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好夢

童夢站在大雨中站了很久。

清理了度星河的修士上前說道:“小少主,度星河已經被扔下山了。”

童夢聽到這句話, 手抖得更加厲害。

半晌, 他突然轉過頭, 像是鬼上身了一樣,在大雨中拔足狂奔起來。他的方向,正是桃花逐水的山腳下。

童夢跑得堪稱連滾帶爬,毫無形象, 中途還在半山腰摔倒了幾次, 滾的一身傷痕累累,泥巴跟頭發混在一起,将他的臉潑地髒兮兮,亂糟糟。

“度星河!”

童夢一腳踩進泥坑中,那裏污血斑斑,邊上還有沒被雨水沖刷掉的更多鮮血,分明就是躺過人的樣子。

可是, 現在的泥坑, 除了污血之外什麽都沒有。

“度星河呢……”

他茫然的找了一圈,最後猛地劈爛地上的石頭, 發瘋似的大喊了一句:“度星河呢!!人呢!!”

童夢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一路沿着山下找去。桃花逐水的長老發現少主丢了之後, 連忙派出數人來找他。結果在勸童夢回去的時候, 被童夢打成重傷。

最後衆修士無奈之下, 只能用強硬的手段将童夢給敲暈了拖回桃花逐水。淋了這麽一場大雨, 童夢回去後就發起了高燒, 說起了胡話。門派上下長老束手無策,又沒有臉再去慈航靜齋請大夫,一直拖了整整七天,童夢才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了。

他一睜眼,第一件事情就是問侍女,今天是什麽日子。

侍女畢恭畢敬的回答了他,童夢喃喃道:“已經過去七天了……”

七天,度星河消氣了嗎。

他茫然無措地想道:我只是因為太生氣了,才會對他出手的,他如果不為了沈情打我,我不會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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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童夢突然從床上坐起,翻身幹嘔起來,他眼淚跟着一起流了下來,一張面若好女的臉更加惹人憐惜。只可惜平日裏最照顧他的人,已經被他折斷了手腳丢下山去,此刻恐怕重傷難愈,不知身在何處。

童夢猛地拽住侍女,複又問道:“度星河呢!”

侍女手中的盤子碎了一地,連忙跪下,吓得什麽話都說不出。

他在哪裏?他怎麽樣?他會不會還在生我的氣?

一想到這個,他渾身就不可抑制的發起抖來,侍女跪在地上,又被他扯着胳膊站起來。童夢的手勁很大,掐在侍女的胳膊上,仿佛要将她的胳膊捏成兩段。

“少主!”

童夢執着地又問了一遍:“度星河呢……度星河呢!”

侍女驚恐道:“少主,度、度仙君已經下山了,他、我、我不知道他在哪裏。”

童夢答非所問,似乎不在乎這個侍女說什麽,我行我素,繼續問道:“他還在生氣嗎?他會不會還生我氣?”

侍女的手臂愈發疼痛,她跪在地上顫抖地如同篩糠,連忙道:“小少主,度仙君不會生氣的,你是他一手帶大的,他怎麽會生你的氣,肯定、肯定過幾天就好了!”

這句話,童夢聽進去了。

他像說服自己,又像說給別人聽,認真地,一遍一遍地重複:“對,他不會生我氣的,過幾天、過幾天就好了……”

是了,度星河鮮少生他的氣。

有時候,哪怕是童夢做了非常過分的事情,到度星河這裏只要撒撒嬌,乖乖認錯,度星河沒有哪一次是不原諒他的。

“這次也可以的,這次也可以的……”

童夢不安地坐回床上。

他不過是殺了一個作惡多端的小魔頭,他有什麽錯?

“你說,小玉哥哥是不是過幾天氣消了,就回來找我了?”

侍女連忙道:“少主說的是,先把病養好,到時候再與度仙君解釋吧。”

童夢肯定地點頭:“你說得對,你說得有道理。”

他閉上眼躺下,心緒卻不能平靜。

一想起自己把度星河扔下山,心中就一陣一陣地抽痛。

一會兒痛恨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一會兒又咒罵度星河活該,誰叫他袒護沈情,誰叫他背叛自己!

在這樣冰火兩重天的煎熬之下,童夢的心病愈發嚴重,到了最後幾乎執念入魔,差點救不回來。

這期間,他一直記着侍女說的那句話,等過幾天度星河氣消了之後,他們又能像從前一樣。沒有沈情這個人從中作梗,度星河對他是很好的,并且只對他一個人好。小時候給他紮秋千,紮風筝,長大了替他尋劍,教他法術,以後也會這樣的。

可惜童夢的‘以後’沒有多久,他在桃花逐水養病的這一段時間,修真界爆發出了一件大事。

陰山子要攻打修真界了!

要說這個陰山子是誰,那就有說不完的來歷。衆人只知道他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魔頭,在無妄山定居之後,創立了陰山法門。

此門與修仙之術不同,反其道而行之,號令五鬼,懸旗倒插,符頭也倒插,借用墳地、屍骨、人血修行,落地即為陰壇。門內供奉陰山法主其法重陰,以令旗調兵遣将。畫符不用朱砂,而是白紙墨字。總之,歪門邪道,是為修真界唾棄、不喜的東西。

這位年輕人,開陰山一門,狂妄發言,自認法術無正邪之分,只是人有善惡之別。道法無錯,人生邪念,才是大錯。年少輕狂,大逆不道,卻也掀起了一股陰修熱潮。特別是在剛踏入修行之路的年輕人心中,馭鬼召陰,可比禦劍飛行酷多了。

久而久之,陰山一門名聲愈發響亮,門生廣布各地。又因修此門者,大都意志不堅,動辄走火入魔。否則,便是動了歪念,以活人之血修行。害人害己,合該千刀萬剮。修真諸多門派,視陰山子為魔頭,陰山法門為眼中釘,肉中刺。日日見了,日日要罵。卻也忌憚陰山子駭人實力,不敢輕舉妄動。

原本他是成日裏待在山上的,不是睡覺就是發呆。用此人的話來說,修行陰山法術,其主要的方法就是睡覺。總之,全然是胡編亂造,一派胡言。因此,陰山子又得了個“瞌睡神”、“睡仙”等诨名。

結果他老實本分沒幾年,果真如同大家所擔心的那樣,最近不知怎麽的異常奇怪。竟然在山上山下東奔西走,聯系諸多偷偷修習陰山法術的年輕修士。

修真一衆仙門一看,這是如何?仔細一想,大事不好,陰山子這個魔頭,恐怕是要招兵買馬,攻打修真界了!

流言如同插上翅膀的令箭,飛似的傳遍整個修真界。一不做二不休,衆名門正派索性合計了一把,決心先下手為強,打這個陰山子一個措手不及,讓他當場就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免得繼續禍害大好的年輕修士!

反正這麽一個大毒瘤放在那裏,衆人每日也是提心吊膽的,早殺早超生!

如此商量一番,小清洞天領頭,天機變從旁輔助,又集結了仙門各派的少年勇士,戰帖一路送到了桃花逐水,童夢拆開戰帖一看,立刻扔在桌上。他對圍剿陰山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不是礙于桃花逐水在修真界中的地位,童夢連戰帖都懶得收。

閑燈看到這裏,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這個陰山子到底做了什麽事情,叫衆人這麽恨他?小仙君,你可有聽過?”

蘭雪懷頓了一下,思索片刻,才開口:“他與小清洞天在十年前打過一架。”

小清洞天帶頭攻打陰山子,那都是兩人結下的宿怨了。十一年前的大乘聽法會上面,便是這小子趁亂一把火燒了小清洞天,喪心病狂的殺了二十一名授課仙君,還帶走了無字磐石。小清洞天與他堪稱不共戴天之仇,十一年前沒滅了他,如今殺了他,也算是報了血仇,令二十一名仙君泉下有知,也可安息。

閑燈聽完,恍然大悟:“難怪小清洞天要領頭,這可稱得上是世仇了。我想起來了,度星河就是這時候被請過去參與圍剿一事的。只是他當時傷的那麽重,是怎麽在這麽快的時間裏好起來的?另有奇遇?”

蘭雪懷搖頭,閑燈也沒有多問,兀自沉思起來。

又過了幾天之後,仙門各派攏共湊足了一千多人,氣勢洶洶地朝着無妄山走去。

造化鏡又沒聽從閑燈的命令,顧自己變化了一番。閑燈已經習慣了,他事先就抓緊了蘭雪懷的袖子,以免自己被突然變化的場景給甩到地上去。

白光一過,閑燈一站穩,就“咦”了一聲。眼前已經到了無妄山上面,衆修士打的精疲力盡,傷痕累累。無妄山上煞氣橫生,群屍遍野,血流漂杵,俨然已經經歷過了一場惡戰。

唯有幾個靈力高強的還能勉力支撐着站起來。

閑燈“咦”這一聲不為別的,而是他看見了一個十分面熟的人。

一名白衣少年正站在無妄山之上,雖滿身灰塵與傷口,卻也看的出面如皎皎明月,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君子。

蘭雪懷順着閑燈的目光看過來,眼神也微微一愣。

不為別的,那名少年手中所拿仙劍,便是閑燈懷中的仙劍“風雨”。

“那不是我的劍嗎?怎麽在他手中?”閑燈嘀咕了一句,又四處張望:“看來無妄山已經打過一場了,奇怪,我怎麽沒看到陰山子?”

周圍黑霧彌漫,別說想看到陰山子了,想看到自己眼前開外五米的地方都困難。在這黑霧中不知道藏了多少小鬼,嘻嘻哈哈尖笑聲不絕于耳,随時都能竄出來将人撕咬成碎片,他們想要保住自身也困難。

忽然,他聽見一個聲音說:“門主,這陰山子确實難對付,我們已經死了一半的人了,還要打嗎?”

門主吐了口血,急急問道:“我讓你們去找度星河,你們找到了嗎?”

那人道:“門主……度星河、度星河自己都重傷難行了,怎麽來幫我們?”

“你管這麽多幹什麽!有他那把定海昆侖扇,還怕這些黑霧?你只管去找他,我告訴你,度星河……度星河此人我了解,你有求于他,他不會不來的,你就說,你就說童夢被陰山子殺了!”

“但是門主,度星河那樣,別說是昆侖扇,他、他自己都——”

“那我們呢!你看看我們死了多少人?他媽的,早知道陰山子這麽難對付,我就不來了!掙個屁的名聲!今天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問題!”

這一戰打的衆人死傷慘重,但是,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卻連陰山子一面都沒看到,可見對方實力多強,一股絕望的氣息彌漫在上空。

門主話音剛落,無妄山忽然掀起一陣狂風,黑霧中鮮血四處飛濺,妖魔鬼怪的慘叫聲灌入衆人耳中,幾乎震破耳膜。

随着這一陣風吹過來,濃霧散去,衆人像是感知到了什麽,眼睛一亮,齊齊看向山口,如同見到了天神下凡,再生父母,有些定力一般的修士已經雙目含淚,脫口而出:“定海昆侖扇,是度仙君!”

度星河面容慘白,發絲有些淩亂,強撐着站在山口,勉力一笑:“諸位,度星河來遲了。”

童夢再見度星河,眼眶通紅,只可惜度星河一眼都沒看他,緩緩地走向衆人讓出了一條道路中。

見他這番模樣,童夢心中的怨恨立刻壓過了那點微不足道的委屈,“他不看我?他憑什麽!”

他還恨我,他不願見我!

想到最後,童夢幾乎咬牙切齒,溢出一口血來,将度星河三個字嚼爛了往肚子裏咽。

“陰山子!”人群中,一人有度星河撐腰,大喊道:“你死到臨頭了還不出來!”

說完,轉頭對度星河道:“仙君,陰山子自從我們上無妄山開始,就一直躲在陰山裂縫中不肯出來,全靠這些黑霧攻擊我們。你要小心些,霧中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厲害的很,我們已經折了一半的人在裏面了。”

度星河道:“我自有分寸。”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口中翻湧出來的濃血,定神握住了昆侖扇。

“且慢!”又一人從人群中站出來:“度仙君,在你斬殺陰山子之前,我還有事要處理。”

他望向一直站在裂縫前,一步都不肯後退的少年,怒道:“葉雨!你還不快滾下來!現在有度仙君在此處,你要是受了陰山子的威脅,也不必再怕!你下來,全由我們替你做主。”

閑燈道:“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轉過頭,閑燈發現蘭雪懷的神色很不對勁。

雖然,剛才到無妄山這個幻境時他就覺得蘭雪懷有些不對勁了,但是現在這個感覺更加強烈,令他生出了一絲疑惑。

那頭,葉雨吐了口血,固執地站着,強硬道:“我并未受陰山子威脅,是我自己要站在這裏,是我、是我自己要護他。”

“你糊塗!你這小子,你糊塗啊!”說話的老者氣得臉色慘白,他原先那一番話是為了替葉雨開脫,沒想到這小子一點也不領情。

有人說:“王掌門,你還顧及什麽!這小子助纣為虐,方才沒少殺我們的人!”

“就是!先殺了他,再殺了陰山子!”

話音一說,一人就催動靈劍,霎時間,幾十把劍騰空而起。

葉雨靈力枯竭,勉力打落了幾把,剩下的劍卻是再也擋不住,聽得噗嗤幾聲,通通沒入了他的身體,将他困在原地。

他猛地跪在地上,“風雨”哐當一聲跟着摔在地面。

“死了沒?”

半晌,有人問。

“不知道,這麽多劍,都把他捅穿了,怎麽可能不死?”

“哎,葉雨怎麽說……也是一個名門好苗子,怎麽就這麽想不開。罷了,他既然執意要與邪魔外道為伍,殺了也算是保全他父母的一片名聲。”

“度仙君,我們困住這小子,你去誅殺陰山子!”

度星河咳嗽一聲,再開定海昆侖扇。

誰知道,方才已經閉上雙眼的葉雨猛地又從地上站起來,因為身上插着數十把仙劍的緣故,光是站起來就十分艱難,更遑論還能接住度星河這一扇了。衆人驚的退後了一步,葉雨卻沒有硬抗這一扇,而是緊握住風雨,生生将自己元神打散,全數灌入仙劍中。

“他瘋了!”

自毀元神,無疑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風雨得他元神,劍身震顫不已,從他手中飛出,繞了兩圈之後,直直竄入陰山裂縫中,護住了陰山子。葉雨身體如同一張薄紙,輕飄飄地倒在地上,雙目瞳孔失神,卻依舊十分固執的爬向了裂縫之外,他嘴唇開合,喃喃自語,說完之後,摔在地上,一動不動,已是燈枯油盡。

方才想要替葉雨開脫的王掌門目眦欲裂,不顧一切地朝着葉雨跑來,接住他下落的身體。他伸手再探葉雨的元神,已是空蕩蕩地,什麽都沒有了。

王掌門仰天長嘯一聲,痛哭不已,死死地瞪着陰山子所在的方向,吼道:“我侄兒被你所惑,因你而死,陰山子……我要你償命!”

定海昆侖扇第二扇不容置喙地貫穿了裂縫,驅散了一直保護着裂縫地結界。

頓時,整個陰山裂縫展現在衆人眼前,一抹黑色的背影,毫無預兆地出現。

所有人見到這個背影,心跳齊齊一空,一股毛骨悚然地恐懼從腳底板升騰至頭頂。

陰山子!

此人雖作惡多端,但從不下山,以至于無人看過他的相貌。傳言中他兇狠如羅剎,膀寬腰圓,一口能生吞四個小兒,如今但看背影,卻覺得他風姿綽約,腰細如好女,臂白如冷玉,俨然是一個美青年。

正在衆人都被他的氣場與殺意震撼地不能動彈時,一把仙劍突然貫穿陰山子的心口,他身體搖晃了一下,跪在地上。

“怎、怎麽回事?”

衆人面面相觑。

“我……我殺的……”

“我殺的!!是我殺的!!是我殺的!!!”一人忽然跳了起來,狂喜道:“那把劍是我驅使過去的!!!哈哈哈哈哈!!是我殺的!!”

劍的主人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輩,方才他被陰山子吓得六神無主,就連自己的靈力都無法控制,這才不小心将仙劍飛出。沒想到,陰山子竟然沒有力氣擡手擋這一劍!

擊殺陰山子,這足以讓他千古流芳,揚名立萬,也難怪他如此激動。

一人蹙眉,道:“大家快看,他好像受了重傷。”

衆人看去,果然發現,陰山子腳下全是血,就連手臂也在汩汩不斷的留下鮮血來。

陰山子一直在結界中沒出來?怎麽會受了這麽重的傷?

但是此時,已經無人再去思考這個問題。這簡直是老天爺都要幫他們,自然要把握機會,趁他病,要他命!

“度仙君!殺了他!”一人吼道:“度仙君!用昆侖扇殺了他!”

其實,陰山子重傷難行,大家根本不必害怕他,直接上去一人一劍殺了就是。

但衆人誰也不敢第一個打頭陣,畢竟,誰知道這是不是陰山子的詭計?萬一自己上去是送死怎麽辦?為了确保萬一,還是叫度星河用昆侖山先碎了他的三魂七魄,然後由自己去補幾刀,才是上上策。

可無人知道,度星河的靈力已經枯竭到了極致,他本就拖着将死之身來的無妄山,二開昆侖扇已是垂死邊緣,倘若再開昆侖扇,自己的下場就會與陰山子一樣,受昆侖扇靈力反噬而死。

但他不開行嗎?

周圍的修士一聲又一聲的催促他開扇,一遍又一遍的逼迫他使用靈力,誰注意過他的身體?

突然,有人說:“度仙君!你快開吧,你殺了陰山子,正好将功抵過,也好保全的名聲。”

“是啊,度仙君,這機會是大家讓給你的,你殺了陰山子,就說明你并沒有被魔頭蠱惑,至于那個沈情……他死得活該,只是連累你受冤屈了。”

度星河心中抽痛,咬牙道:“阿夜是被冤枉的。”

“你怎麽現在還在幫那個小魔頭說話?那你說他是被冤枉的?又是被誰冤枉的?”

度星河心力憔悴,握緊了昆侖扇,只覺自己一生失敗無比,已存了必死的心志:“沈情已死,是非我已無心解釋。只盼度星河死後,諸君看在我的面子上,請再也不要議他身前種種。”

那人驚道:“你什麽意思?”

話未說完,終于,三開定海昆侖扇!

天地間,忽然凝聚起一股極強的力量,強大的飓風如千萬把刀子盤旋在空中。

度星河手持昆侖扇,凄慘地笑了起來,他笑中帶淚,像是痛到極致的哭,熱淚滾落,被昆侖山卷入靈力中,化作風,化作雨,朝着陰山子襲去。

閑燈猛地捂住胸口,頓了兩下,眉頭緊蹙,面色茫然,吐出一口鮮血來。

蘭雪懷神色一變,連忙将他摟在懷中:“閑燈!”

閑燈緊緊抓着他的袖子,臉色慘白如紙,渾身顫抖起來,痛呼道:“我好痛!好痛啊!蘭雪懷,我好痛!”

蘭雪懷被他吓得不輕,連忙柔聲問道:“哪裏痛?”

他不管不顧地向他輸靈力,但他的靈力進入閑燈體內,竟像石沉大海,毫無波瀾。

“度——度星河——度星河!!”

一聲慘叫,幾乎劃破了飓風。

陰山子被遭此一擊,魂飛魄散,風雨與他一同墜落陰山裂縫。

度星河猛地跪在地上,如同一片風中易斷的蒲柳,他臉上頃刻間爬滿淚水,在陰山子死後的一瞬間,大徹大悟,喃喃自語:“我、我竟是他眼中的一滴淚……”

他這一生,自認白玉無瑕,是人人歌頌的名門仙士,卻想不到自己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笑話。

什麽名門仙士,什麽狗屁觀音,他竟是陰山子眼中的一滴淚!

可笑,太可笑了!度星河思及此,哈哈大笑起來,他十指抓緊土中,指尖冒出鮮血,也不覺得痛。

童夢撥開人群,神色惶恐地朝着度星河跑來,他猛地抓住度星河的肩膀,将他掰向自己,哭喊問道:“度星河,度星河你瘋了!你、你有沒有事?我是來道歉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打你的!小玉哥哥,我沒想——”

話音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度星河也停住了笑聲,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如同草木被焚燒一般,逐漸化灰。

他在童夢幾欲崩潰的眼中,看到了狼狽不堪的自己。

“段郎……”

度星河茫然地喊了一聲,身體微微往前一傾,有些支撐不住。

他、他這是怎麽了?

童夢抓住他的手,卻抓到了一把灰燼,度星河的右手已經消失了。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怎麽回事!!!你怎麽回事!!!”童夢吓得渾身發抖,眼淚止不住的流,他歇斯底裏的慘叫起來,發瘋似的将地上落下的灰捧起來,這一刻,他仿佛聽見了山崩地裂的聲音,叫他肝膽俱裂,無力回天。

“度星河……度星河,你騙我的對不對?你騙我的對不對……”

度星河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神思渙散,他被童夢抓着肩膀,才恢複了一絲清明,仿佛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甚至只有這最後幾秒了。度星河忽然反抓住童夢的手,他看着這個自己帶大的孩子,心中悲痛源源不斷,幾乎淹沒自己。

“段郎,你聽好了,我不……”

他頓了下,咬着牙,擦幹了眼淚:“我不恨你,你聽到沒有,我不恨你。你長大了,有自己主見了,以後當了門主,千萬不要沖動,不要逞一時之快,你要多聽族中長老的意見,不可以任性了……”

度星河越說越快,仿佛擔心自己的話說不完,每說一句,都害怕自己有沒說到的地方,沒有囑咐好的地方:“好好吃飯,好好修煉,聽見沒有!”

童夢像是意識到什麽,崩潰地搖頭:“我不要,我要你恨我,度星河,你恨我好了。你不能這樣,我不同意,我不願意……”

他猛地抱起度星河,醍醐灌頂似的,仿佛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喃喃道:“對,對對對,我去找你師父,你師父一定可以救你……”

誰知,童夢這一抱,度星河就這麽在他懷中化成了灰燼,星星點點,散落在空中。童夢抱了個空,猛地摔在地上,惘然且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怔了一會兒,像是反應過來什麽,緩緩地閉眼眼睛,咬緊牙關,顫抖着手将懷抱收攏起來,卻是什麽都抱住,只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天地間,茕茕獨立,孤身一人。

童夢發顫,低下頭,抖如篩糠,從牙縫中擠出了一聲壓抑到了極致的哭喊,仿佛打碎了他的五髒六腑,肝腸寸斷。

心神俱散時,他看到十年前度星河将他抱在懷中,又看到他笑吟吟對自己說:走吧,我帶你回家。

十歲的童夢和現在的童掌門重合在一起,他如同一具死屍躺在地上,聽見自己死灰一般的聲音,哽咽道:“度星河,你帶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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