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手邊沒有日歷,最近一定是風調雨順,河清海晏,國泰民安。

日子太順了,順的就好像是塗抹了很多的蜂蜜和黃油,舌頭一順溜,時間就過去了,本來過的特別安穩,然後Simon張過生日,我們整個辦公室的人在這裏給他開了一個小型的party,啤酒一打一打的喝,到最後,所有人喝茫了,除了我。

他們同時似悲似喜的嘶吼着——“時間都去哪兒啦?~~~~~~~~~~”

小雨忽然就哭了出來。

我拿着一小塊pizza,正在把cheese掀下來,一邊吃着一邊看着他哭。

他哭的開始打嗝,廖安扔給他一聽可樂,讓他喝,他一打開,噴的滿臉都是。

廖安沖着他笑傻了。

小雨終于怒了,“KO,小夥伴還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

我吃完那塊pizza,開始吃Taco,這種墨西哥小吃是烤幹的玉米薄餅中卷了肉類,生菜絲,西紅柿和薩爾薩辣醬,一口咬下去特別下飯。

他們都喝了酒,就我不喝,頓時自我感覺好像是生活在一群酒鬼中的唯一一個正常人,自我認同感爆表。

工作室的玻璃門關閉。

屋子中熱鬧非凡,門外很安靜,關閉的門把噪音全部隔絕,但是外面卻有一個人,就站在背光的地方。

——勳暮生?

我走過去,刷開打開那扇玻璃門,看見他在吸煙區正在點煙。

“你怎麽來了?”

“晚上到你家吃飯,順道過來接你。”他的手指把煙夾的很遠,“你的嫁衣做出來了,就在我車上,今天晚上你可以看到。全部是正紅色的絲綢,10個繡娘日夜趕工做出來的,有幾個搭配的披肩是缂絲。這些不是繡品,是直接用古老的木質織機織出來的,很奇怪,不過不難看,你穿上試試,看喜歡不喜歡。”

他說過,——你結婚,我送你十裏紅妝。

沉默。

外面逐漸黑下來,這個角度不是我辦公室的落地窗,看不到金子流淌一般的北京城。這裏只有清輝流淌的月光。

他的影子長而直,又十分的細,就這樣斜在地下的瓷磚上。

“你們這裏的party還有多久結束?”他問我,順道,掐滅了香煙。

“他們喝的很開心,我可以先走,你等我一下。”

我回辦公室,看見Simon張似乎還有點理智,就對他說,你們喝多了千萬不要開車,打車回去,或者直接留在辦公室睡也成。他茫茫然的點頭,特別像被酒精泡好的醉蟹。

廖安掀起了新一輪的高潮,我抓起包包出來,勳暮生已經按下電梯。

等待電梯上來,看着紅字一格一格的跳動,我忽然問他,“上次,你發給我的短信是什麽意思?”

“哪次?”

“How is your oy ”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了我一個問題,“我想要問你一句,你在北京上的是國際學校,但是那所學校教授課程的時候老師一般會說美式的英語,你的口音為什麽會是Received Pronunciation ?”

“因為我是中國人,英語是跟着BBC的播音員或者是劍橋錄制的聽力口語材料學習的。”

他沒有看我,而是看着電梯關閉的銀色的金屬門。

電梯門的光澤度有些扭曲,照着我們兩個人的影子都有些扭曲。

然後,勳暮生問了我第二個問題,“你第一次見到Arthur的時候,說了什麽?”

……

哪一次?

很多很多很多年前在海德公園對面的公寓樓,我們做完作業,開車從劍橋到倫敦,那應該是我第一次看見勳世奉,我說了什麽?

我記得那一天……他坐在黑色的天鵝絨的椅子上,低着頭,正在看書。聽見我們進門,他擡起來眼睛,窗外的陽光照進來,他那張混血兒的臉白的好像是《暮光》中的吸血鬼,皮膚上似乎是一顆一顆的小鑽石,反射着陽光,讓人似乎一瞬間都得了眼盲症,看不清楚。就在這樣令人有些炫目的陽光中,他站起來,從那張黑色的天鵝絨的椅子邊走過來。

我說了什麽?

——“四哥,您好,我是小暮的同學,我是蘇離。”

……

我說,“在……”本來我想說在仲宮的一個陋巷裏面,我看見到受到搶傷倒在地面上的勳世奉,不過,我忽然想到,那是一個秘密,Dark secret,不僅不為人知,并且我收到過封口費,于是,我改口說,“在你的辦公室,我沒有說話。你對他說,你要和我交往。”

他忽然笑了兩聲,有些難聽,似乎是喉嚨深處發出來的聲音。

勳暮生,“Alice,那天蕭容在酒店等一個人,為什麽出現的人是你?”

“哪一天?”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此時電梯到了,叮的一聲,大門打開。

我走進去,而他留在原地不動。

我們就這樣,一個人站在電梯的轎廂裏面,一個人站在外面,對視。

勳暮生,“你知道是哪一天。”

“……”

電梯門合上,就在快要關閉的一剎那,門縫中插進來一只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蒼白的手。

門又被打開。

“Alice,你為什麽對蕭商這麽感興趣?”

……

我閉着嘴,抿成了一條極其細的線。

勳暮生走進轎廂。

電梯門嚴絲合縫的關閉。

他的手指按下’1’這個鍵,轎廂開始向下快速移動,我頭有些暈眩的感覺,似乎失重的反應有些過于強烈。

大約從我辦公室到10層,整個轎廂中異常安靜,每人進來,也沒有人出去。

這是一個封閉的空間。

只有我同勳暮生兩個人。

他轉身,低頭看着我,“蕭商對于你意味着什麽?你收藏他的畫作,你調查他的死因,你甚至想要查清楚他的生前的每一件事。為什麽?”

我看着他,反問,“Lance,蕭商對于你,意味着什麽?”

他略微擡了一下下巴,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然後,聽見他說,“Arthur知道你做的這些事情嗎?”

我歪頭,忽然笑了,特別像英國黑暗童話中的那種穿着精致的木偶,“你會告訴他嗎?”

勳暮生,“那你想要我告訴他嗎?”

我又笑,不過沒有出聲,也沒有說話。

他,“如果我不告訴Arthur,替你保密,你會覺得欠了我的人情?”

我還是不能說話。

勳暮生這次低下頭,他的臉上好像挂上一塊面具,遮擋住了他的全部情緒,“我幫你這一次,不告訴Arthur,因為蕭商這個人是他的紅線,絕對不允許被任何人碰觸,這種警戒的level等同于他的前妻。”

我終于發聲,說了一句,“……instead for what……?” (用來交換什麽?)

勳暮生,“以後,再告訴你。”

“好。”我點頭。

5、4、3、2、1 ……

叮!

一樓到。

電梯門打開,一股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沖淡了轎廂中原本壓抑到極點的氣息!

又開始下雨,我們走出商業大廈的旋轉門,狂風夾雜着雨絲撲面而來,人們早已經四散奔逃,狼狽不堪的各自找地方躲雨。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幾乎在瞬間被暴雨清洗的幹幹淨淨!

勳暮生的車子就停在大廈門前。

一輛純黑色的法拉利!

我看着有些暈。

記憶随着狂風暴雨的肆虐,好像災難一般的席卷了我的大腦!我想起來了,那天,就是上輩子我死的那一天,我開走勳暮生一輛車,同樣是法拉利,同樣的型號,同樣的顏色,同樣的烤漆,甚至是相同的牌照!

我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勳暮生脫下外套擋在我的頭頂,“走吧,我的車子就在前面。”

“呃。”我後退,把衣服還給他,“我的車子在地下車庫,我去取車,不然,明天上班就沒有車子開了。”

蹩腳的謊言。

正在城堡的車庫中,至少有7輛車子明天可以開過來通勤。

但是,我又退了一步。

“Lance,我去拿車,一會兒我們在門外拐角處的超市門外的空地見,你把車子開過去,那裏可以park車等人。”

我趕緊轉身離開。

商業大廈的一樓大堂很亂,非常的亂,很多路人都進來躲雨,大家聚集在這裏,很多人都被澆的全身濕透,我就感覺自己的耳膜聽見的就是嘈雜的響聲,好像億萬只老鼠一起從地下冒了出來,叽叽喳喳的叫個不停!

那些不好的記憶原本已經淡化成陰影。

2年前,它們因為勳暮生遇刺而浮現,形成鮮明的紅色背景,然後,開始沉寂,直到今天,它們全部在我眼前鮮活起來!

我曾經深愛過蕭商。

但是,随着生命的終結,而又以一種極其富有想象力的方式重生之後,愛情就被剝離了。很多年,我只記得我愛過蕭商,但是,我感覺不到愛情,我以為自己愛人的本能也被消耗殆盡,但是,……最近,那種感覺似乎慢慢複蘇,過往的記憶,那些應該只存在于虛無的靈魂中的記憶又回來了。

我結婚了。

我嫁給了勳世奉,我很喜歡很喜歡我的丈夫,但是,……

今天,當我聽見勳暮生說道蕭商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感覺到的不再是寧靜,那種徹底的、死寂一般的寧靜。

蕭商,……

一想到這個名字,心底很深的地方似乎被剜成一個黑洞,我看不見裏面是什麽,只是覺得它在suck,吞噬,不停的吞噬,似乎整個物質世界都會被蠶食!

……

叮!

電梯門打開,我怔了一下,似乎從噩夢中驚醒,可是,……這裏是很熟悉,很安靜的地下車庫。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拿出車子鑰匙,走向我停在A&S工作室購買的車位上的那輛SLR。

今天似乎同往常并沒有任何的不同。

哦,還是有不同,勳暮生來了,他的車子停在大樓外面,我們一會兒開着車子在拐彎的超市門前的空地上前,然後,會一前一後開車回城堡。他說要在我家吃完飯,他還帶來了我的嫁衣。

好像就只有這些,與平時并沒有什麽不同。

但是。

當我要拉開車門的時候,我在車窗玻璃上看見了自己的鏡像。

眼淚好像外面的暴雨一般湧出來!

我怎麽會哭?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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