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欠片03

? 巨大的、八爪魚一般的幽綠生物盤踞半空，絲絲縷縷難以捕捉卻又确實存在的陰暗升騰而起，映襯于飄忽豔麗的日暮天空之上。

着實是一幅逢魔時刻的妖冶畫卷。

但身處其中、狂奔逃命的夜鬥另當別論。

“前、前面是死路啊！”小巷盡頭迎接夜鬥的是高而厚實的磚牆，而身後 “好香”的怪異喊叫卻分分秒秒逼進。

“夜鬥是神明啊！”靈體狀态的日和足下一蹬，以輕巧得不可思議的身姿越過高牆，在電線杆上落腳。夜鬥盯着她輕微晃動的貓尾失神一瞬，令人不适的喧嚣就已經迫近足跟。

“夜鬥！”少女尖叫。

身體先于意識活動起來，夜鬥回神時自己身處半空，晚風迎面撲來，城市的燈火正急速迫近。他本能地雙手一張，雙唇開啓卻半途失語，好似爛熟于心的臺本猛然被替換成空白。一怔忡間，夜鬥在公寓樓水箱上駐足，垂目凝視想要緊握什麽一般的十指。回首一瞥，怪物觸角再次栖近，夜鬥想也沒想就一頓足，在空中舒展開身體，同時四顧尋找日和的身影：“日和？日和！我應該怎麽辦？”

“使用神器啊！快召喚雪音！”少女從夜鬥身側掠過，長發飛揚，回顧的側臉盡是焦急。

“我不知道怎麽召喚啊！”夜鬥知道自己表現得完全像個蠢貨，但直到他飛起來那一刻，他都絲毫沒有過半點自己是神明的實感。

在下首街道奔跑的雪音出現，仰首大叫：“笨蛋夜鬥！快念雪器！”

龐然大物游弋着靠近，發出含混的嘶吼，圓形的身體拱起，突然發力撲向夜鬥。

“－－雪器！”

可什麽都沒發生。

夜鬥想閃開，卻已經太晚，他被攔腰卷起，瞬時失去平衡。

刺痛從裸露的手背上傳來，比昨天被雪音刺傷要難受太多。夜鬥清楚地聽到怪物垂涎的低吼，腰間的觸手力道更甚，帶着他往怪物口中而去。

“不要！”日和從安全地帶俯沖下來，以搏擊選手似的動作狠踢束縛夜鬥的觸手。夜鬥從窒息的狀态中脫困，卻立即瞪大了眼，日和有危險！

另兩根觸手從日和身後揮來，而少女一擊完畢根本來不及回身。

不行！絕對不行！

“雪器！雪器！”夜鬥聲嘶力竭地喊道，掌心驀地一沉，兩柄無鞘太刀入手。無需思考，夜鬥左手後揚，斬斷捆綁自己的怪物肢體，向日和身邊猛沖；右手自下上提，咔嗒，斬開一根。

來不及處理另一根觸手了，夜鬥的思緒急速轉動，冷靜地作出決定：他身體右倒，将日和向安全的下方推去，撤回左手太刀，吃下怪物暴怒下的一擊。

雪音在他腦海裏痛呼一聲，倒刺紮入夜鬥手背，皮膚立即泛起不祥的濃紫。夜鬥一咬牙，手腕翻轉，以極小的角度準确切入肌理，咔嗒。

“上了喲。”夜鬥來不及瞻前顧後，身子一弓向前突進，右手利刃自怪物腹線利落一削，同時忍痛高舉左臂，猛力揮落雪器。

“豐葦原中國，在此引起騷亂之者，吾夜鬥神降臨于此，臣服于雪器之威，佛除種種污穢障壁，斬！”

污穢四散，淡緋的夕色已經褪去，青空明澈。

夜鬥喘着氣倚靠在路燈柱子上，啞聲問：“沒事吧，日和？”

少女從街對面飛奔過來，只看着夜鬥發紫的左手一咬唇：“我沒事，夜鬥受傷了。”

夜鬥擡手，扯扯嘴角：“啊，是。”

“染上安無要用潔淨的水治療啊！”日和無奈又擔憂地瞪了夜鬥一眼，扯着他的袖子往就近神社走去。邁了幾步，她步子一頓，沒有回頭：“那個，剛才，謝謝你。”

這好像是下午的擁抱事件以來，日和第一次用和緩的語氣對夜鬥說話。

夜鬥的心跳有點快，日和卻繼續若無其事地前行：“啊說起來雪音呢？”

“混蛋夜鬥！你還沒讓我恢複原形！”雪音在夜鬥腦海裏咆哮。

“我不知道怎麽讓你恢複原形啊……”夜鬥仍舊很無奈。

日和回頭看了夜鬥一眼，顯然是領悟出了神明與神器的對話，噗嗤一笑。

這個笑容讓夜鬥在一剎那覺得再累再痛也無妨。

神社。

日和見夜鬥盯着手水舍發愣，幹脆抓起他的左手就摁進了水裏。水很冷，日和卻覺得面頰發燙。她剛才其實很想問夜鬥，為什麽要那麽拼命地保護她－－果然還是誤解自己是他的戀人吧。

欣喜的甜蜜與難以逃避的苦澀交織，日和在心裏默念了幾遍镗也蟷野大神的名言，深吸一口氣：“那個，雪音，我有話要對夜鬥說。”

插兜而立的金發少年不解地擡眉：“诶？”

難道要向雪音講明請求他回避嗎？日和又是一陣面熱。她慌忙松開按着夜鬥的手，尴尬地将視線投向雪音。

對方愣了一下，顯然還有些疑惑，最後還是讓步：“我去找大黑先生和小福小姐。”停頓半晌，他惡狠狠地向夜鬥擡起下巴，“夜鬥要是對日和做什麽奇怪的事，我可饒不了你！”

夜鬥原本在用泉水洗臉，聞言用手背揩去額際水珠，反駁說：“是雪音想到奇怪的事了吧！”

雪音哼了幾聲，拖着步子走遠。

這情形，和往昔的日常竟有幾分相似。

日和不由自主微笑：“夜鬥話變多了呢。”

“啊，”夜鬥猛然驚醒似的拖長了音節，垂目，“看來以前我是個煩人的家夥呢。”

“才不是。”日和呼了口氣，“好吧，雖然有時的确很麻煩，但……”她走到夜鬥面前，仰頭直視對方湛藍的雙目，這平靜幽深的藍色刺痛了她的眼，她不得不略低頭，才吐出話語：“我不是夜鬥的戀人。”

夜鬥沉默片刻，低低地應道：“我知道。”

日和攥緊雙拳：“也許這麽說很奇怪……以前的夜鬥和現在的夜鬥，雖然有很多差異，但夜鬥就是夜鬥，是……我喜歡的夜鬥。”

盛水的竹筒落入水池的沉悶聲響，水泡浮起的咕咕聲，夜風低微的細語，樹木的婆娑，彙成一片溫柔缱绻的背景樂，将聽覺融化在其中。

長久的沉默，日和漸漸看不清夜鬥的表情，大約是因為眼眶裏積聚起了淚意。

可下一刻，她就被攬在了懷裏。和下午的充滿力道的擁抱不同，夜鬥的懷抱極其溫柔，甚至稱為小心翼翼也不為過，仿佛害怕多一分力氣便會把日和逼走。

“像在做夢一樣……”夜鬥的語氣很急切，急切到尾音顫抖，“日和，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