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陽春白雪

山腳下掉光了葉子的樹木凋孤零零的立在夜色中,這裏是西山的西面,山腳下是連片的田地,路邊的老樹上,偶爾一只老鸹長長的一聲啊之後,四周再度恢複了寧靜。

十月份的田地早已收割完,四野空曠無邊,遠遠望去,在田地的那頭,隐隐現出了一個農莊。

“……現在什麽時候了?”

“差不多寅時過了。”

“哦。”

遠遠的地方傳來幾聲犬吠,月輪西斜,月色漸漸隐去。

……

“那現在呢?”

“應該快到卯時了。”

“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回城?”

“不知道,先找地方歇息一下,等天亮了咱們再想辦法。”

“那邊是棵什麽樹?”

……

“秦小姐,我背着你已經很累了,請你不要再問這種無聊的問題好不好。”

陳青醁一步一步在田埂上走着,明明那農舍看上去不遠,這走起來都好半天也沒到。

秦玉甄伏在她背上,一雙手繞着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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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累嗎?”

陳青醁一陣心塞,累?你信不信我一倒地上就能起不來!

“秦小姐,我說累的話你能下來走路?”

“能。”……“可是我腳真的很疼。”

“算了。”

“容醴?”

陳青醁還是第一次聽到秦小姐叫這個名字,她頓了頓,反應了過來。

“幹嘛?”

秦玉甄把下巴靠在她肩上,“為什麽你還會功夫?”

“……”

“為什麽?”

“這個,跟我來的那個老家人你知道嗎?”

“跟他學的?”

“秦小姐果然天資聰穎。”

“難怪了,你連科考都不去。”

“呵呵,是啊。”

陳青醁的耳根處有些發熱,秦大小姐把頭靠在她耳邊,一說話就弄得她左耳癢癢的。

眼見着離那棵大樟樹越來越近,陳青醁強打起了精神。這時天色微明,遠遠的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農莊裏雞犬相聞,幾片竹籬茅舍,離的最近的那棵大樟樹下面有一個低矮的土牆院子。

“秦小姐,咱們到了。”

秦玉甄“嗯”了一聲,卻沒有下來的意思。。

陳青醁嘆了一聲,這秦玉甄是大小姐脾氣,只有人來巴結她,哪有她來遷就人的。

“你就在這裏等一下就好,我去看看有沒有人。”

“嗯。”

秦玉甄這才慢慢松開手。

陳青醁把她放下,“你靠着樹,我一會就過來。”說完,她便伸了伸酸疼的腰,前去敲門。

等了一會,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土布衣服的老婦人走了出來:“誰啊?這麽大清早的。”

陳青醁先作了揖,說道:“老人家,我們是路過的客人,正要趕着進城,這不,一路上實在是渴了,想來讨碗水喝,順便歇歇腳。”

那老婦人把她看了又看,大約覺得不像是壞人,便說:“那你們進來吧。”

陳青醁道了一聲謝,便轉回來攙着秦玉甄進院子。

小院裏就幾間瓦房,左邊一間敞開着,那老婦人進了屋,招呼道:“你們坐,我去倒杯水來。”

陳青醁找了一張椅子讓秦玉甄坐下。

不一會,那老婦人端來了一壺子熱茶,“你們喝點水,家裏也沒什麽好招待的。”

陳青醁接過水壺:“老人家客氣。”

老婦人打量了一回兩人,對陳青醁說道:“這是你娘子吧,瞧瞧,模樣生的可真好,像個天仙似的。”

呵呵……

陳青醁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偷偷看了一眼秦玉甄,抿了抿嘴。

“哎呀!”老婦人看着秦玉甄腳下,“多好的一雙鞋面,可惜了,都破成這樣了,姑娘,你是走了不少路吧。唉!你們也急了點,這麽早趕路,那城門橫豎還有一個多時辰才開呢,去早了,還得在外邊等。”

陳青醁這才注意到秦玉甄穿的那雙軟底绫羅繡鞋果然擦破了不少。

“這天也冷,我那有剛燒好的水,我去給你打盆熱水來,泡一泡腳,去去乏。”

陳青醁忙道:“不勞煩老人家了,還是我去吧。”

老婆子領着她去竈房,這裏就剩了秦玉甄一個人。

不大一會工夫,陳青醁端了一盆子熱水進來,放在秦玉甄面前。

秦玉甄擡起頭看她。

“看我幹什麽?”

陳青醁臉上一抽,姑奶奶,雖說你一向錦衣玉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是你該不會連個鞋也不會脫吧。

秦大小姐自然不是不會脫鞋,她彎下腰,伸出芊芊玉指慢慢捏住鞋口邊,手腕微微一帶,一點一點往下脫着。

陳青醁看着她這副矯揉造作的模樣,心裏急的一陣翻江倒海。

秦小姐,你也太矜持過了吧。

那老婆子拿了一塊幹淨的巾子進來,朝陳青醁說道:“那你們就先歇着,我那竈上還煮着粥,你們要是餓了,等會一起吃一點。”

“那就勞煩你了。”

“鄉下的粗茶淡飯而已,二位不要嫌棄就是。”

說着,那老婦人便出去了。

陳青醁垂頭喝着茶,心裏卻算計着路上要走多久才能到城裏。

這兒離贇州城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要是快馬,左右也就用半個多時辰,可是這鄉下人家,不要說一匹快馬,就是一匹普通的馬車都難找,不過,牛車或者驢車應該總是有的吧。

陳青醁有些犯難,是坐那慢的不能再慢的牛車驢車回城好還是叫人先去秦府送信來接好。

想了一會沒想明白,陳青醁眼睛餘光便瞥見秦大小姐已經自己擦淨了腳。

秦玉甄撩起半幅裙擺,一層薄薄的輕绡衫褲挽在膝蓋處,陳青醁的目光落在她露在外面那截素白瑩潔的小腿上,目光所及之處,不是淤青一塊就是青紫一片,襯着秦玉甄那如雪的的肌膚,遮掩不住的傷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心下才泛出幾絲憐憫,陳青醁便動了一片好心腸。

她搬過一張矮杌子,在秦玉甄的面前坐了下來。

“我瞧瞧。”

秦玉甄的一只腳被她握在手裏,便不好動彈。

“容公子好沒行止,這閨閣小姐的腳豈是你能随意拿捏的?看來~”

秦玉甄拉長聲音:“容公子也非正人君子。”

陳青醁冷笑一聲,“秦小姐,你再這樣,我就不管你了。”

秦玉甄嗤嗤的笑了兩聲,“你別生氣,我是怕你累着。”

陳青醁不再理她,端着她一雙玉腳,細細查看起來,這些小腿上的傷痕是那些土匪用繩索綁的,幾圈重重的痕跡,被勒成了整片的青紫色,腳腕上的層層淤青是被山石磕的,整個腳掌也虛腫了起來。

這個樣子哪裏還能走路,也真是難為她一個嬌小姐還在山上跑了那麽遠。

陳青醁默默的把剛剛那句打臉的‘矯揉造作’收了回來,她擡頭問秦玉甄,:“可還疼?”

秦大小姐只看她,不說話,眼神裏卻滿是隐忍的委屈。

陳青醁便低下頭,親自上手,她輕輕握着腳面,先把腳背從下往上推了推,然後再橫着來回,輕輕緩緩反複按壓腳底。

“你忍着點,等一會就好。”

秦玉甄瓊姿玉骨,那十趾精致盈盈可愛,陳青醁心無旁骛,按完這只腳,再按另一只。

秦玉甄靠在椅背上,她一手支在下巴處,就那樣靜靜的看着陳青醁。

“疼不疼?要是疼你就說。”

陳青醁頭也不擡,“你說你有事沒事在家呆着多好,外邊那麽危險,你一出事,該連累多少人。”

秦玉甄聽着她數落,也不作聲。

“唉!那個楊實也不知道怎麽了,這麽大晚上的,就光躲在山上也夠受罪的了。”

……

“诶,你說,你家那些人,這會兒是不是該準備上山了?”

屋子裏面靜悄悄。

陳青醁一擡頭,瞬間撞進了秦玉甄如秋水般的眼眸中。

秦玉甄神色溫柔,眉翠含颦,看的陳青醁一陣心驚肉跳,更可怕的是之前那奇奇怪怪的感覺又開始在她胸口萦繞,那感覺飄飄渺渺,或深或淺,或藏或露,一絲一縷,猗猗靡靡,曲曲繞繞,總讓人抓尋不到。

秦玉甄那雙眸子光華流轉,兩人對視良久,陳青醁就是再傻,也能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其實說起來,陳青醁對這種情愛之事也并非一無所知,她之前多多少少也看過一些風月戲文,那些陽春白雪,濃詞豔詩。臺上唱的那些挑逗入骨的風花雪月,她也并非不看,可天理良心,看歸看,她陳青醁對人一直都未有過任何歪心邪念。

可現在,這叫什麽事?

外面響起了腳步聲,“來,這些暖粥小菜都好了……哎呀呀,你看,我來的也不是時候!”

聽到聲音的兩人頓時回過神,同時移開了目光。

屋裏,秦大小姐的一雙**正擱在陳青醁的身上。那老婦人兩手端着碗筷,站在門檻外走也不是進也不是。

“您,您進來吧。”

陳青醁趕緊将秦玉甄的裙擺拉下,并放下了她的腿。

“我去把水倒了,你們先吃。”

陳青醁心慌撩亂的地端起水出去了。

“真是,其實也沒什麽,你們小兩口恩恩愛愛的多好。”

只聽屋裏那老婦人笑道:”姑娘,我看吶,你家小官人真是不錯,哪像我們這裏那些莊戶人家做丈夫的,吃酒,賭牌,一不順心了,不是打媳婦,就是罵媳婦,哪裏還顧得上疼媳婦。你瞧瞧,你那官人斯斯文文,長的又俊俏,心也細,重要的是,他疼惜你。”

秦玉甄的笑聲傳出來,“是麽?聽您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

“傻姑娘,什麽好像,本來就是……”

陳青醁站在窗外,簡直有些欲哭無淚,自己要是男兒身也就罷了,可偏偏又不是。自己何德何能,能讓這秦大小姐愛上自己。想來想去,大概昨晚在廟裏得罪菩薩的不是那些土匪,而是自己。怪就怪自己不該爬到菩薩的供桌底下去,不該動了那不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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