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海棠花
秦府正門前, 一個管門的仆役有些無聊地守在門房裏。他剛想坐下, 卻看見從裏面走出一個人來。
“喲, 馮四爺, 今兒又出去啊?”
馮老四笑了笑,說:“可不是,今天天色好, 我出去外面轉轉。”
門役拱了拱手,說:“那行, 你老慢走。”
等馮老四下了石階後,這門役便走進門房尋了一炷香點好。
這馮老四他雖然在秦家底下做事, 可他是跟着陳青醁來的, 要論身份, 他又不算是秦家的仆役。況且秦家下人衆多, 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誰也不會那麽沒眼色來亂差遣他。所以這馮老四一天到晚沒個正經事要做, 他在秦府裏又呆不住,一天總要出去一兩趟。
今天外面的人多了不少。因為正值煙花三月花開的季節, 日長蝴蝶飛。這個時候正是那些太太小姐們外出踏青賞景的好時辰,所以這街上人來人往, 連馬車都多了不少。
馮老四拐過一個街口, 剛要往前走,卻看見陳青醁迎面走了過來。
“四叔,你跟我來。”
“怎麽了?”馮老四見她臉色凝重,忙跟上去, “出什麽事了?”
陳青醁鎮定道:“四叔,咱們假冒容醴的事情已經被秦老爺知道了。”
“什麽!”馮老四一臉震驚,“怎麽可能,這不可能!。”
陳青醁壓低聲音說道:“怎麽不可能,要不是我之前留心,大概現在已經被抓了。”
馮老四不相信,“不對,剛剛我從秦府出來還好好的,怎麽會這麽湊巧。青醁,你是不是弄錯了?”
“我怎麽可能弄錯,趁着時間還早,咱們趕緊出城,要不然到時候城門一關,咱們就是插翅也難逃……”
“怎麽會這樣?”馮老四左右為難,“青醁,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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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青醁道:“這事說來話長,等以後我再慢慢和你細說。”
“那怎麽辦,秦少爺知道了沒有?”
“他?咱們現在都自身難保,還能管得了他。四叔,現在事急,咱們還是先出城再說。”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嗐,嗐,青醁,”馮老四着急拉住她,“這,這事情也來的太突然了,你,你讓我再緩緩。”
“再緩?再緩咱們就別想出去了。”陳青醁道:“說不定,這會兒秦老爺就已經叫人去衙門裏了。”
馮老四又急又無奈:“成成成,咱們走。”
兩人走了幾步,馮老四不甘心問道:“青醁,咱們就這樣走了,那錢怎麽辦?”。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惦記錢,四叔,到底是你的命重要還是錢重要。你若是還想要錢,你現在就去跟秦天望要。”
“那自然是命重要,命重要。”
陳青醁一邊走一邊說道:“我已經備好馬了。咱們先出城,到時候要走水路還是山路再做打算……”
馮老四跟上幾步後眼珠一轉,假裝捂着肚子喊道:“慢着慢着,青醁,我,我有些不舒服。”
陳青醁轉過身。
“你,你等一等我,我去去馬上就來。”
“真是的,那你快點,我就在前面那個路口處等你。”陳青醁說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就來。”
馮老四說完後一溜煙往後面跑了。
陳青醁站在原地,看着他一路跑遠了,嘴角這才露出了一絲笑。
這裏離秦家也不遠,要是從巷子穿插過去便更近。馮老四順着一條巷子一路往回跑,一直跑到盡頭,他才氣喘籲籲的在一拐角處停下來了。前面不遠就是秦宅了,從這裏看去,剛好能看到秦家的大門。
他把頭靠在牆上,慢慢探出頭去。
每天辰時,秦家的大門便會準時開開,因為平時進出秦家的賓客多,外面各鋪子來的掌櫃管事也多,所以從早上辰時開始,秦家大門一般要過了酉時甚至戌時才會關。
馮老四探出頭看了又看,有些不相信的睜大了眼,因為剛剛不久還開着的秦家大門居然已經嚴嚴實實關上了!
他一直看了好久,這才認命地縮回了腦袋。
看來,果然是出事了。
馮老四一下子沮喪起來,沒想到自己千辛萬苦來到這裏,等了這麽久,眼看着鴨子就要到嘴了,現在竟這樣飛了。五千兩雪花白銀,五千兩!就這樣打水漂了。秦家那扇大門一關,就把他後半輩子的指望關沒了。什麽都沒有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陳青醁就站在那個路口,等到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過去。她才終于看見了馮老四一路跑了過來。
“青醁,咱們走吧。”馮老四雖然喘着氣,但面色如常。
“行,那我去牽馬。”陳青醁臉色也依舊。“咱們現在就走。”
——
秦府東園裏,春光澹宕,花開遍地,一眼望去滿園的姹紫嫣紅。自從那場洪水過後,這天氣已經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秦玉甄今兒起來的早,她披着一肩紅錦慵懶地歪在一張矮榻上,左手拿着個繃着一塊緞子的竹弓,右手拈着針線張着蘭花指,正低頭在上面繡着一朵看不出是什麽花的花兒。
旁邊卉兒手裏端裝滿碎綢子碎緞子的針線笸籮百無聊賴。
“小姐,我瞧瞧,都繡到哪了?”
秦玉甄拿起來看了看,一副單面挑花圖,上面是一朵歪歪扭扭的水仙花。
雖然看上去實在不怎麽樣,但秦大小姐自我感覺還算良好,“嗯,瞧這針腳還算均勻。”
卉兒有些失望地收回眼光,心裏想到:小姐果然不是那種能描鸾繡鳳的主。
其實對于針黹女紅,秦大小姐一向不怎麽能上手的,雖說現今推崇女子心靈手巧,要會針線,會繡花。不但要會挑花,納線,就連盤金,鎖絲都要樣樣精通。但秦大小姐不一樣,她一向養尊處優慣了,又用不着像那些小門小戶女子繡女紅換銀子,這些挑線引針的事,她不願意做也就罷了。
不過先前安嬷嬷眼睛還看得清楚的時候教過秦玉甄幾回,只是這秦大小姐總沒有那個耐心,斷斷續續摸了幾回,到後來連梯針都沒學會就擱手了。至于別的那些姑娘小姐們,她們從小就開始學習這些,不但要學,還要學的好,一來省得以後嫁了人被婆家笑話自己閨房短處。二來也顯得娘家臉上有光彩。
所以呢,這幾天也不知道秦大小姐突然動了什麽心思,有時一吃過飯,她就開始拿起這些碎綢緞子孜孜不倦地學起來了。
卉兒看着她挑了幾針後,便起身去打開窗戶,這春天一到,一開窗戶,滿屋子便格外香。
“咦,小姐,你瞧。”卉兒有些稀奇地從窗棂上取下一枝帶葉的海棠花,“這倒奇怪了,這花怎麽跑到窗上來了?”
卉兒把花伸過來,“小姐,你看,也不知道是誰這麽無聊,好好的來摘花幹嘛?”
這是一枝新摘下不久的花枝,春上樹梢綠葉肥,那一朵一朵的海棠花正開的耀眼。
海棠無香,花也小,但秦玉甄拿在手裏,卻看了又看。許久後,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花瓣,嬌俏着說了一句:“可不是,這人還真是無聊。”
——
在離城二十多裏的一條道路上,兩匹快馬正往飛奔前去。陳青醁雙手挽着缰繩,眼睛看向正前方。新春的日頭雖然不大,但是一路跑了這麽久,陳青醁裏面的衣裳已經被汗洇濕了不少。
“青醁,你看,前面有家客店。咱們先下馬歇會腳吧。”馮老四朝她喊道。
陳青醁回頭望了一眼,說:“不行,這裏離城太近,再往前走十幾裏地就有一家客棧,咱們還是去那兒再休息。”
馮老四在馬背上吃力地颠簸着:“不行了,跑了半天,我這腰背都酸了,青醁,咱們還是歇歇吧,再要跑上十幾裏,我這把老骨頭非散架不可。”
陳青醁拽着缰繩慢慢停下來,算了,跑了這麽遠,歇一下就歇一下吧。
前面那間酒家就開在路邊,兩扇對開的大門,門前挑着望竿,上面挂着一面酒旗。
兩人下了馬來,外面一個夥忙上來招呼。
“小二哥,把馬牽去槽上喂些馬料,等會我們還要趕路。”陳青醁把繩子扔給他,“記着喂些水。”
“好勒,客官裏邊請。”
這間店雖然不大,但是這遠遠近近就這一家,所以陸陸續續的,也有一些人進來歇腳。
兩人進了酒店,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馮老四四處望了望,低聲說:“青醁,你說,咱們難道就真的這樣走了?”
陳青醁給自己倒上一杯茶,“不走?難道還等着人家來抓咱們。”
馮老四咂了下嘴,說道:“我是說,你難道就沒有舍不得誰?”
陳青醁手上一頓,“我能舍不得誰,不過,那幾千兩銀子我倒真的舍不得。”
馮老四:“咱們不說銀子,你還真舍得那秦家小姐?”
陳青醁擡眼看向他,“四叔,你這是什麽意思?”
馮老四見她目光不善,便嘿嘿假笑了兩聲,“沒什麽,沒什麽,不過随便問問。”說完忙喊店夥計:“小二,有新鮮的肉沒有?有的話切兩斤來,另外再來一壺上色的好酒。”
“來了來了,兩位還要別的菜麽?”
“再來一碗蔬菜,快着點。”馮老四說完,轉頭過來,“既然要跑遠路,不填飽肚子可不行。”
陳青醁沉默地喝着茶,不想說話。
不一會,夥計端來兩盤菜,一壺酒。看着夥計擺上兩個酒盞子,陳青醁放下茶杯,說:“四叔,你吃吧,我去槽邊看看馬。”
說完不等馮老四開口便起身走了。
“呵,不吃就不吃,我還樂的多吃點呢。”馮老四拿起筷子,毫不客氣。
酒店的左邊有一溜馬棚,陳青醁信步走到馬棚邊,一個年輕的夥計正抱着一捆草過來。
這裏沒別人,陳青醁便靜靜地看着兩匹正在吃草料的青骢馬。
“這位客官,這馬是您的吧?”
那個年輕夥計問道。
“是,怎麽了?”
“沒事,我看這馬挺健壯的,一看就是能跑遠路的那種好馬。”
陳青醁笑笑沒作聲。
“哎,聽客官口音,應該是外鄉的客人吧?”
陳青醁看向他。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前幾年上京去趕考,在京城裏住過兩年,聽客官的口音像是京城的,所以就随便問問。”
陳青醁可沒有心情和人閑聊,她站了一會,還是走開了。
這個時候,應該快未時了吧。陳青醁想着。
等她走進店裏的時候,那馮老四竟然還在悠哉悠哉地倒着酒喝。
“四叔,咱們該趕路了。”陳青醁不想再等了。
馮老四手裏拿着一盞酒,擺擺手說道:“別急,反正咱們都已經出城了,你先坐會,等我喝完了這壺,咱們再走不遲。”
“你要喝酒什麽時候不能喝,現在也不早了,要是耽誤了時辰……”
“你別急嘛,真的要了我這條老命了,我現在一身真是疼的不行,咱們就再歇歇吧。”
陳青醁無法,只得在一旁坐了下來。這馮老四可真是懶驢上轅。
時間慢慢過去,這店裏的人也越來越少,陳青醁算着時間,正要開口催時,卻突然看見店門外有幾個人走了進來。
領頭的那人錦衣華服,一派衣冠禽獸的陰險無恥。
秦天望!
陳青醁看看他,然後轉頭望向馮老四,臉色漸漸地沉了下來。
秦天望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笑看着她搖了搖頭,“容少爺,別來無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