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定海昆侖扇

樹是一顆玉蘭樹,不知何年種下,枝葉繁茂,盤根錯節,亭亭如蓋。

閑燈先是察覺到自己在做夢,後是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受自己控制。

與其說他躺在樹上,不如說他只是有這麽一個視角,做什麽、說什麽,都由不得自己。

躺了片刻,閑燈坐了起來。

他原本是垂了一條腿落下來,百無聊賴的晃蕩,光從被樹葉割破之後,零零散散,斑駁地落在他的腿上。現在坐起來,視線開闊不少,遠遠地望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閑燈坐起來的原因正是山下來人了。

他定睛一看,不遠處正站着一個少年。

閑燈眯着眼睛仔細看了片刻,心中恍然大悟:我認識他,這人是上回做夢的那個少年,似乎叫什麽葉雨。

葉雨遠看上去與蘭雪懷的身形十分相似,氣質也有些相似,走進之後,閑燈看清了他的臉,又覺得沒那麽像了。

蘭雪懷的臉——他用一句“大逆不道”的話來說,就是生的十分清純,玲珑剔透,如空谷幽蘭。楚楚可憐,似雨打落花。要不是成日板着個臉,他必然是很令人憐惜的。

這位葉雨雖然模樣也是一個頂尖俊俏的,不過比起蘭雪懷還是差的遠了。

閑燈對他毫無興趣,便又想要躺回去繼續睡覺。左右他也是在做夢,于是也懶得理夢裏的人。

不過雖然他想睡覺,但是“夢裏的他”卻依舊坐直了身體,右手撐着下巴,食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着自己的耳墜。閑燈這才注意到,他雙耳都挂着一只深藍絲穗樣式的耳墜。

葉雨越走越近,最後來到樹下站定,他手中提了一個食盒,擡頭道:“仙門各派的人都已經到了無妄山腳下,你現在還不走嗎。”

閑燈聽了這話,只覺得奇怪,夢裏的他回答道:“走?我為什麽要走,他們上趕着送死,我做做好事,成全他們。”

閑燈意識困在夢裏,心中憤憤想道:此人好兇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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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雨眉頭蹙起,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你還要說這樣的話。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扛過他們嗎?”

閑燈狂妄道:“當然。”

葉雨一時語塞。

閑燈聽到“自己”又道:“倒是你,名門正派的少主,天天往我這兒跑幹什麽,不知道我是魔頭嗎,小心我把你殺了。”

葉雨此人,氣質冷冷,頓了半晌,才無奈道:“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

閑燈哈哈一笑,撥弄自己的耳墜更加頻繁:“你帶吃的了?讓我看看,我沒吃飯,餓死了。”

夢中的他從樹上跳下來,把閑燈自己給吓了一跳。

葉雨打開食盒,裏面林林總總擺了些菜式,閑燈順勢去看,發現湯菜都是熱騰騰現做的,都是自己愛吃的東西。

夢裏的人餓極了,拿起筷子就一頓亂塞。閑燈自己知道自己在做夢,所以也知道品嘗不出嘴裏的食物是什麽味道。

吃完,他擡起頭,又看了一眼葉雨。對方穿着一身白,腰間別了一把玄色上品仙劍,頭發沒有束起,散在背後,頂上攏了一張銀網,發尾是用一段白繩紮着,倒是別致。

閑燈問道:“你今日怎麽不束發?換發型了。那件發飾是什麽,我從未見你戴過。”

葉雨道:“我說了你就會注意嗎。”

閑燈滿不在乎道:“不會。問問而已,我注意一個男人幹什麽?”

葉雨等他吃完,遲疑了片刻才開口:“你還記得上個月,在南疆擊殺的一條還未化形的蛟嗎。”

閑燈拍拍手,站起身,“忘了。你要說什麽?”

葉雨搖頭:“沒有了。”

他發間這件多出來的事物,正是用蛟體內的筋所制。一月前,閑燈用不着這段蛟筋,曾将此物贈與他。現在想來,大約不是贈的,是他多出來不要的,扔垃圾堆也是扔,扔給他也是扔,對閑燈而言,兩者并無區別。

吃飽喝足,夢中的“自己”站起身,往無妄山上走去。

葉雨緊随其後,問道:“你真的要攻打修真界?”

閑燈摘下路邊樹上的一個果子,放在嘴裏咬了一口:“沒興趣。”

他問道:“外面是這麽造謠我的?”

葉雨點點頭。

閑燈哈哈笑道:“俗話說,騙別人之前先騙自己,把自己騙到了,才是真正的成功。看來,你山下的那幫修士同門們已經到了已臻化境的水平。”

葉雨道:“你不要說笑了。我是來帶你走的。”

閑燈沉下臉色,道:“哦?你說笑的本事比我高明多了。煩不煩?”

葉雨被他冷冷一瞥,也沒走,固執地跟在他身後。

沿路陰山門生見到閑燈,觀其神色,冷漠非常。感其威壓,如暴雨臨世。衆人無一不膽戰心驚,小心翼翼的避開,不敢走錯一步,不敢多說一句。見到後面的葉雨,才稍稍放下緊張,喊了一聲“葉公子”。

到了山頂,顯現出一個十分簡陋的木屋,籬笆攔了一圈,不過攔不住什麽人,基本等于沒有門,跨過一條清澈的小水溝就到了院子裏。正中間有個七拼八湊的木桌,一張椅子。

閑燈坐在椅子上,随手翻閱起桌上的半本殘卷。

葉雨又開口:“你不管你自己,那無妄山上的那些門生呢?也任由他們被殺了?你在看什麽?”

閑燈挑了最後一個願意回答的開口:“無字磐石的殘卷。”

葉雨臉色一變,“你就把它放在這裏?”

閑燈道:“不然呢?找個地方燒柱香天天供起來?我沒地方給你坐,你念完經沒有,念完了就趕緊滾下山,免得你叔叔伯伯來問我要人,說我這個邪魔外道蠱惑你,煩死我了。”

葉雨道:“……你一定要這麽說話嗎?”

閑燈:“是,被你煩死,快滾。”

葉雨抿了抿唇,恨道:“我不要!不滾。”

他推開了閑燈,把唯一一把椅子搶過來坐下:“我就坐在這裏。”

閑燈被他推的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挽起袖子道:“小混賬,反了你。”

葉雨大概頭一回做這麽出格的事情,一向很薄皮的臉泛起了一陣羞恥的紅暈:“你既然說我混賬,那我索性坐實了,混賬到底。要怪就怪你自己,當初我沒求着你救我,也沒求着你養我,是你先招惹我的!”

閑燈無語,懶得理他在這兒撒潑:“你愛坐這兒就坐這兒,我回屋裏去。”

說完,他就鑽進屋裏,不肯出來。

屋裏的裝飾更加寒酸,只有一張床以及一張桌子。桌上放着一支白玉簪子,他進屋後,又拿起簪子端詳一會兒,最後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閑燈的夢到這裏就戛然而止。

夢裏的人睡着,他卻是醒了。

脖子一陣酸痛,閑燈倒吸了一口冷氣,暗道:不會睡落枕了吧?

他擡起眼看向窗外,天光已經大亮,雞叫過三聲,正是書館早讀的時間。

隐約間,閑燈已經聽到了學生的聲音。

他揉着自己的脖子,勉力從床上起來,坐直了身體之後,開始回憶自己那個詭異的夢境。

老實說,醒來就忘了一半,方才注意力又全都在自己的脖子上,揉了一會兒之後,又把剩下的那一半忘得差不多,只依稀記得幾個名字。閑燈怕自己再忘下去,于是拿了紙和筆在桌上寫下了幾個字:無字磐石。

他敲了敲桌子,橫豎想不明白自己夢裏怎麽會出現這個東西。他從未聽人提起過,要說夢見它的理由……也只能是失憶前的事情了。

“仙君,在嗎。”

閑燈沉思之際,門被敲響。

他站起身拉開門,原來是陳明玉一大早的趕過來,跟他說書館講師一事。閑燈與他談完,謀得了一個輕松地差事,雖然也是講師,不過教課時間十分少,只兩天教一次,工錢自然不多,不過足夠他應付日常的開銷。

陳明玉說完,道:“不知仙君今日是否有空,若是可以,便來書館搭把手。”

閑燈道:“沒問題。不對,稍等,我得去問一問我的朋友。”

陳明玉聽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只是心裏覺得,這位閑燈仙君怎麽事事都要過問他那位朋友,跟個耙耳朵妻管嚴一樣。

閑燈不覺得自己舉動出了什麽問題,他去了隔壁房間,發現蘭雪懷不在房間內,于是作罷,只等他回來之後解釋。

陳明玉引得閑燈去了前院書堂,閑燈一邊走一邊觀察,發現西嶺書館的內部寬敞的很,因是靠山而建的緣故,所以多石子路,書館內也能看到還未修葺完成的山林、泉水一類的。館內多大樹,樹上多松鼠、野猴子,路過的時候,兔子警覺的豎起耳朵,眼珠子轉過來打量閑燈。

閑燈自己有一頭黑色的卷毛小羊,用來當儲備幹糧,目前是養在了後院,也就是自己住的地方。他沒想到前院別有洞天,心中便打定了一個主意,晚間的時候打算牽着小羊到前院轉一轉。

思考間,書堂已經近在眼前,只見門上挂了一塊牌匾,匾上題字:蘆雪齋。

見到陳明玉到來,裏面打鬧的少年少女頓時沒了聲音,齊齊說道:“陳先生好。”

閑燈掃了一眼,只見書堂內的學生大都只有十四五歲,正是慕少艾、調皮搗蛋的年紀,他心中想道:不好管教。

又觀察片刻,閑燈發現,其中幾個學生的穿衣打扮十分奢侈,而又有幾個學生的穿衣打扮相當寒酸。不過因年紀不大的緣故,交朋友全靠談不談的來,互相之間打成了一片,倒也沒有誰去在乎出身問題。

陳明玉給衆人介紹了閑燈,自己有事就走了。閑燈坐在最上面一張講師椅子上,面對衆人好奇打量的目光,不為所動。

有個膽子大的學生問他:“先生為何戴着面具!”

閑燈不緊不慢地回答:“臉上有舊疾。”

開了個頭之後,書館內的學生活躍起來。

閑燈講授的是實戰課,在課室裏面的時間短,帶着學生出去的時間多。陳明玉來之前和他打過招呼,告訴他這一課室的十幾個學生都是有根骨的,換句話來說,就是與凡人不同,生來就會點兒法術,加以修煉的話,必然能成為一個獨擋一面的修士。

就這麽教了八、九天,他終于漸漸上手,跟學生也混熟了,于是決定挑一個日子,帶着自己學生出去見見世面。

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情。起因是陳明玉覺得他教得好,提前給他發了一個月的工錢,閑燈手上拿着錢沒用,又記挂起蘭雪懷的頭繩。反正簪子也送了,不差一根頭繩,蘭雪懷之前那個紮着辮子的發型就很好看,只可惜在閑燈送了簪子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蘭雪懷紮辮子了。閑燈心中唏噓,于是就去買了一段頭繩回來,左右兩邊還系着兩個小鈴铛,煞是好看。

結果此事被他的一位女學生知道了,也吵着要閑燈給她買一段,否則上課的時候就搗亂他。閑燈被她纏得煩死,拗不過她,于是先把這段頭繩給了女學生,又重新買了一段給蘭雪懷。誰知道蘭雪懷不曉得從哪裏聽來了這件事情,莫名其妙發了一通火,和他冷戰。閑燈琢磨了好幾日才覺得問題出在頭繩上,但是送出去的東西又不能要回來,只能再去給蘭雪懷買一段,騙他說自己拿回來了。

蘭雪懷一眼就看出不是女學生那段,非要說這條發帶上的珠子少了一顆,左邊還短了兩寸——天啊,誰知道他怎麽分辨出來這邊少了珠子,那裏短了兩寸的!

閑燈一個頭兩個大,坐在院子裏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重點回想了一下自己為什麽要手賤送女學生發帶,惹得家中這位“嬌小姐”又發什麽小姐脾氣。

現在好了,除了送女學生發帶之外,還加上了“欺君之罪”,蘭雪懷板着臉,已經四五天不肯理會他了。

他心想:哎,好難哄,苦也。難道兩條發帶還不夠他紮嗎?

閑燈沒領會到此事問題不出在送幾條發帶上邊,而是出在“本該送蘭雪懷的東西先送了別人”,以及“送的這個人還是個女人”兩個問題上。

直到今日上課,閑燈才想起要帶學生出去見世面一事。他看了眼外面,天色還早,便開口問道:“你們都有劍嗎?”

稀稀拉拉,只有七八個衣服華貴的學生舉了手,拿出了劍來。

閑燈點了點數,覺得夠了,便帶上學生出了書館,到了書館邊上的一處名叫“柳洲”的場地上。

柳洲三面環水,中間有一座亭子,正對面就是一塊空地,靈氣充沛,十分寬敞,是一個修煉的好地方。

閑燈剛站到此處,打算帶學生先練一套基礎的劍法,誰知剛開了一個頭,就被一聲嬌叱打斷:“這地方我們要了,趕緊都給我清場。”

來者穿着金線黑袍校服,氣勢洶洶,身後還跟着十幾名修士。

一名學生叫道:“桃花逐水的人。”

另一個學生道:“是三小姐。”

閑燈聽到桃花逐水,來了興趣,問道:“三小姐是誰?”

學生急道:“桃花逐水那位少當家童夢的三表妹童星,先生,我們快走吧,三小姐出了名的跋扈,惹不起她。”

閑燈還未領教三小姐是如何嚣張跋扈的,就看對方美目圓瞪:“怎麽?沒聽見我說的話嗎?還不快滾!”

說罷,十幾名桃花逐水的修士就将柳洲圍了起來,原本在邊上散步的平民百姓也被驅趕到了一邊,閑燈等人站在柳洲中間,十分突兀。

閑燈打量童星,想道:她既然是童夢的表妹,就怪不得我多管閑事了。想來童星一定對度星河有所了解,與其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打聽,不如直接從她嘴裏套點話出來。

轉而想道: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對方人多勢衆,江南又都是桃花逐水的地盤,我能跑到哪兒去?

他環視一圈發現,原本站在柳洲中其他小門小派的修士,早早地就避嫌去了遠處,絲毫不敢與童星有任何争執。看這有苦難言的熟練程度,必然是被桃花逐水欺壓了多年。

閑燈心中那顆正義之心又開始蠢蠢欲動,頗大義淩然的想:這個嬌小姐脾氣蠻橫,好不講理,惹人讨厭。今日我就代替她表哥好好管教管教她,殺殺她的威風!

童星見閑燈站着不動,也不說第三遍,微微眯眼,直接揚起手中的鞭子朝着閑燈打去。

鞭子攜帶着靈力落下來,沒有落在閑燈的身上,反而被他抓在手裏。

童星愣了一下,臉上立刻布滿怒氣,火冒三丈。

她雖不是修真界大能,但也絕非泛泛之輩,這一鞭又灌入了八成的靈力,卻被對方輕飄飄地抓住,實在丢人!

閑燈“哇”了一聲,道:“好兇啊,吓死了。”

“你是什麽人?!”

閑燈微微一用力,将鞭子扯開,童星不敵,一個趔趄,險些又在衆人面前丢醜。

“你問我之前怎麽不自報家門?現在看來,我應該是要教訓你的人。”

她咬牙,暗道:什麽人?敢叫我出醜,吃我點教訓看看。

十幾名修士見狀,連忙拔劍,怒視閑燈。閑燈不慌不忙,依舊笑眯眯地看着童星,“這塊地是我先看上的,要走也是你走,沒有我走的道理啊。”

一衆學生看到閑燈絲毫不懼怕童星,而且隐隐有壓制之意,紛紛大驚失色。

童星在錢塘嚣張慣了,仗着自己表哥是童夢的緣故,從來不把凡人放在眼裏,衆人還從未看過她吃癟,一時間,周邊圍觀的人也多了起來。

童星惱羞成怒,瞪了閑燈一眼,咬牙切齒,卻也知道自己不是他對手。

于是,她朝着邊上伸手,說道:“給我把昆侖扇拿過來,我從未用過,正好今天拿來練練手。”

閑燈聽到這個名字,覺得分外耳熟。

她邊上的修士有些遲疑,說道:“三小姐,不好吧。今日拿昆侖扇的事情還未跟當家的交代,若是亂用……這昆侖扇不比一般的靈器,但凡一用都是直接取人性命的。”

童星皺眉道:“他是我表哥,我用一用昆侖扇怎麽了?況且,度星河人都死了,難道他還會找我麻煩嗎?你是聽我的還是聽他的,我拿都拿出來了,今日非要用不可!”

那修士拗不過她,只得把昆侖扇呈上來。

閑燈見到扇子,心中一陣波瀾。

這扇子他見過,就在浔陽的玉子觀音廟中,度星河手中的那把玉骨扇,便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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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怎麽?沒聽見我說的話嗎?還不快滾!

小閑:這個嬌小姐脾氣蠻橫,好不講理,惹人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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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蘭:沒聽見我說的話嗎?還不快滾!

小閑:哎,他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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