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穿着露着手臂露着小腿的奇怪…裙子, 腳上穿着一雙他從未見過的款式的鞋。
模樣嬌若芙渠，一雙杏眼生得極為好看，算是宋溪亭平生所見之最, 此時正瞪大了眼盯着他。
這幅模樣, 有些眼熟。
宋溪亭想多看這個奇怪的女子幾眼, 可他無法操控自己現在的身體，只瞧見自己的身體奔向了懷直。
看到懷直的時候，宋溪亭微愣了片刻，其後才慢慢朝着他走去。
——久違的故人。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宋溪亭都記得, 八歲的他還有着稚童之氣，因為逃避自己不喜歡喝的牛奶，便找了借口去禦書房。
眼下，他正打算尋個借口去禦書房, 卻忽然又見到了那個奇裝異服的女子，只見她半蹲着身, 擠眉弄眼地看着他, 不過也不影響原本的美貌, 反而更顯嬌憨可愛。
但, 動作就不太可愛了。
宋溪亭只感覺自己臉頰兩邊被重重捏了兩下, 本來就有些嬰兒肥的臉, 好像更圓潤了一些。
他有些詫異地看着捏着他臉的奇異女子, 眨了眨眼，确認了女子的身份。
他望着眼前“欺負”他的女子，心道, 原來這就是梅雪嫣原本的模樣。
梅雪嫣卻恍而不知, 之後的事情依舊按照宋溪亭記憶中進行。
只是等他一步步邁入禦書房的時候, 宋溪亭內心卻緩緩沉了下來，整個人像是有着抑制不住的戾氣。
直至，他看到梁文帝的臉，那張他再也不想看第二眼的臉。
梁文帝摸他頭的瞬間，說他是他最疼愛的兒子的瞬間，宋溪亭直感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一股酸意直沖喉間。
他惡心的想吐。
可這些只是他潛意識留下的深刻烙印，但對于夢裏八歲的宋溪亭而言，完全造不成任何影響。
宋溪亭看着梁文帝現在對他宛若慈父的模樣，只覺滑稽。
其後，畫面跳轉，宋溪亭看到了九歲的自己，十歲的自己。
十歲。
宋溪亭擡頭看着碧空。
這一年的天光亮堂，澄澈萬裏，就像是他人生中最後一點光亮。
宋溪亭視線回落之時，看見了不遠處的黑色漩渦。
他心下嘲弄。
眼前的黑色漩渦就像是在提醒着他接下來他将要面對的翻天覆地的巨變。
——從澄澈天光步入軀身黑暗。
諷刺的是，即使在夢裏重來了一遍，他依舊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入那必經的可笑痛苦回憶之中。
他連自救都做不到。
多年往事重現，宋溪亭原本以為已然麻木的心再次揪着緩緩疼了起來，随着記憶加深，這疼痛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快速，像是被鈍器狠狠擊打，片刻不停歇。
可又談何自救？
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不是他在夢裏攔下，記憶就可以消散的。
但可笑的事，他內心深處偏偏有個不死心的低聲，好似在奢望般的吶喊。
如果…有人能攔下他就好了。
宋溪亭緩緩垂下眼睑，随着腳步的挪動，眼底似乎一點一點熄滅着什麽。
可就在這時——
“宋溪亭，不要再往前走了，有危險！”
宋溪亭墨眸一愣。
……
再後來，他看到了自己最為痛苦的那段回憶，他原以為自己将會再一次接受絕望沖擊的洗禮。
可當他看到梅雪嫣奮力地掰開那個男人的手，只為了救他時。
看着梅雪嫣擋在他面前，一句一句責罵着那個男人，替他氣憤地打抱不平時。
看着夢裏的“自己”好似也感知到了梅雪嫣的存在，在冷宮裏，他的舅舅來接他的時候，他即将要踏入下一個黑色漩渦的時候，梅雪嫣扯住了他的袍袖，而“他”終于忍不住出了聲之時。
在那段黯淡無光的日子裏，這個看不見摸不着的存在，成了“他”心底無望的奢求。
宋溪亭仰頭看向梅雪嫣，“他”看不見梅雪嫣現在的模樣，但宋溪亭看得見。
梅雪嫣面容閃過些許錯愕，不過很快随着時間推移而消散，她目光落在了小小的“宋溪亭”身上。
那雙好看的杏子眼微彎，勾出了幾分溫柔的笑意。
她牽起了他的手。
帶他逃離了他的噩夢。
宋溪亭漆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梅雪嫣，唇一點一點抿緊，曾經那段絕望痛苦的回憶，他似乎可以面對了。
其後，宋溪亭被梅雪嫣帶着來到一片沙灘。
他聽見梅雪嫣說，相信他沒有殺他母親。
宋溪亭僵了僵。
他聽見自己說：“很早很早以前，我也希望能聽到有人跟我說，相信我。”
“但沒有人願意相信我。”
“沒有一個人。”
“就像剛剛，我走向那個黑色漩渦的路，沒有一個人拉住過我。”
“我在這個夢境裏循環了一次兩次三次……沒有發生任何改變過。”
宋溪亭沉默，看着遠處的夕陽，可他卻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時至今日亦是，他母親的事，依舊沒有一個人相信他。
甚至因此，人人皆以為他身有瘋病，便是身邊稍有親近之人，也無法做到真正的親近和信任，擔心着他哪一日犯起瘋病來，便對他們刀劍相向。
可很快，梅雪嫣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不是改變了嗎？”
“我拉住了你，我帶你走了出來，而且我也相信你。”
宋溪亭頓了頓，過了會才轉過頭，看向梅雪嫣，她眼神真摯，臉頰有些紅，似乎為了強調，她兩只手一起握住了宋溪亭的小手，緊緊地握住。
她的手很軟也很暖。
宋溪亭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只是忽然，他輕笑了一聲。
好似這些年承受的所有壓抑不忿委屈，在這一刻，突然都釋然了。
***
等到梅雪嫣消失之後，宋溪亭卻見自己緩緩從少年時的自己身體裏退了出來，然後慢慢有了實體。
他看着少年時的“自己”轉過了身，望向他，目光灼灼，開門見山道。
“我很喜歡她。”
“你呢？”
似乎奇異的事情經歷多了後，宋溪亭對眼前這一幕，神情并沒有太多的訝異。
風中有着鮮活的海鹽味，夕陽的餘晖拂過兩人的臉頰，同樣清隽認真的面容，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宋溪亭看向少年時的“自己”，薄唇緩緩上揚，輕聲低語。
“我就是你。”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