燈下的側臉。
“還讨厭你做什麽?”
像一堵爬滿斑斓遺憾又空無一物的白牆。
遺憾是關于他和餘楓的戀情要如此不堪收場的遺憾,空無一物自然是甘霖的自作多情和自讨苦吃,他在邵時淵的世界裏熄滅了。
原來甘霖根本不值得邵時淵付諸恨意或其他任何感情,他不過是借由哥哥的戀愛好不容易參與邵時淵世界的一件附屬品,兔死狐悲是多麽淺顯的道理?甘霖終于意識到,有涵養的,有學問的,理性克制僅對愛人溫柔的邵時淵,根本沒有多餘的惡意來讨厭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
來讨厭甘霖這個可有可無的人。
他該怎麽辦呢?
邵時淵不知道甘霖将對自己有怎樣的新看法,只是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不欲在這個小孩面前顯得挫敗,畢竟這一場來回終了,的确是對方贏了。
他像往常一樣鎖車,上樓,甘霖像是突然懂事起來,不來讨他的嫌,一個人乖乖洗漱,關上客房的門。
邵時淵則躺在主卧的床上想收拾一下心情,枕側卻傳來餘楓洗發露的香味,他又坐起,打開衣櫃的門準備去酒店住一晚,還沒拿好衣服,卧室的門又被很不禮貌地打開了。
“時淵哥。”甘霖穿着睡衣,發梢還在輕輕滴水,他的眼中含蓄地迸發着某種邀約,“你想看嗎?”
甘霖今年十八歲,邵時淵當然知道,但在這個奇異的情節裏,才終于抽空打量了一遍十八歲的甘霖擁有的身量和容貌:甘霖的個子已經長到他的鼻尖,肩膀不寬不窄,脖子後方的短發看上去和以前一樣紮人,小腿有些結實,邵時淵記得他愛打籃球,但他已經快忘記了。因為甘霖明明不是男孩。然而他的臉部輪廓又不容置喙地告訴所有人,他的确是個骨骼堅硬的男孩。但抱緊餘楓的甘霖明明會顯示一種嬌軟。
邵時淵頭一次對甘霖産生了極端陌生的感覺,就像第一次見到這個奇怪的小孩一樣。
對方似乎很滿意邵時淵的怔忡,痛苦而期待地對他說:
“我的下面,你想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