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故事發生在民國。
主人公阿蠻出生在一個平凡家庭, 家裏除了父母, 還有個姐姐。因為姐姐生得好看,被大戶人家的少爺看中, 所以,一家人都護着捧着,指望靠着姐姐翻身。然而, 跟姐姐的容貌比起來,阿蠻簡直是個怪物。
“阿蠻的臉被燙傷了, 左臉的皮肉因此扭曲,顏色暗紅。所以他給自己做了一個面具,在家也不摘。”
而讓這個少年變得陰鸷的主要原因, 是燙傷他的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曼螢——他的姐姐。
讓他像個怪物一樣的活着,受盡欺淩和侮辱,慢慢變得不敢出門的人, 是他最親的人。盡管曼螢并非有意。
白彥聽着有些哀傷, “那他一定很恨曼螢。”
“不錯, 這是一個不怎麽善良的故事。”劉骥抿了一口酒,接着之前的話往下說,“你知道, 曼螢對于他們一家來說, 是懸崖邊上救命的稻草,所以,阿蠻的父母是向着曼螢的。”
終于, 在阿蠻詛咒曼螢會死在排泔水的陰溝裏時,消磨了父母最後一絲憐憫。他們責罵他,抽打他,但越是打,阿蠻嘴裏的咒罵就越是惡毒。他覺得他生活在一個不能呼吸的地方,人們說,家是最溫暖的港灣。他卻只感到漫無邊際的寒冷,以及,沒有一絲光亮的黑暗。
阿蠻離家出走了,去一個好心的老板店裏當花童。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戴好面具,抱着一束花去大街上賣。老板會給他足夠的食物,還把閣樓收拾出來給他住。但是某晚,老板趁着黑夜潛進他的房間,那雙幹枯的手伸進他的棉被,他知道,世上沒有真正的好人。所有善意背後,都挂着一顆醜陋的心。
“他被推向另一個深淵。”劉骥分腿坐在長椅上,上半身微微前傾——這是一個具有壓迫感的姿勢。
“然後呢?”白彥一顆心都懸了起來,“他跑了嗎?”
劉骥搖頭,“他順從了花店的老板,并且靠着他的關系存活下來。因為他被□□的第二天,曼螢結婚。他看着曼螢身上的白色婚紗,認為這個毀了他一生的人,不配擁有這一切。所以,他開始報複。”
那之後,阿蠻開始報複曼螢,甚至把曼螢的行蹤告訴了幾個流氓。讓她遭受了比自己痛苦十倍的事情。
“他就沒有遇到過一件開心的事嗎?”
“花店門口每天早上會有一盆辛夷花,那是送給他的。這是阿蠻生命裏唯一的顏色。”劉骥頓了頓,補充道,“但在曼螢自殺之後,那些花再也沒出現過。”
“所以,辛夷花的主人是曼螢?”
劉骥颔首,将阿蠻的人生變得一潭漆黑的人是曼螢,給他帶去唯一一抹顏色的同樣是曼螢。而最後,親手扼殺這抹顏色的,是阿蠻自己。
“劇本今天沒帶,所以我只能跟你說一個梗概。希望你不會介意。”
白彥從故事的悲痛感中抽出身來,“當然不會。謝謝你劉導,願意跟我談這麽多。”
“你太客氣了。我之所以說這麽詳細,是想告訴你,阿蠻這個角色很不好演。他的情緒很濃烈沒錯,但他會一直戴着面具,演員的情感并不一定能傳達出來。”
白彥拿食指的指腹不斷在大拇指的指甲上摩擦,似乎陷進了沉思,“他在家也戴着嗎?”
“是的。因為自卑,他也不敢照鏡子。”
白彥搓了搓手,将話在心裏醞釀了一番,最後決定開口:“劉導,可能這麽說會有點失禮。但我還是想說一下我的看法。”
“請講。”
“如果我是阿蠻,我會選擇在曼螢面前不戴面具。”
“為什麽?”劉骥對這個說法有點詫異。
白彥設身處地的想了一通,眼中劃過明光,“因為,他想報複曼螢。”
劉骥沒有打斷,示意他往下說。
“他是恨曼螢的,而曼螢也因為傷害過他而心懷愧疚,那盆辛夷花就是證明。所以,他懲罰曼螢的方式,就是把猙獰的傷口都露出來,讓她害怕,讓她悔恨。他會在曼螢面前亮出他身上所有的利刃,說,‘把我變成怪物的人,是姐姐啊’,‘我一輩子都好不了了,你怎麽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呢’。”
說完之後,他謙卑地點了一下頭,“就是這樣了。不過這都是我個人的想法,在您面前班門弄斧了。”
劉骥沉默了好一會兒,盯着白彥的眼睛,仿佛守望了一個長夜,終于盼到了日出一般。
“明天我會讓助理把劇本送過去,我認為,我們有深入讨論的必要。”
深入讨論——也就是說,他這一關,通過了?!
白彥不可置信地看着劉骥伸過來的手,連忙把手也伸過去,交握的瞬間,他心底某顆種子似乎發了芽,破土而出。
“好的。”
“不過這部戲還在籌備階段,所以我希望你對這次的談話能夠保密。”
“沒問題!”
劉骥在他靈動的眸子上停頓了一瞬,嘆道:“之前至晖跟我提起你,說你這個人很靈動,今天,我可是真真切切體會了一把了。”
“啊,是嗎?”白彥頗為羞赧地抓了抓頭發——難道不是脾氣差的男神經嗎?
“那當然。”
“先生對我,一直都比較寬容。”
“夫妻之間,這是應該的。”
白彥怔了怔——夫妻之間當然是應該的,但他們的婚姻是三張紙的合約,是假的。他隐約覺得,這份寬容,好像是真的。
他們說了很久,除了介紹劇本,還聊了許多日常的小事。
譬如,陸至晖原來跟劉骥有八竿子打着的親戚關系,所以他才管劉骥叫“劉叔”。譬如,陸至晖其實不光只會做生意,畫畫也是一把好手。譬如,陸至晖的感情生活之平淡,只交過一個男朋友。
白彥忘了他們是什麽時候歪掉主題的,但出奇的是,這些關于陸至晖的小事讓他很有興趣。時鐘很快轉到了五點半,劉骥示意要去找老朋友再聊聊,白彥便獨自坐在噴泉池旁邊了。雖然中部的噴槍壓強很大,水柱可以沖到四五米,但邊角一圈的小噴槍噴出來的都是細細的水汽,霧蒙蒙的,有一種置身雲上的荒謬感。
他大喇喇地伸了一個懶腰,想着坐些時候再去找陸至晖,然而,一個厭惡的聲音卻從身後傳來。
“白大哥,能跟劉骥導演合作,恭喜你啊。”
魏佳辰說着恭喜的話,表情卻無比暗沉。
白彥轉身,正看到他從柱子後面走出來。
“現在流行偷聽別人說話麽?”看到魏佳辰,能夠瞬間抹平他所有的好心情。
魏佳辰周身僵硬地走近,盡管上了一層厚妝,但一整天下來,妝感也褪去了許多。臉上染了一點病态,看上去氣色不大好。
“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只是有事找你,剛好聽到你們講話。”
白彥擡步欲走,“不好意思啊,你的事我沒興趣聽,先失陪了。”
噴泉的這一側是一條長廊,裝飾了十二根高度有十幾米的歐洲中世紀風格的石柱,燈少光暗,故而在這裏駐足的人極少。他們之間的談話也因此格外清晰。
所以,當魏佳辰拔高聲音,說出“你還要纏着軒哥到什麽時候”時,白彥只覺得耳朵裏紮進了一根針。
白彥不悅地動了動肩膀,回身,冷冷道:“腦子不用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不然牆就在那兒自己去撞,總之你幹什麽都行,別在我面前發瘋。”
魏佳辰繃緊了嘴唇,看上去委屈極了,“你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是你去軒哥面前告狀的吧?你告訴他,你跟導演的豔/照是我找人做的,所以他對我的态度才一下子都變了,一定是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嚴厲的質問在長廊裏穿蕩了幾個來回,這下,白彥确定這裏一個人都沒有了,否則,照魏佳辰這麽裝的性格,肯定不會在有人的地方發瘋。
那麽,他還客氣什麽呢?
“這麽說,還真是你做的了?”他停下腳步,手插進風衣的口袋裏,眼神桀骜,且又帶着寒意。
與此同時,閣樓的一扇窄窗內,陸至晖正将這一幕收入眼中。雖然聽不見聲音,但光從表情便能猜出,他們大概在說什麽。
“陸先生,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張軒路過樓梯時剛好看到他,遂也停下來詢問。
“噢,看景色而已。”他的語氣悠閑,好像真是在看景色,“或許,張先生肯賞臉一起麽?”
不管從資産還是資歷上來講,陸至晖都是張軒的前輩,他既然說“賞臉”,那張軒豈有拒絕的道理?
于是他兩步走近,想着在寒暄的時候打聽兩句白彥的近況,順便聊聊,之前陸至晖撤資的那個項目還有沒有可能死灰複燃。但看到角落裏的兩人時,禮貌性的微笑瞬間蕩然無存。
“是我又怎麽樣?”魏佳辰出奇地承認了,這裏沒有別人,他也不怕說實話。
白彥盯着他,眸子瞬間就成了尖刀,“那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我是該誇你不要腦子呢,還是不要臉?”
魏佳辰握緊了拳頭往前一邁,“随你怎麽想。反正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你就沒有拿我當朋友,這樣的話,我憑什麽要讨好你?”
白彥聳肩,“抱歉啊,我還沒有大度到把小三當朋友。”
“這句話,應該我跟你講。”魏佳辰像只生氣的金孔雀,分明已經怒火中燒了,但還是要顧及自己美麗的形象,罵人的話半天都說不出來一句,只是在原地發着抖。
白彥冷笑了一聲,“看來你還真病的不輕。”
他覺得跟這個人待下去說不定會被傳染,所以懶得搭理,朝長廊盡頭的木門走去——卻被魏佳辰突然拽住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