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蘭婉這時候是徹底懵了,她在蘭家張狂,無非就是仗着自己得方姨娘和蘭老爺的寵愛,後宅裏頭,除了蘭嫣,誰不讓着她幾分?如今這初來乍到的,臉都還沒混熟呢,就遇上這樣的事情,一時間只覺得自己顏面掃地,竟忍不住就紅了眼眶,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蘭嫣見了,心下冷笑,只開口道:“婉姐兒,世子爺說的對,你尚且年幼,這石榴紅的衣裳穿在身上,倒是顯得有些老氣了,世子爺既然讓你回去換一身,你便回去換吧。”蘭嫣說着,只起身朝着蕭謹言的方向微微福身,繼續道:“婉姐兒身量未足,只怕穿大姑娘的衣服不合适,還是讓她去懷秀院換一件自己的衣服吧。”
蘭嫣聲音柔和,除了知道原委的阿秀,只怕其他人還覺得她這話中透露着幾分對庶妹的關心,讓孔氏不由又點了點頭。
蘭婉這時候早已經憋的滿臉通紅,平素在家裏頭蘭嫣要是這麽說,她早已跳起來反駁了,可當着國公府這麽多的人,她也只好強忍着,只帶着幾分委屈道:“那婉兒就先失陪了。”
蘭婉福身離開,阿月忙不疊的跟在她身後,才出榮安堂的院子,蘭婉就忍不住捂着臉哭了起來道:“什麽國公府,不過就是一個仗勢欺人的地方,我這就去告訴姑媽,我不要在這兒住了,這就回蘭家去。”
阿月瞧見蘭婉發怒,只吓得遠遠的跟在她身後不敢靠近,蘭婉轉身,瞧見阿月躲在後頭,只厲聲道:“你躲那麽遠做什麽,難道我會吃了你嗎?”
阿月連忙就三步并作兩步的跟上去,正這時候,忽然有幾個丫鬟從一旁的夾道裏頭出來,見了蘭婉這樣,只強忍着笑離去。蘭婉惱羞成怒,一把抓住阿月的手腕,一巴掌就打在她的臉頰上。
“你怎麽能随便打人呢?”
正說着,忽然一個聲音從拐角處傳來,帶着幾分稚氣,蘭婉擡頭,看見不遠處一個七八歲的錦衣小男孩正擡着下巴看自己,頗有幾分風範。蘭婉吃了剛才那一虧,自然知道這國公府裏頭随便一個主子,都比自己身份尊貴,便壓着怒氣道:“我教訓我的丫鬟,這跟你沒關系吧?”
“你在許國公府教訓丫鬟,就跟我有關系。”小男孩昂着頭,用眼梢稍微瞟了一眼阿月,繼續道:“她值幾兩銀子?我買了。”
蘭婉聞言,越發就惱羞成怒了起來,也只來了火氣道:“國公府了不起了?要人換衣服就換衣服,看上別人丫鬟就要買了去?難道就沒天理了嗎?”
“你大白天的欺負一個小丫鬟,就有天理了嗎?”小男孩只說着,上前就牽着阿月的手,拖着她往前走了兩步,轉頭看了一眼阿月臉頰上紅腫的手指印,小聲道:“走,我帶你去見老太太,讓老太太給你做主。”
阿月此時尚處于懵懂階段,且她對蘭婉那不是一般的反感,見了這樣突如其來的救星,也沒弄清對方是個什麽身份,便如救命稻草一樣睜大了眼睛點頭。
蘭婉只急忙喊道:“阿月你回來,你要是走了,休想再回蘭家半步!”
蘭婉正喊着,忽然從她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也不穿上鬥篷,仔細着涼了。”
蘭婉一看,又是一個十五六歲穿着考究的丫鬟,不過比起方才在趙老太太房裏的那兩個,似乎稍微差了點。你丫鬟走上前來,上下打量了蘭婉一眼,眼中不由就流露出了幾分不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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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家姑娘要進國公府的事情在府上早已經人盡皆知了,而府上的下人對孔姝和趙暖玉又都熟識,所以如今見了生人,用大腳趾想想,都知道這定然是蘭家的姑娘無疑。
這國公府裏頭上上下下的丫鬟,哪個對蕭謹言沒有幾分肖想的,如今聽說太太沒挑府上的丫鬟,反倒舍近求遠看中外頭的人,這心裏早就有幾分不平衡了。
“蘭姑娘好,蘭姑娘這大冷天在雪地裏杵着,是想當雪人把子嗎?”這丫鬟是趙姨娘身邊的大丫鬟素錦,平日裏仗着趙姨娘是老太太的遠房侄女兒,在下人中間也是個掐尖要強的人,況且如今年紀也大了,可二少爺卻還小,所以她的一腔春心也都寄托在了蕭謹言的身上,對着“蘭家的姑娘”也充滿了敵意。
蘭婉卻也不傻,主子們她惹不起,丫鬟她難道還怕嗎?橫豎自己是國公夫人請來的客人,國公府的下人不懂規矩,國公夫人難道不教訓嗎?她越發這麽想,就越發給自己壯了膽,只擡起下巴道:“一個丫鬟而已,也敢這麽跟我說話,難道國公府上的丫鬟都是這般不懂規矩的?”
素錦原本只是壯膽欺生,那裏想到蘭婉會還嘴的,當下就被蘭婉給說的沒嘴回話,那邊行哥兒便道:“素錦姐姐,她亂打人,你看看她把這小丫鬟的臉打的。”
素錦瞧了一眼阿月的臉頰,果然腫了好一塊兒,便也撞着膽量道:“國公府向來都善待下人,蘭姑娘在我們府上這樣教訓下人,只怕不妥。”
蘭婉只氣急道:“我打我的下人,關你們國公府什麽事兒?”
蕭謹行只一本正經道:“怎麽不關國公府的事情,你在國公府打人,就是敗壞國公府的聲譽。”蕭謹行說着,只拉着阿月往榮安堂去。素錦瞧着蘭婉臉上那變化莫測的表情,心中暗暗冷笑,也只上前,拉住蘭婉道:“蘭姑娘,走,咱們一起去上榮安堂讓老太太評評理。”
榮安堂那個地方,即便是像素錦這樣姨娘身邊的大丫鬟,也是不能随便進去的,蘭婉一邊掙紮,一邊被拉着往裏頭去,實在也是委屈得不行了,只哭着道:“你這是做什麽,我是國公府的客人,你怎麽這樣?”
素錦一來是心裏頭厭惡她,而來有行哥兒在,老太太一向疼愛行哥兒,即便出了事情,也有行哥兒在前頭當哥擋箭牌,所以越發有恃無恐起來。
“奴婢當然知道姑娘是客人,可奴婢是二少爺的奴婢,二少爺怎麽說,奴婢爺只有聽他的份兒了。”
老太太的偏廳裏頭,大家正聊的高興,趙暖玉見了蘭嫣的模樣,也只一個勁兒的誇贊,又對趙老太太道:“老祖宗,這麽漂亮的妹妹,老祖宗怎麽才讓我們認識呢!”
趙老太太便笑道:“蘭姨娘家祖籍在安微,也就去年才來的京城,別說你,就是我也是頭一回見呢。”
蘭嫣舉止得當,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談吐文雅,這一次趙老太太和孔氏之間似乎頭一次有了一致的答案。這樣的姑娘能來給蕭謹言做小,當真是再好不過的。既識文斷字,又懂人情世故,比起那些從小丫鬟提拔上來的通房姨娘,也不知道強了多少,更別說蘭嫣還是這麽一個好模樣。
“你平素在家裏,都學些什麽?”趙老太太問道。
“倒也沒專門學什麽,琴棋書畫略有涉及,我娘說那是修身養性用的。”蘭嫣低頭小聲的回答:“還學了些針線。”
“嗯,修身養性,确實不錯,你姑媽就是這樣,我就喜歡她那與世無争的性子。”趙老太太點點頭,又問:“你如今多大了,哪個月份生的?”
這一句其實趙老太太問得相當直白了,若是正經娶親,私下裏媒人會問了女方的生辰八字,送去廟裏頭算一卦,若是不好,那這親事也就黃了。
那日蘭嫣去紫廬寺的時候,朱氏早已經暗中問蘭姨娘要了蕭謹言的生辰八字過來,早已合出了大吉,所以蘭嫣便只淡然的回道:“我是乙未年五月初七生的,生的時候正好是日出時分,再有五個月就及笄了。”
孔氏和趙老太太臉上都露出笑來,趙老太太向孔氏使了一個眼色,那邊孔氏只略略點了點頭,把蘭嫣的生辰記在了心上。
裏頭正閑聊着,忽然簾子一閃,蕭謹行拉着阿月從門外進來,身後還跟着兩個阻擋未及的小丫鬟,見蕭謹行已經闖了進去,忙下跪道:“老太太息怒,二少爺一溜煙就進來了,奴婢等還沒來得及通報呢。”
除了蕭謹言,趙老太太最寵愛的就是蕭謹行了,因為蕭謹行是趙姨娘生的,多少沾了些趙家的血統,骨子裏帶着幾分跳脫,又是一張甜嘴,所以老太太對他甚至比對蕭謹言還要更寵溺幾分。
“行了,既然人已經進來了,那你們就出去吧,別擾着我們聊天了。”
蕭謹行見趙老太太并不怪罪,只松開了阿月,上前向趙老太太和孔氏拱了拱手道:“孫兒給老太太請安,給母親請安。”
孔氏對這幾個庶出的兒子也是不錯的,她有嫡子在前,也不怕他們威脅到了蕭謹言的地位,不過蕭謹行比起蕭謹禮還是更讓她頭痛幾分的,只笑着道:“快起來吧,如今都是大孩子了,還這麽冒冒失失的可不好。”
蕭謹行只起身道:“聽說兩個表姐都來了,我着急來陪她們玩,我還吩咐廚房做了豌豆黃、如意糕,一會兒送給兩位姐姐吃。”
趙暖玉聞言,只笑着道:“小家夥,你自己嘴饞不說,還說是做給我們吃的,那到時候我可去你碧悅軒裏頭吃光光才好。”
蕭謹行被趙暖玉一威脅,頓時臉都變色了,只急忙靠到蕭謹言的身邊道:“大哥,趙家姐姐飯量大,還是留給你招待吧。”
衆人哄堂大笑,趙暖玉只白了蕭謹行一眼,見他身後還跟着一個小丫鬟,不禁問道:“那不是蘭二姑娘的丫鬟嗎?怎麽跟在你在一起。”
阿月聽見有人說起她,只忍不住向後縮了縮身子,阿秀朝着阿月的方向瞧了一眼,見她原本白皙的臉頰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四個手指印,眼圈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的樣子。
“原來那是蘭家二姑娘嗎?我當是哪裏來的野丫頭,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給這小丫鬟一巴掌,我看她可憐就把她帶來了。”蕭謹行說着,只死皮爛臉的走到趙老太太跟前,撅起嘴巴道:“老祖宗,你看她多可憐,臉都被打腫了,我們買下她吧,老祖宗!”
蘭嫣聽聞蘭婉在外頭打人被瞧見了,心裏頭越發冷笑了幾分,才預備開口,外頭如意只挽起簾子進來道:“老太太,蘭家二姑娘正在外頭哭呢,這……”蘭婉畢竟是客人,鬧成這樣丫鬟們也難辦,只好進屋聽老太太的意思。
蘭嫣只無奈起身道:“老太太,我家二妹妹平素被我爹寵壞了,脾氣稍微暴躁了些,老太太這兒若是沒別的事情,我先送二妹妹回去了。”蘭嫣說着,只一眼看向阿月,小聲道:“姑娘教訓你,便是姑娘的不對,在客人家裏頭,好歹忍着,鬧出這些動靜來,又驚動了老太太,可如何是好,還不快給老太太賠罪。”
阿月聞言,只委屈跪下來給趙老太太請罪,那邊蕭謹行卻一把拉住了她道:“你又沒錯,賠什麽罪呢。”蕭謹行說完,只又上前纏着趙老太太道:“老祖宗,這丫鬟我看上了,我就喜歡她,你就買了她吧買了她吧!”
孔氏素來對兩個庶子甚少管教,看見蕭謹行這等模樣,心裏頭雖然生氣,可當着老太太的面也不好發作,只好言相勸:“家裏頭那麽多新來的小丫鬟,你随便挑幾個就是,君子不奪人所好,別人家的丫鬟,行哥兒你何苦非要搶了過來?”
蕭謹行只委屈道:“我哪裏奪人所好了,人家打她我才要她的,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趙老太太被蕭謹行給逗樂了,還真有那麽幾分想遂了他的心意,蘭嫣察言觀色,只忙開口道:“老太太,若是二少爺喜歡,就讓阿月留下吧,她也是我們年前才買的丫鬟,到我們府上不過才一個月時間,不過我當真沒瞧出來,她還有這樣的福分。”
孔氏正要推辭,那邊蕭謹行已經高高興興的拉着阿月的手道:“這下好了,你可以留下來了,走,我帶你回碧悅軒吃好吃的去。”
趙老太太也是哭笑不得,只一個勁喊住了蕭謹行道:“行哥兒,你這小兔崽子,有了丫鬟連老祖宗都不要了?”
蕭謹行笑哈哈的轉身,跑到趙老太太跟前,耳語了幾句,只把趙老太太逗了道:“行吧,你去吧,記得多做些糕點,你趙家表姐飯量大。”
趙暖玉只握着拳頭吓唬蕭謹行,蕭謹行一溜煙就拉着阿月跑了。孔氏看着蕭謹行離去的背影,只開口道:“老太太,這……這……行哥兒這樣奪人家的丫鬟,傳出去可不好,有失我們國公府的顏面。”
趙老太太便笑道:“顏面都是做給人看的,這世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兒還少嘛?這樣吧,你今兒挑上兩個年前新買的小丫鬟,給蘭家二姑娘送過去,兩個換一個,這下該沒閑話了吧!”
蕭謹言方才一直在旁觀,原本以為這事情必定是無疾而終的,誰知他竟然小看了蕭謹行胡攪蠻纏的本事,居然真的把那小丫鬟給留了下來。蕭謹言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站在蘭嫣身後的阿秀,心裏那個悔啊!原來丫鬟是可以這樣就要過來的,自己真是白活了兩世了,居然連一個年幼的小孩子都不如。
蕭謹言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臉上急得冷汗都冒了出來,那邊孔氏只往蕭謹言的方向看了一眼,關切道:“言哥兒這是怎麽了?臉上怎麽冒冷汗了?”
蕭謹言愣了半刻,才開口道:“瞧着二弟新添的小丫鬟,竟眼饞的很,可惜我們府上再沒這麽标致的小丫鬟了。”
這話一出,讓孔姝和趙暖玉都忍不住扭頭看了他一眼,這半真不假的架勢,聽上去還真不像是玩笑話。孔氏瞧了一眼自己身邊的兩個丫鬟,似乎還真的沒有蘭嫣身邊的阿秀好看。
孔氏只笑道:“上回十二月初一的時候讓你選丫鬟,你不是一個都沒看上嗎?等開了年,我在讓王媽媽給你挑幾個吧。”
蕭謹言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只笑道:“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說,國公府那麽多的丫鬟,哪裏還真的缺了。”
蘭嫣辭別趙老太太帶着蘭婉一起回懷秀院,蘭婉只跟在身後問道:“阿月那小丫鬟呢?是不是攀高枝去了?怎麽跟那小子跑了?”
蘭嫣回過頭,一雙丹鳳眼定定的盯着蘭婉,忽然嘴角略略一笑道:“你放心,一會兒太太會給你派兩個新的小丫鬟過來,至于阿月,以後就是國公府的丫鬟了。”
阿秀稍稍的嘆了一口氣,前世阿秀對蕭謹行了解的也不多,直到阿秀死的時候,蕭謹行還沒有大婚,不過房裏頭倒是聽說有幾個通房的,只是沒有阿月這號人物。阿秀看着前世從未出現過的蘭嫣,心裏也是百般無奈,很多故事已經沒有按照前世的軌跡進行。阿月的命運只能靠阿月自己去争取了。
三人只走了一半的路程,那邊蘭姨娘就已經迎了過來,臉上卻帶着幾分難得的怒意,見了三人,只壓低了聲音道:“跟我走。”
蘭婉還想和蘭姨娘哭訴幾聲,見蘭姨娘這樣的表情,也吓得不敢開口了。
蘭姨娘遣去了衆人,徑自往那廳中一坐,臉上帶着幾分的頹然,只挑眉看着兩人道:“你們還真當是來這許國公府做貴賓來的?當着主子的面兒,也敢教訓起奴才來了。”
蘭婉知道蘭姨娘說的便是她自己,只有幾分不服道:“也不過就是個庶出的少爺,有什麽好威風的,姨娘還有禮哥兒呢!”
蘭姨娘氣急,随手甩落了一個茶盞,只挑眉道:“我在國公府苦心經營了七八年,你一來就得罪了兩個主子,罷了,你既然如此心高氣傲,原是不适合做妾室的,我一會兒就送信給你爹,讓他把你接回去吧。”
蘭婉一聽蘭姨娘要把她送回去,頓時就着急了,她雖然不願意裝成蘭嫣一樣做低伏小的氣派,可她更不願意在蘭嫣面前就落了下乘,只咬了咬牙道:“姑母,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姑母就別讓父親過來了,不然父親知道我惹出的禍事,肯定要責罵侄女的。”
蘭姨娘只嘆了一口氣,蘭婉脾氣雖不好,總算這張臉還看得過去,便只點了點頭道:“你記住了,凡是都要跟你大姐學習,不要再出任何纰漏了,我聽說你的小丫鬟被二少爺要了去,這幾日就讓翠竹跟着你好了。”
蘭婉只倔強的點了點頭,趁着蘭姨娘不注意,狠狠的瞪了蘭嫣一眼。蘭嫣臉上神色淡淡,只是嘴角微微的勾了一下,很是不屑。
阿秀正在外頭候着,卻瞧見有個五十來歲模樣的人拉着阿月的手進來,院子裏的粗使婆子只笑着上前迎上去道:“葉媽媽好。”
阿秀只忙上去,朝着她福了福身子,看見阿月臉上已經上過藥了,心裏也放下幾份心來,只聽那老媽媽道:“趙姨娘讓我來把這丫鬟的行李收一收,順便給原來的主子磕頭。”
丫鬟不管要去哪兒,給原來服侍過的主子磕頭,這是國公府的老規矩了,阿秀只忙小聲向裏頭傳話道:“姨娘、大姑娘、二姑娘,趙姨娘那邊的葉媽媽帶着阿月來給姑娘磕頭了。”
蘭姨娘見聞,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道:“請葉媽媽進來。”
葉媽媽原本是趙老太太的陪房,後來趙姨娘生下了行哥兒之後,老太太就讓她去了趙姨娘房裏照顧哥兒,她如今雖然是趙姨娘房裏的人,可份例還在趙老太太的榮安堂領着,所以這府上在沒有一個人敢對他不敬的。
葉媽媽長着一張圓臉,眉梢稍微帶着細紋,笑起來很喜慶,只拉着阿月的手進來道:“也是緣分,我們姨娘瞧了這丫鬟也是喜歡的很,所以讓奴婢帶着她來收拾東西,順便給姑娘磕頭了。”
阿月跪下來對着蘭嫣磕了三個響頭,眼裏分明還有一些不舍。蘭嫣看着她那委屈的小模樣,心裏頭也有些難過,畢竟這一個月的朝夕相處,總歸是生出了不少主仆之情。
“國公府比起蘭家,那是再好不過的地方,我讓你留下是為了你好,你若是有造化的,還能奔一個好前程,你知道嗎?”
阿月似懂非懂,只飲淚點着頭,怯生生道:“姑娘,那你回去能跟王媽媽說一聲,讓她派人到我家送個信嗎?不然我姥姥找不到我,會着急的。”
蘭嫣的眼眶也濕了,只拿帕子壓了壓眼角道:“我知道了,你在這兒也要好好服侍主子們,好好照顧自己。”
阿月點了點頭,擡頭視線看見站在一旁的蘭婉,雖然心中不願,但還是撅着嘴給蘭婉也磕了三個頭。
蘭嫣心中不舍,只轉過身子吩咐:“阿秀,你平常和阿月要好,一起去幫她整理整理東西吧。”
其實對于阿月能留在許國公府,阿秀心裏頭還是替她高興的。雖然上一世她在許國公府裏頭慘死,可國公府對于普通的下人,都是很優待的,滿了十八歲不用給贖金就放出去,有得不願意走的,主子也會做主配了人,雖說榮華富貴是指望不上了,但背靠大樹好乘涼,總歸一輩子也算是衣食無憂了。要是像如意那樣能幹的,跟了管家的兒子,做起管事媳婦,更是在主子跟前說得上話,在下人跟前擺得起威風,當真過的滋潤着。
阿秀這麽想了,心裏的傷感就少了許多,只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安慰阿月道:“其實在哪兒做丫鬟不都是一樣做丫鬟嗎?俗話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國公府這個富貴金窟,就連蘭家也明目張膽的要靠上來,可見這裏的确是好的。”
阿月年紀雖小,卻并不笨,從進府到現在遇上了這些人這些事兒以後,已漸漸明白了一些事情,只擡眸問阿秀道:“阿秀,大姑娘進國公府是不是也是來當小妾的?”
阿月畢竟年少,一開始聽說國公府的事情,并沒有往這方面想,如今見了那些人,一下子也就想明白了:“連正門都不讓我們進的府邸,怎麽可能讓大姑娘進門當正頭太太呢,是我以前想得太簡單了,我瞧見了大姑奶奶,這麽漂亮優雅的人,也不過就在這兒當貴妾而已。”
阿秀見阿月一下子懂了不少,只揉了揉她的腦門道:“你現在也明白了?我們心裏頭瞧着蘭家不錯,也是大戶人家,其實根本入不了國公府的眼,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的,就像我們做丫鬟的,撐死最後也就只能做個大丫鬟而已。”
阿秀這句話其實也是規勸阿月,她如今想一想,但凡是從丫鬟一路熬到姨娘的,在這國公府裏頭當真沒幾個是有好下場的,那些個恩寵不過就是過眼雲煙一樣。那時候姐妹們都羨慕自己得世子爺的青眼,最後她卻是那個死得最慘的。
阿月點了點頭,記住了阿秀的話,笑着道:“我以後一定加油,争取當一個大丫鬟,那樣等大姑娘來了國公府,也能照顧她幾分!”
阿秀只點點頭,跟着阿月一起道:“這就對了,不想當大丫鬟的丫鬟,不是好丫鬟。”
※※※※※
阿秀替阿月整理好東西,榮安堂那邊已經派了人來請蘭嫣她們過去用午膳。蘭姨娘生怕蘭婉再做出什麽不合時宜的事情,只推說她身子不适,讓蘭嫣一人帶着阿秀過去了。
蘭嫣對于今日蘭婉發生的這些事情,是喜憂參半的。她雖然很想看着蘭婉出醜,可又擔心孔氏和趙老太太也會因此看輕自己,所以越發小心謹慎了起來。丫鬟領着兩人走到榮安堂門外的一處夾道裏頭,遠遠的就瞧見蕭謹言已侯在了拐角處。蕭謹言其實一早就來了,見蘭嫣和阿秀過去,便裝作剛剛到了一般,笑着上去打招呼。
蘭嫣進退有度的行過了禮數,瞧見蕭謹言的視線卻停留在自己的身後。此時蕭謹言還沒從方才的懊惱中完全拔出,便想着自己的臉皮若是和蕭謹行一樣厚,幹脆也把阿秀給要了過來,也就完事兒了。
蘭嫣稍稍側首,瞧見身後正垂首站着的阿秀,心裏頭略略覺得有些疑惑。這時候蕭謹言已把視線從阿秀的身上移開,見蘭嫣正抿嘴看着自己,便尴尬笑道:“你們蘭家的小丫鬟都這樣秀氣嗎?”
蘭嫣聞言,只微微笑道:“還沒長開的小丫鬟呢,世子爺就能看出秀氣來了?我瞧着不過就是可愛讨喜一些罷了。”
蕭謹言便順勢和蘭嫣并肩而行,清霜跟在蕭謹言的身後,悄悄的朝着阿秀的方向看了一眼。今兒一早柱兒進府,清霜便拉着柱兒足足打聽了小半個時辰,柱兒實在拗不過,只讓清霜發了毒誓,這才把蕭謹言除夕夜去的地方說給了清霜聽。清霜向懷秀院的下人稍稍打聽了一番,果然有一個叫阿秀的小丫鬟,跟着蘭家姑娘進了國公府。
前頭蕭謹言和蘭嫣兩人禮節性的閑聊着,後頭清霜只擰着眉頭,默念着阿秀的名字:阿秀、阿秀、懷秀院……清霜從小就識文斷字,如何猜不出這其中的關聯,只睜大了眼睛看着走在前頭的蕭謹言,又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邊的阿秀,笑着道:“阿秀,能借你的帕子用一用嗎?我今兒出來急,倒是忘了帶帕子了。”
阿秀前世和清霜也不熟,國公府的丫鬟太多,等阿秀去服侍蕭謹言的時候,四清都已經不再了。阿秀只從袖中拿了帕子出來,遞給清霜道:“清霜姐姐若是不嫌棄,就拿去用吧。”
清霜接過那帕子一看,上頭別無雜飾,只在四角的地方,各繡着兩三片竹葉,居然跟蕭謹言前幾日身上挂着的荷包上的手工一模一樣。清霜只又擡頭瞧了蕭謹言一眼,怪不得今兒沒肯帶上荷包,只壓在枕頭下不讓動,難道……難道那荷包并不是蘭姑娘送的,而是……
清霜捏着帕子上下打量了阿秀一樣,十來歲的模樣,要說有心計那也委實太早了些,且看她那老實的樣子,分明一點兒也不知道自己被世子爺給惦記上了。
清霜假作擦了擦手心,把帕子遞還給阿秀道:“你這上頭繡的青竹真好看,改明兒也教教我怎麽樣,我們這位爺就是喜歡這青竹的紋樣,奈何我們房裏那幾個都笨手笨腳的,做出來的東西都入不得他的眼呢。”
阿秀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心裏暗暗後悔自己不該帶上這塊帕子,可誰又能預料到,會有人向自己借手帕呢!
蕭謹言聞言,只笑着停下腳步,扭頭道:“清霜這主意不錯,既然這個小丫鬟針線好,不如一會兒用過了午膳,讓她去我的文瀾院教你們做針線吧。”
清霜眯着眼睛看了蕭謹言一眼,她不過是随口一說,沒想到蕭謹言就直接借驢下磨,還真把人請上了。且別說阿秀不過就是個十來歲的姑娘,能有多好的針線,便是真的好,這國公府繡房裏頭的繡娘,哪一個不是繡藝高超,還用得着一個小丫鬟來教她們的嗎?
不過蕭謹言既然這麽發話,清霜自然是謹遵吩咐,只笑道:“那一會兒爺只管帶着蘭姑娘去榮安堂用午膳,我帶着阿秀去下人房用過午膳,再回來接你們。”
“不用了,你們直接去文瀾院吧,蘭姑娘我讓老太太那邊的丫鬟把她送回去就好。”蕭謹言說完,只滿面春風的走在前頭,留下蘭嫣帶着滿肚子的狐疑跟在後頭。
因為有孔姝和趙暖玉在,所以午膳用的很是熱鬧,年節裏頭日子短,用過了午膳,趙老太太也不想歇中覺,就命小丫鬟請了孔氏過來,讓趙姨娘和趙暖玉作陪,大家玩起了葉子戲。
蘭嫣和孔姝并不懂這些,便坐在一旁閑聊,蕭謹言瞧着衆人都有事情做,就悄悄的就溜出了榮安堂,疾步回到文瀾院裏頭。
清瑤和清漪正在大廳裏頭打絡子,見蕭謹言回來忙迎了上去道:“我當你今兒會在老太太那邊玩一會兒,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蕭謹言解開了大氅,正想往裏頭去,清霜只從裏面迎了出來,見了蕭謹言便道:“原來是爺回來了,我還當是阿秀來了呢。”清霜一邊上前理了理蕭謹言的衣服,一邊道:“方才我正想學那青竹圖案來着,阿秀說她帶着家裏頭描過的花紋,這會兒正去懷秀院取呢,我估摸着也是時候回來了。”
正說着呢,忽然就聽見外頭有小丫鬟驚慌失措的喊道:“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且說阿秀方才用過了午飯,跟着清霜走到半路上,心裏頭不由就有些擔憂起來。她也不是傻子,自己這三腳貓的繡工在國公府的繡娘跟前,提鞋都還不配,哪裏擔當得起蕭謹言跟前的大丫鬟來向她學習。況且,主子爺跟前的大丫鬟,誰不是心靈手巧的,如何連這最簡單的青竹圖案還不會呢!
阿秀想了想,始終覺得不妥,便推說自己要拿花樣,想悄悄的回了懷秀院,躲過去也就算了。阿秀才到門口,就瞧見蘭婉一個人在門口走來走去,這時候正是下人用午膳的時候,懷秀院中沒幾個人,蘭婉方才被蘭姨娘訓了一頓,心中有怨氣,便想着出去透透氣,見阿秀回來,頤指氣使的仰着脖子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這國公府的後花園,可比不得蘭家的後花園,阿秀當姨娘那會兒也是不常敢出去繞的,況且蘭嫣是客人,又是這樣的身份,遇上了人也尴尬。況且孔氏既然請了她們過來玩,等閑下來自然是會有人帶着她們在後花園裏頭游玩的,又何必急在一時。
阿秀想了想,便只推脫道:“回二姑娘,世子爺房裏的清霜姐姐問奴婢借個花樣子,奴婢送去了就回來陪姑娘逛後花園如何?”阿秀想着先用一個緩兵之計,等到時候她回來,蘭嫣自然也就回來了,想必也會攔着她的。
蘭婉只哼了一聲,瞪了阿秀一眼道:“世子爺房裏的人向你借花樣子?你騙誰呢?這府上誰會認識你?別跟我說,你和阿月一樣,指望着攀高枝呢!”
蘭婉說着,也不顧阿秀是否跟過去,便理了理衣裳往外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