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日一早,蕭謹言典型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貼藥下去,已經完全看不出病容了。就連洪氏特意命人去請的太醫過來,也說蕭謹言只是偶感風寒,如今已無大礙了。
孔氏送走了太醫,進到裏間,見丫鬟正在為蕭謹言更衣,蕭謹言身上穿着銀白色繡青竹的直綴長袍,腰間別無冗飾,只挂着一只青竹紋樣的荷包。孔氏依稀覺得這荷包有些眼熟,一時卻不曾想起在哪裏見過。
正這時候,外頭王媽媽進來傳話道:“蘭家夫人和姑娘這就要走了,正過來給太太辭行呢!”
孔氏應了一聲,伸手替蕭謹言抻了抻衣襟,轉身出門。王媽媽剛挽起簾子,就見春桃領着朱氏和蘭嫣進來。孔氏稍稍擡眸,正巧就看見蘭嫣腰間別着的蘭花荷包。會做針線活的人只看一眼,便知道這荷包和方才蕭謹言身上挂着的,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孔氏立時就愣了一下,想起蕭謹言昨日見蘭嫣的種種失态的舉動,頓時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心裏一時更是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朱氏瞧見孔氏臉色不好,只當是寺廟裏頭終究清苦,況且換了床榻,未必能像在家中睡的一般舒适。
“夫人瞧着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昨晚在這兒沒睡好?”朱氏關切的開口相問,倒是給孔氏提了個醒,只回過神來,尴尬的笑着道:“倒還真是如此,我平素就是有些認床的。”
孔氏調整好了心緒,心裏頭依稀已經有了些想法,只怕是那蘭姨娘一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早早的就讓蕭謹言和她侄女暗通款曲了起來,可惜她這個母親,還被蒙在了骨子裏。
孔氏心下冷笑,想背着我做出什麽來,只怕你們的道行還淺了些。
“嫣姐兒身上挂着那個荷包,看着倒是手工精細的很。”孔氏冷不防提起了荷包,蘭嫣倒是一愣,這是昨兒阿秀才給自己的,她也覺得好看,才把自己神傷原來的那個換了下來,帶在了身邊。
朱氏聞言,視線也不由移到了蘭嫣身上的荷包上:“嫣姐兒,把你的荷包解下來,給夫人看看。”
蘭嫣雖有些不舍,可既是國公夫人開口,定是不能忤逆的,只将那荷包解了下來,起身雙手送到了國公夫人身邊丫鬟的手裏。
孔氏接過荷包,左右翻看之後,越發确定這荷包和蕭謹言挂着的,出自一人之手,心中又是一陣冷笑,面上卻面不改色道:“這荷包倒是挺合眼緣的。”
蘭嫣正想開口說話,那邊朱氏已接着道:“既然夫人不嫌棄這荷包做工拙劣,不如就留着自己玩吧。”
蘭嫣看了一眼朱氏,心有不舍,朱氏只暗暗的朝蘭嫣點了點頭,蘭嫣低下頭,也小聲道:“太太喜歡就留下吧。”
朱氏暗暗松了一口氣,又道:“夫人要是還喜歡些別的花樣子,只讓丫鬟送了花樣子過來,讓嫣兒再繡一個新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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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讓将荷包送回了春桃的手中,只笑着道:“不用了,這個就很好,那我就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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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菩提院的門口,蘭嫣的嘴巴就撅的可以挂起油瓶來了,只氣呼呼道:“娘,那是阿秀才送給我的荷包,娘怎麽能轉手就給了國公夫人了呢!”
朱氏只瞧了蘭嫣一眼,搖搖頭道:“虧的國公夫人還能看上阿秀的繡工,看來你大姑母說的不錯,這京城裏頭便是選個小妾,也是要樣樣精通的。”
蘭嫣聽朱氏終于把話給說明白了,一雙眼中早已經含滿了淚光,只轉身定定的看着朱氏,将手裏的絲帕扯得都變了形。朱氏一時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想要改口卻已經晚了,只尴尬的看着蘭嫣,眼底也是哀怨多于傷痛。
蘭嫣轉身,奮力的在雪地裏跑了幾步,臉上的淚早已滑落一片。朱氏的身子晃了晃,險些就要跌倒,幸好邢媽媽上前,一把将朱氏給扶住了。
“太太,姑娘還小,還不明白你的苦心。”
朱氏只一邊落淚一邊道:“我一個要把自己親閨女送出去給別人家做小的娘,又能有什麽苦心呢!”
蘭嫣回到明鏡院,只趴在床榻上哭了起來,錦心和阿秀都不知事情的原味,更不敢上去勸慰。過了良久,蘭嫣才漸漸緩了過來,只一個人擦了擦眼淚,稍稍抽噎。阿秀只走過去,小聲問道:“姑娘,你這是怎麽了?是什麽事情讓姑娘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蘭嫣看着阿秀一雙清澈無辜的大眼睛,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自己要帶着她一起去給人做小老婆這種話,只咬了咬唇瓣道:“也沒什麽事,就是國公夫人看上了你給我做的荷包,要了過去,我心疼的緊……”
蘭嫣的話還沒說完,阿秀便笑着道:“我還當是出了什麽天大的事情呢,原來是這事啊,姑娘若是喜歡,阿秀再給姑娘做就是了,姑娘想要多少阿秀就做多少。”
蘭嫣只含着淚點點頭,把頭靠在阿秀瘦小的肩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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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才走到明鏡院的門口,就瞧見自己房裏沒跟着來的大丫鬟紅杏正匆匆的從外頭進來,見了朱氏,還不及行禮,便忙不疊開口道:“太太,老爺和方姨娘她們,昨兒傍晚的時候回京城了,還有泓哥兒也來了,方姨娘原本想讓奴婢昨兒就來找太太的,讓老爺給攔住了。”
邢媽媽聽了這話,只牙咬切齒道:“家裏頭哪裏有她說話的份,要不是太太要照顧京城這邊,哪裏會讓她在老家那邊指手畫腳的,如今她還真擺起了當家太太的譜子了。”
朱氏原本也有幾分生氣,但見邢媽媽已經開口為自己出了這口氣,倒也稍微淡然了點道:“随她去吧,以前老太太在跟前,她還能倚仗着老太太幾分,如今老太太還在安徽,到了京城這地界上,多少也由不得她胡來了,這裏滿地都是講規矩的官宦人家,自然不能跟我們在老家一樣,便是我不說,只怕老爺也不會由着她了。”
紅杏只點點頭:“柳媽媽也是這麽說的,還讓奴婢過來勸太太放寬心,不要與她一般計較。”
朱氏想起這兩天的事情,這一趟紫廬寺之行也總算沒有白來,既然已經給國公府辭過了行,也是時候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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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和錦心照例是陪着蘭嫣坐在了後頭的馬車裏,只是一路上蘭嫣似乎都有心事,披着厚重的鬥篷,坐在馬車的角落。
錦心和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紅杏交好,見她來了廟裏頭,也拉着私下裏說了幾句,才得知老爺和方姨娘他們到了。
錦心瞧了一眼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阿秀,只開口道:“阿秀,老爺和幾個姨娘都來了京城,你和阿月是新來的,一會兒要記得給去老爺和方姨娘請安。”
阿秀前世自己就是當姨娘的,雖說蕭謹言下頭沒什麽小輩,但就算是有,小輩的丫鬟也用不着給她一個姨娘請安。阿秀心裏頭明白,便是貴妾,也不過就是半個主子而已。
“給老爺請安那是天經地義的,姨娘有什麽好請安的呢,又不是正經主子。”阿秀說這話原本還有幾分自暴自棄的意思,畢竟自己曾經是這個出身。可錦心是知道蘭嫣要去坐姨娘的人,聽見阿秀這麽說,頓時就有一股怒意湧了上來,只開口道:“阿秀,你怎麽能這麽說呢?你才多大的孩子,眼珠子便長在了頭頂上了不成?不過就是一個小丫鬟,也瞧不起姨娘來着?”
蘭嫣這時候卻是把阿秀的話聽在了耳中,只冷笑道:“阿秀說的沒錯,方姨娘算個什麽東西了?也配讓我的丫鬟去給她請安嗎?”
錦心見蘭嫣并不生氣,反倒自己不好意思了,只淡淡道:“姑娘說的對,姑娘的丫鬟,是不用去給方姨娘請安的。”
阿秀看看蘭嫣、又看看錦心,心中暗暗覺得這個方姨娘只怕是個不簡單的角色。
蘭嫣側過身子,撩開簾子往車外頭瞧了一眼,見那日經過的臘梅樹上的花開的越發好了,忽然就想起被國公夫人拿走的那個荷包,只轉身對阿秀道:“阿秀,今兒回去,你再替我繡一個荷包吧,這回就繡一個梅花圖案的,到時候把繡閣裏頭的紅梅摘幾朵放在裏頭,記住了,一定要比那個蘭花荷包繡的更好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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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晌午,孔氏只等和尚們又給蕭謹言念了一遍平安福壽經,這才和王媽媽等人打點了準備回府。
春桃拿了方才蘭嫣身上的荷包問孔氏:“太太,這荷包論手藝,不是奴婢誇口,還沒我做的好,太太怎就看上了呢?”
孔氏都懶得再看那荷包一眼,只恹恹道:“那荷包你收着吧,只別丢了,我有用得着的時候。”
春桃只将那荷包收了起來,又往外頭去收拾東西,王媽媽進來,見孔氏臉色仍舊不好,也不由上前問道:“太太今兒是怎麽了?世子爺眼看着身子就好了,太太怎麽倒愁眉不展了起來。”
孔氏氣急,瞧見外頭丫鬟們都走遠了,這才上前對王媽媽道:“媽媽,只怪我們太老實了,還當那蘭家母女當真是湊巧遇上的,只怕那蘭家姑娘和言哥兒早已經暗通款曲了許久了!”
孔氏一邊嘆氣,一邊把那荷包的事情說出來給王媽媽聽,王媽媽聽了也是茅塞頓開,只擰着眉頭道:“這麽說,言哥兒對那蘭姑娘,怕是早已經……?”
“可不是!虧得我們還像傻子一樣,當真以為他們是頭一回見。”孔氏只嘆了一口氣,心裏頭說不出的暗惱。
王媽媽看着孔氏,帶着眼角紋的眉眼皺了皺,淡淡道:“只怕這事是蘭姨娘安排的吧?”王媽媽如何不知道蘭姨娘的厲害,能把國公爺收得服服帖帖的,近十年都沒再納一房小妾,蘭姨娘做女人,無疑是成功的。
“除了她,還會有誰!”孔氏只揉了揉手中的絲帕,氣憤道:“我原以為她是個安分的,沒想到想出這種下三濫的手法來,當真是我小看了她了。”
王媽媽這時候已經将事情前前後後的想了一遍,開始給孔氏出謀劃策:“太太其實也不必生氣,那蘭姑娘太太也見過了,模樣品貌确實也是不錯的,蘭家這樣的商賈之家的女兒,來國公府做個貴妾也不算辱沒了他們。太太倒是可以捏着這事情,好好找蘭姨娘聊一聊,畢竟老爺現在還寵着她,有些事情,太太不便開口的,倒是可以讓蘭姨娘給老爺提個醒。”
王媽媽這建議倒是正中了孔氏的下懷,孔氏雖然是正室,可這些年夫妻感情冷淡,她有的也不過就是一個正室的地位而已。如今蘭姨娘被自己抓住了小辮子,少不得以後還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至于蘭嫣那孩子,看着也确實安靜可人,既然蕭謹言喜歡,她也是不願意忤逆了兒子的。
“媽媽你說的不錯,這事情倒确實可以這麽辦。”孔氏一掃眼中的陰霾,只氣定神閑的坐下,喝起了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