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前院茶室。
銅鎏金錾花嵌黑玉竹節香爐裏萦繞些許煙霧，淡淡的沉香充盈着整個茶室。
莫老眉心卻蹙了蹙，沉香中夾雜着幾分藥味，他問詢道：“屬下不在府裏這幾日，王爺可是身體不适？”
宋溪亭翻了一頁桌上的書：“無妨，只是喝了幾副治胃養胃的湯藥。”
宋溪亭不能吃辣，聞着辣味就胃疼，也是因為早些年留下的胃疾，莫老醫術精湛，前幾年就想治他這病，宋溪亭卻忙于政務，無甚在意，只道他本就不喜歡吃辣，這病不用治。
宋溪亭定下的事，從未改過。
莫老驚詫着宋溪亭突然轉性，耳邊宋溪亭話音繼續。
“方子用的是你先前留下的。”
莫老半放下心，雖不明原因，但至少身體轉好總歸是件好事，宋溪亭不信任別人，但對莫老卻很是信任，上回的手傷也是莫老處理的。
莫老垂眸看了眼宋溪亭拆了包紮的手背，傷口已愈合，但疤痕卻不是那麽快消退的。
他來時的路上已然聽府裏下人說，那只叫“山墨”的貓，不僅沒死，反而被自家王爺看得跟“眼珠子”一樣重要。
莫老了解內情，皺了皺眉，開口道。
“王爺既已留了山墨的性命，想來山墨該是對王爺有所幫助。”
“恩。”宋溪亭再次翻了一頁書頁。
莫老心知，宋溪亭并不打算告訴他那只貓對他有何用。
即便外人看來，宋溪亭對他很信任，但莫老心底清楚，只是因為他身上有被喂了宋溪亭血的同身蠱的原因。
以血飼養同身蠱，蠱蟲便會認其為主人，但凡吃下同身蠱的人，血液主人若死亡，他也會跟着死亡，這是他們這一族人表示至高忠誠的方法。
可即便是這樣，宋溪亭也從未真正信任過他。
莫老垂下眼睑，他并不追求宋溪亭的信任，他心中真正的主子只有曾經的那一位。
莫老收斂心神，雙手交疊于身前，繼續道。
“那屬下有什麽能為王爺分憂的嗎？”
宋溪亭目光停留在書頁上，不曾有所移動：“确有一事。”
莫老：“王爺您說？”
宋溪亭忽然舉起手裏正在看的書冊，問道：“莫老看過《飛花傳》嗎？”
莫老有些訝異：“未曾看過，但有所耳聞，是上京城裏時下流行的話本。”
宋溪亭以往從不看這些閑書，今日為何會看，還專門提及。
莫老目光在《飛花傳》上多停留了片刻。
宋溪亭：“《飛花傳》裏講的是，男主考科舉争功名做官，而女主是他的賢內助，在背後幫扶他，打理家中大小事務，兩人攜手成長，共同面對風雨的故事。”
莫老：“似乎是這麽個故事。”
宋溪亭又翻了一頁書頁，過了一會：“莫老覺得這書裏的世界，書裏的人物，是真實存在的嗎？”
莫老頓了頓：“正常自是不可能，但世間玄乎千奇，上古流傳下來的異聞傳說，也曾提有畫中仙一事，書畫本是一家，書中世界真實存在也不是沒有可能。”
莫老自幼與神奇的蠱蟲為伴，他比常人更易接受這些玄異之事。
宋溪亭語調微揚：“哦？若是這般說法，這寫書人不就是成了書裏的天道？安排着所有人的命數。”
“男主女主的命數是，所謂反派的命數亦是。”
宋溪亭指尖停留在《飛花傳》裏反派的名字上。
“反派身為權臣，本應只手遮天，但卻同清流的男主政見不合，對立抗争，同男主于朝堂上鬥智鬥勇，最終男主一派得勝，反派則自缢而亡。”
“也就是說反派的結局也好，過往的身世也好，一生的遭遇也好，都是由這個寫書人主導的，是與不是？”
宋溪亭的聲音很平靜，辨不清喜怒，袅袅白煙朦胧着他的雙眼。
莫老：“道理确實是這麽個道理。”
宋溪亭唇微抿，同莫老輕輕揮了揮手，莫老乖覺退下，茶室裏只餘宋溪亭一個人。
他目光落在手裏的《飛花傳》裏，良久良久，似無意識地低喃。
“若是命運真由他人書寫，過往這所有的一切又算得上什麽？”
話音落時，宋溪亭眸光忽地一沉，手不自覺握緊書冊，精巧別致的書冊不過片刻就于他掌中變形，指尖深深陷入掌肉，仿佛不知疼痛。
就在這時，他腦海裏忽然響起一道女聲。
【哇喔！大反派的前院好大好氣派哦！】
***
宋溪亭出去的時候，梅雪嫣同還未走的莫老正在大眼瞪貓眼。
【诶，這就是書裏說總跟着宋溪亭那個陰沉小老頭嗎？看着果然很陰沉啊，怕怕。】
【欸，宋溪亭！】
梅雪嫣發現了宋溪亭，小胖腿快速一瞪，呲溜呲溜就跑到宋溪亭身後，小貓爪抓住宋溪亭的衣擺，身子躲着，小腦袋卻悄悄冒了出來，看着怕生又露怯，指着宋溪亭替她撐腰。
周遭最近這幾日同梅雪嫣混熟的下人丫鬟們一個個可憐心疼的緊，看向莫老的眼神偷偷藏着幾分不滿。
幹嘛吓我們小貓咪。
莫老自是能感覺，但他難得覺得冤枉，他還什麽都沒做呢。
但他相信宋溪亭一定會公平對待的。
哪知莫老這一看，卻微微有些愣住。
宋溪亭正垂眸看向小貓咪，眼神雖然依舊是冷淡的。
可莫老卻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好比……
宋溪亭明明那般不喜人靠近，卻任由小貓咪扯住衣擺，未有阻攔。
莫老忽然想起宮裏早些年有那攀龍附鳳的宮女想去近宋溪亭的身，那宮女的下場……
被砍了手，杖責而死。
……
等揮退莫老後，宋溪亭抱起身體有些發顫的梅雪嫣，坐在院中的銀杏樹下，等着丫鬟們給她送百香果飲過來。
像是慢半拍反應，梅雪嫣後知後覺想起來，她跟宋溪亭還在冷戰呢，為了上回的“吃辣”一事。
梅雪嫣臉吊了下來，小腿一蹬，跳到了石桌對面，離宋溪亭最遠的位置，然後後背對着他。
宋溪亭挑眉，不置可否，将手裏捏變形的書冊置于桌上。
齊管家過來送百香果飲的時候，瞄了一眼書冊，下意識開口。
“飛花傳？”
宋溪亭：“齊管家也看過？”
齊管家：“回王爺話，小的對話本興致不高，但我家夫人愛看這些，小的也多少知道一二。”
【飛花傳不就是這裏的小說嘛，說起來大反派要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書中的人物，身世背景，勢力屬下，行為思想，全由旁人安排，估計心态要炸沒了嗤嗤嗤。】
宋溪亭眼皮微掀，看向似乎在幸災樂禍的梅雪嫣。
【但這裏既然已經獨立運行成了一個世界，我在這裏聽到的配角的一些事，見過的一些人，在書中有些都沒有提及，估計故事大框架确實是按照書中設定在走，但具體的細節是自動完善和發生的。】
【這裏可能已經不能當成一個普通書中世界來看了，更像一個真實世界。】
【就像這書裏原本可沒有一個寄居在小貓咪身體裏的美少女靈魂。】
【欸，這麽一說，這個故事走向的未來應該是可以改變的，那是不是我的寶貝女兒和女婿可以不用經受那麽多磨難，快樂地在一起了！！！！】
【我可以幫助他們，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磕的CP我做主！！！】
一旁的齊管家正準備給小貓咪倒百香果飲，忽然見她眼神亮晶晶地，跟府裏剛來的下人聽完他的效忠宣言一樣亮晶晶。
莫名注入了很多雞血。
梅雪嫣百香果飲也不喝了，跳下石凳，小胖腿噔噔蹬蹬，不過片刻就消失在了齊管家和宋溪亭的視野裏。
齊管家眨眨眼：“山墨最近好像進入了叛逆期，都不看您一眼就離開了，王爺我們是不是太寵……”
齊管家扭頭，正準備同宋溪亭讨論讨論該怎麽管教山墨，卻見宋溪亭垂眸看向手裏的書冊，過了會他卷起書冊，往前院走了去，嘴裏好似還在叨念着些什麽。
“……不由天？”
齊管家眼珠随着一貓一人消失的方向來回轉了轉，撫了一下胡須，納悶道。
“王爺和山墨性格倒是越處越像了。”
都神神道道的。
後面這話，齊管家咽回了肚子裏。
***
翌日，大中午的時候，宋溪亭将睡得正香的梅雪嫣撈了起來。
梅雪嫣正困得緊，也沒注意自己在哪，一頭便鑽進了宋溪亭的衣服裏。
等到齊管家進來時候，就看見宋溪亭懷裏托着個貓屁股，貓尾巴還不停地掃着宋溪亭的臉，以至于宋溪亭神色越來越黑。
齊管家有素質，他轉過身去憋笑了三個呼吸，然後跟川劇變臉一般，再回頭時驟而嚴肅，走到宋溪亭跟前将防風防寒的墨黑大氅打開，準備給宋溪亭披上。
宋溪亭卻沖他搖搖頭，皺了皺眉，将梅雪嫣從自己的衣服裏扯了出來，放進一旁的墨黑大氅裏，裹得只露了一個貓貓頭。
齊管家挑眉，王爺對山墨的愛，雖然來得有些後知後覺莫名其妙，但卻是越來越明顯了。
齊管家心思一過，伸手準備接過裹着大氅的梅雪嫣：“王爺，我來抱吧。”
梅雪嫣并未睡醒，小貓貓頭還在不停地往下點，蹭着宋溪亭身前的衣衫，煞是可愛。
宋溪亭瞧了一會，淡聲道：“不用。”
宋溪亭政務繁忙，即使坐着馬車，車裏也随帶着要處理的公文。
這幾日，他的睡眠也不怎麽好，處理了一會公文，他便感覺有些乏意，宋溪亭揉了揉眉心，餘光掃到趴在他腿間正睡得香甜的梅雪嫣，表情舒服又自在。
宋溪亭托腮想着，是在做什麽美夢嗎？
他微微阖眼，難得開了片刻小差，想感受梅雪嫣正在做的美夢。
【蕪湖！！宋溪亭怎麽變得跟螞蟻一樣小了！！！看我踩死他！！！】
【跪地求饒吧！！！宋溪亭！！！還不快臣服在你梅大王的腳下！！！哈哈哈哈！！！】
宋溪亭倏而睜眼，唇驟然抿緊。
下一刻，他修長的手指擡起，伸長。
——狠狠戳中了梅雪嫣的額頭。
正在夢裏叉腰大笑，準備捏起宋溪亭的身體，看着他對她求饒的梅雪嫣，額尖忽然刺痛，再睜眼時就看見宋溪亭一雙宛若冷泉的眸子盯着她。
而她的後脖正被宋溪亭拎起。
作者有話說：
小梅：可惡我正欺負着呢。
小宋微笑：欺負這個詞，可不能随便亂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