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兩人回到國公府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孔氏只讓自己身邊的大丫鬟春桃在門口候着,見蕭謹言和阿秀回來,忙不疊就去海棠院回話去了。蕭謹言和阿秀兩人先回了文瀾院,清霜服侍他換了家常的衣服,這才開口道:“世子爺以後出門早些回來,太太已經命人來問了好幾次了,你若再不回來,只怕太太還要派人去找了。”
阿秀便道:“方才太太已經遣了春桃姐姐在門口等着呢,這會兒太太想來也知道世子爺回來了。”阿秀把手上的紅豆糕給了清霜,讓她分給丫鬟們吃,自己則上前幫蕭謹言理了理衣襟。經過這兩日的接觸,阿秀正慢慢的收起自己的小心翼翼,用做丫鬟的本分,全心全意的服侍着蕭謹言。
蕭謹言換了衣服,念在阿秀一路上辛苦了,便只讓清霜陪着自己去海棠院用晚膳去了。阿秀回了自己的房間,将那藍布包裹放起來,這時候初一過來喊了她一起吃晚飯去。國公府下人用飯的地方在廚房隔壁的下處,也只有這個時候,阿秀可以遇上阿月她們。阿月因為長的好,年紀又小,又加上一張小嘴甜,所以在趙姨娘房裏也很吃的開,雖然比不得阿秀一進來就成了一等丫鬟,但她也不過就做個端茶倒水的事情,倒是清閑的很。如今正在年節裏頭,國公府的族學還沒開課,所以二少爺和三少爺都在家裏溫習功課,平常和小丫鬟厮混的時間也多些。
阿秀知道阿月素來愛吃甜食,還特意留了幾塊紅豆糕給她,兩人剛進國公府,沒有多餘的銀子,也添不起什麽菜了。今兒廚房下人吃的菜是蘿蔔燒肉,年節裏頭,這已經算是不錯的菜了。阿月才來沒幾日,就和廚房的劉婆子混熟了,人人都認識這個圓臉的小姑娘,所以劉婆子給她打了滿滿的一碗菜,裏頭還有好快肉呢。
阿月拉着阿秀一起坐在角落裏頭吃東西,兩個小姐妹難得一天能遇上一回,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阿月瞧見紅豆糕,便連飯也不想吃了。
阿秀只喊了初一過來,讓她跟着她們一起吃。這時候忽然有人經過阿秀她們的桌邊上,瞧見那滿滿一碗菜上頭蓋着好幾塊肉,便轉身指着那打菜的劉婆子罵道:“你這個捧高踩低不識好歹的婆子,憑什麽給她們這一碗都是有肉的,給我這一碗裏頭,全都是蘿蔔?我告訴你,這可是拿去大少爺房裏給清瑤姐姐吃的!”
劉婆子和洪媽媽平素就有些不對盤,清瑤又素來仗着自己是蕭謹言房裏的大丫鬟,常來要東要西吃。偏生她家裏又是那樣的光景,從不自己出錢,都讓劉婆子把帳記在蕭謹言用宵夜的賬上。所以這一來二去,文瀾院每個月用宵夜的錢都比蘭姨娘那邊一日三餐的錢貴了些許。劉婆子便只好拿一些燕窩、蟲草等高價的東西沖進去,但若是遇上查賬,只怕這賬務也是弄不清的。
廚房這種地方,最是消息靈通,今兒一早劉婆子就聽文瀾院的小丫鬟說,世子爺交代下去,如今把文瀾院裏頭的賬務交給新來的一個叫阿秀的小丫鬟。劉婆子一打聽,原來阿秀就是那個和阿月最要好的小丫鬟,果然也是像年畫上下來的人一樣,漂亮的不像話。所以劉婆子見了她們來吃飯,自然是要殷勤些,沒有另外給她們開了小竈再炒一個菜算是好的了,如今瞧見清瑤的跟班還這樣頤指氣使的說話,哪裏會怕,只梗着脖子道:“一勺子下去,有多少肉就吃多少肉,有多少蘿蔔就吃多少蘿蔔,想只吃肉不吃蘿蔔,除非當主子去。”
那小丫鬟聞言,只氣急道:“難道她們就是主子了,憑什麽她們有肉吃,我們就沒有?”那小丫鬟平素也是一個仗勢欺人的主,這會兒見阿秀跟前也沒別人護着,倒是個膽大的,只一伸手,将阿秀她們桌上的那碗肉給翻了一個個兒,碗裏的汁水灑的滿桌子都是。初一瞧見一塊肉滾了幾下,眼看着就要掉地上了,只忙不疊用碗一接,見那肉安安穩穩的掉在自己碗裏頭了,這才舒了一口氣,一臉高興的說:“今天的肉特別好吃,掉了可就浪費了,難得年節裏頭可以天天吃肉。”
那小丫鬟見她們不反抗,初一又是一個傻愣愣的樣子,都這樣了還只顧着吃,頓時就更加生氣了,只揚起了巴掌,對着正在埋頭苦吃的初一扇過去。這時候阿秀忽然站起來,瘦小的身軀擋在初一的跟前,伸手抓住了那小丫鬟的手腕。那小丫鬟比阿秀還高了一個頭,卻被阿秀一下子給攔住了,一時間臉漲得通紅的,正想用力打下去,忽然自己另一只手裏提着的食盒被阿月給搶了過去,往地下砸了下去道:“不給我們吃,那你們也別吃了,知道她是誰嗎?她可是文瀾院一等大丫鬟阿秀呢!”
阿秀被阿月的這一番狐假虎威的話給逗笑了,只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松開手對跟前那小丫鬟道:“你走吧,都是在世子爺跟前服侍的,何必要弄成這樣。”這事情若是還了前世的阿秀,決計是包子到底不會出聲的,可這一世有阿月和初一在跟前,她們兩個才是真正的需要被保護的小姑娘,自己這個多活了這麽多年的人一句話也不說也确實有點不像話。
誰知道人都是欺軟怕硬的,那小丫鬟見阿秀強硬了起來,自己反而弱氣了下去,只紅着眼睛,一邊走一邊抹淚道:“我要回去告訴清瑤姐姐,你們合起來欺負人!”
阿秀這會兒子也是無奈了,這世上睜眼說瞎話的人實在太多了,不過再看看阿月砸了的食盒碗筷,好像确實有點過了。況且這時候在這邊吃飯的還有不少人,有的人來晚的,沒有看清事件全貌的,還真當是她們欺負了那個小丫鬟。
這時候劉婆子走過來,喊了一個幫廚的小丫鬟趕緊把地上的東西收拾了,又端了一碗菜放到另外的桌上道:“來來來,上這邊吃,那邊桌上髒了,不幹淨。”阿秀這會兒也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只放下了碗筷,小聲道:“劉媽媽,麻煩你再給我添一碗菜,方才那小丫鬟菜都沒拿就走了,只怕清瑤姐姐要餓肚子了。”
劉婆子心下腹诽道:餓吧餓吧,這幾年好的也沒少吃了。不過當着阿秀的面,她還是高高興興的添了一碗菜,還特意多加裏兩塊肉進去,只一個勁兒道:“真是一個心善的好姑娘。”阿秀吃完了晚飯,便讓初一提着食盒去給清瑤送飯去了。
這時候那小丫鬟正站在清瑤跟前哭訴呢,只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全不提自己怎麽挑釁,只說阿月仗着阿秀把她的東西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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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瑤這幾日身上正不好,且今兒一早又聽清霜說這幾日要清點賬務。這文瀾院的帳在她心裏頭都存着呢,如今要全部交出去,只怕她還得下點功夫,把這裏頭的東西好好的清點清點,一想到平常那些她偷偷拿出去典當的東西,如今手上沒有現銀子贖回來,到時候若是東窗事發了,自己也就完了。清瑤一想到這些事情,就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只煩躁道:“這飯不吃也罷了,我也吃不下去。”
誰知才話音剛落,外頭初一已經提着食盒,規規矩矩的就站在門口道:“清瑤姐姐,阿秀姐姐讓奴婢給您送飯來了。”
清瑤只一股氣上湧,對着跟前的那小丫鬟道:“誰要吃她送的飯,出去給我砸了。”
那小丫鬟聞言,便也想給自己出一口氣,只一轉身走到門外,瞧見初一那小身板站在那邊,二話不說走過去在她胸口推了一把。正巧那後頭還有一臺石階,初一只往後退了一步,一崴腳摔在了地上,頓時那食盒裏的東西砸在地上,叮叮咚咚的響。
這時候蕭謹言正巧從外面進來,才跨入門口就聽見後罩房那邊傳來的哭聲,初一和阿秀年紀相仿,蕭謹言頓時就以為是阿秀受了欺負,只急忙三步并作兩步往後罩房去。這時候在房裏候着的阿秀也聽見聲音,忙不疊就挽了簾子出來,和蕭謹言在抄手游廊上正巧就遇上了。
蕭謹言見不是阿秀在哭,頓時就松了一口氣,只轉身吩咐清霜道:“你去後頭看看怎麽了,阿秀跟我回房吧。”
阿秀福了福身子,上前接過清霜手中的燈籠,引着蕭謹言往正房裏頭去。蕭謹言才進大廳,清珞上來為他解開大氅,他便轉身笑着對阿秀道:“今兒太太那邊做了糖蒸酥酪,我推說剛用了晚膳吃不下,想當宵夜吃,一會兒太太會命人送一碗過來,你記得吃。”
阿秀只瞧了眼還在跟前服侍着的清珞,有些不好意思的漲紅了臉頰,清珞這幾日也是看出來了,世子爺對這阿秀當真是不同的,便笑着道:“別看我呀,我又不喜歡吃甜食。”
且說清霜去後面,也沒問清原委,清瑤跟那小丫鬟一直對外,初一也不是她們兩人的對手。清瑤便只把初一扶了起來,将事情前前後後都問了一遍,這才開口道:“我算是看出來了,既她們如此不識好歹,也不用給跟她們客氣了。”清霜說着,只把初一扶到了房裏,拿跌打藥給她揉過了腳踝,這才到前頭給蕭謹言回話。
不過清霜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兒,最後還是沒把實情說出去,只說是後頭有小丫鬟摔了一跤,砸了兩個花盆。蕭謹言見也沒什麽大事,就沒繼續追問。清霜從房裏出來,阿秀就跟了上來,只問道:“初一沒事吧?”
清霜倒是沒想到阿秀已經猜到了,只笑着道:“沒事。”
阿秀只皺了皺眉頭,小聲道:“可是我聞到清霜姐姐你身上的紅花油味道了,初一是不是被人打了?”
清霜這才發現阿秀聰明過人,只笑着道:“不過是不小心崴了腳,沒什麽大礙,你快進去服侍世子爺吧,聽老爺說過幾日要考他功課,也不知道他複習的怎麽樣了。”
阿秀見清霜這麽說,也放下心來,只又回到了蕭謹言的書房,蕭謹言這會兒卻是沒有心思看書,只擰着眉頭想阿秀的那件鬥篷,那上面的繡花樣子,分明是自己見過的,可怎麽就想不出來呢!
蕭謹言只把阿秀喊到了跟前,問道:“阿秀,你的那件鬥篷呢?”
阿秀見蕭謹言忽然問起這個,也很是疑惑,只回道:“在房裏放着了。”
蕭謹言只揮揮手道:“這麽重要的東西,你保管着,我可不放心,改日又弄丢了,你拿過來,我替你收着。”
阿秀想起自己差點兒把那鬥篷弄丢了,也忍不住紅了臉,只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就多謝世子爺了,奴婢這就取過來給世子爺保管着。”阿秀心裏頭甜蜜蜜的,自己身邊再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唯一有點意義的,也不過就是這件鬥篷了,如今能讓世子爺保管着,以後便是不幸分開了,也好讓世子爺有個念想。
阿秀越想,便越高興,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只将那鬥篷捧了過來,雙手遞給了蕭謹言。蕭謹言打開鬥篷上下翻了翻,還是覺得這花紋說不出的熟悉。
第二日一早,依舊是用過了早膳去趙老太太那邊請安,趙老太太聽說蕭謹言想勸說周琰回來住,只笑着搖頭道:“小郡王怎麽可能回來呢,我都算過了,紫禁城裏那位不閉眼,他是決計不會回來的,小郡王年紀輕,傲氣着呢,只怕最後還得皇上下一紙诏書,把他召回了,他才肯回來。”
蕭謹言哪裏想的這麽深入,只蹙眉道:“我也只是為他好,昨兒那光景若是我去遲了,只怕他便是有心要傲氣,也等不着皇上的诏書,要把小命交代在紫盧寺了。”
趙老太太便忍不住嘆了一口,只繼續道:“說白了他到底還是皇上的親侄兒,等有一天皇上想通了,只怕心疼還來不及呢。”
孔氏對于這些事情是一點兒也不懂的,可眼下蕭瑾瑜有了身孕,她也跟着緊張了起來,只開口道:“言哥兒,都說小郡王是天煞孤星,這個節骨眼上你可不能勸他回來,總要等你大姐姐安然生下了皇長孫再說。”
蕭謹言這會兒也是對孔氏無語了,只無奈道:“母親你有這個時間胡思亂想,還不如在菩薩跟前多上幾柱香呢!”
孔氏聞言,也無話可說,不過她畢竟也是心懷善念的婦道人家,只開口道:“既然他病着,好歹也要好好照應照應,恒王爺怎麽說和你父親也是舊交,一會兒我派個老媽子跟你過去,看看小郡王那邊有什麽好打點的吧。雖說這個時候是要避嫌的,但這事兒……”孔氏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麽好辦法,只擡眸看了一眼趙老太太,問道:“老太太,您說這事兒怎麽辦?小郡王如今病着,這事情我們國公府到底要不要管?”
趙老太太只擰眉想了想,嘆了一口氣道:“罷了,如今他也不過就是個破落皇族,太後娘娘若真的要趕盡殺絕,那也忒傷陰德了,言哥兒,一會兒你去看看他,先讓他把病養好了再說,怎麽說還是個孩子呢,何必呢!”
蕭謹言得了趙老太太的首肯,頓時心情大好,只親領着幾個人,将一些常用的東西打包裝車,又回文瀾院換了衣裳,打算帶上阿秀再去紫盧寺瞧瞧周顯。阿秀知道蕭謹言又要出去,只把初一也喊上了,囑咐她跟着自己,可憐小丫鬟昨兒扭了腳,走路還一拖一拖的呢。阿秀見了,又不忍心讓她去,可那小丫鬟知道他們要出門,便死也不肯走了。
蕭謹言瞧見阿秀還帶着一個跟屁蟲,也忍不住問道:“你帶着她做什麽呢?”
阿秀只朝着蕭謹言福了福身子,小聲道:“奴婢昨兒見小郡王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端茶倒水都沒有個人,這如何是好,外頭現買的丫鬟也不知道靠不靠譜,不如先讓初一去幾日,等小王爺的病好了,再讓初一回來就好了。”
蕭謹言便蹙了蹙眉道:“我讓她來是服侍你的。”
“奴婢本來就是下人,哪裏還要人服侍,小王爺才需要人服侍呢!”阿秀純淨的臉上帶着天真溫暖的笑,可世子爺聽在二中,總覺得酸溜溜的,不過昨兒阿秀也說了,因為小王爺是世子爺看重的人,所以她才會對他好,果然拿這句話安慰自己,心裏頭會微微好受一些。
蕭謹言便點了點頭道:“行吧,那就讓她先過去幾日吧。”
一時間清霜過來回話,說是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蕭謹言便領着阿秀上了馬車,讓搬東西的婆子帶着初一往後面車上去。馬車才出了城門,往紫盧寺那邊走,蕭謹言就聽見外頭還有其他馬車的聲音。蕭謹言挽起簾子瞧了一眼,見趙暖陽正駕着一輛馬車從他們身側走過,蕭謹言向他打了一個招呼,兩輛馬車并辔而行。
這時候忽然馬車後面的簾子一掀,趙暖玉從車窗裏頭透出頭來,笑着道:“言表哥,你也挺早的嗎?”
“我看你也不遲。”蕭謹言瞧見趙暖玉今天沒有穿一身大紅的衣服,而是穿着雪青色的遍地金折枝纏花氅衣,外頭鑲這一圈白狐貍毛,一雙杏眼顧盼神飛的,倒是別有一番明豔動人。只不過向來跟男孩子一樣的趙暖玉忽然間這樣一番打扮,倒是讓蕭謹言有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蕭謹言上下掃了一眼趙暖玉這身打扮,趙暖玉也發現了不對勁,只将簾子一下,隔着窗簾道:“我哥說我如今大了,不能在那樣不懂規矩,讓我以後收斂着點。”
蕭謹言只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來,只點頭道:“你哥說的很對,玉表妹這個樣子,當真是國色天香,明豔不可方物。”
趙暖玉只覺得臉上忽然間火辣辣的,還想再辯解兩句,只聽那邊蕭謹言繼續道:“相信小郡王見了,也會忍不住覺得眼前一亮的。”
這下趙暖玉的臉就更紅了,扯了簾子才想探出頭說話,又想起如今這臉要是給蕭謹言看見了,只怕他越發會取笑自己,索性敲了敲馬車門,對前頭趕車的趙暖玉道:“大哥,你這趕車的技術,連國公府的小厮都不如了。”
昨夜的雪并沒有下得太大,路上都沒積起雪來,倒是明鏡院的院子裏頭,幾株白梅開的正好,上頭一團團的白雪落在梅花枝上,分不清哪些是梅花,那些是雪花。周顯披着外衣站在窗口,看着有些蕭瑟的雪景,轉身的時候就瞧見陸媽媽正站在他的身後,瞧他一時失神,便也沒有喚他。
等他回過頭的時候,陸媽媽這才端着藥碗進來,小聲道:“少爺把藥喝了吧,外頭天冷,就不要站在窗口了。”陸媽媽是王妃的陪房,從小看着周顯長大,老王爺死後,周顯遣退了王府的下人,把富康路上的別院留給了當時王妃娘家跟過來的幾個老人看着。昨兒蕭謹言去那邊通傳了周顯的病情,陸媽媽就跟着她老頭子一起來了紫盧寺。
陸媽媽服侍周顯把藥吃了,就跟他唠嗑起這幾年的家常,只眉梢帶着笑道:“這幾年太太陪嫁的莊子上的收成不錯,除了別院的花銷,還存下不少銀子,我家老頭子說了,這些銀子要留着少爺以後娶少奶奶用的。”
周顯只靜靜的聽着,又聽陸媽媽繼續道:“前幾日老奴去王府走了一趟,說是明姨娘的病還沒好,那孩子還是沒消息,本來也是,那會子南邊剿匪,亂得不成了,又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哪裏就能找的到呢。若不是老王爺子嗣上頭艱難,也不會一直找到今時今日,奴婢私下裏想着,沒準那孩子已經沒了,就算還活着,這都十來歲了,瞧見了也未必認得出來。”
陸媽媽又七七八八跟周顯說了不少話,無非也就是勸他想開一些,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若是運氣好以後找回了自己的親妹子,他也就不是孤家寡人了。兩人正說着,院外的老頭子進來回話,說是趙将軍家和許國公府都來人看小王爺了。
陸媽媽便歡歡喜喜的出門去迎人,果然見蕭謹言、趙暖陽、趙暖玉兩兄妹都來了。以前周顯在王府的時候,他們也時常來玩,如今倒是有些年不見了,昨兒匆匆見了蕭謹言一面,沒好好招呼,今兒瞧見了,陸媽媽才上前仔細打量了一番道:“蕭世子越發長高了,也比以前結實了。趙小将軍黑了不少,看着倒是威武。”陸媽媽說着,只把視線停留在了趙暖玉的身上,見她粉腮杏眼,一張櫻桃小嘴微微翹起,帶着幾分富貴人家姑娘的嬌憨,卻又不顯得嬌氣,簡直是從心底裏頭喜歡起來,忙笑着道:“快,三位快裏頭坐去,我們家小王爺在裏頭呢。”
蕭謹言徑自上前,掀了簾子進去,只覺裏面熱氣撲面而來,空氣中還有淡淡的安息香的氣息,臉上便不由露出些笑意來。阿秀只跟着陸媽媽一起去茶房裏頭備茶,陸媽媽見阿秀小小年紀,便懂那麽多規矩,也打心眼的喜歡,阿秀一時沏好了茶,只和初一一人端了一茶盤進去,陸媽媽便在後頭跟着進去,只謙遜笑道:“家裏頭從來不來人,這些茶還是去年自家茶園子裏摘的,我随便帶了兩樣過來,也不知道世子爺、小将軍喝不喝的習慣。”
趙暖陽只端起茶盞,一飲而盡道:“我自從軍營裏頭回來,便覺得這茶水裏頭沒有混着黃泥就是好茶了,若是上頭還飄着幾片綠葉,那便是茶中上品了。”
蕭謹言也接過了茶,淡淡的喝了一口,點頭道:“香而不澀,算得上好茶。”
正說着,初一只端着茶盤往周顯那邊走過去,阿秀便轉身,喊住了道:“初一,他不喝茶。”
周顯正欲伸手接茶,冷不防聽阿秀來了這麽一句,也只尴尬的縮回了手,那邊趙暖玉倒是不明所以,只問道:“言表哥,你這小丫鬟倒是有意思,怎麽我們做客人的人人有茶喝,偏生主人家卻沒有茶喝呢?”
阿秀也不說話,只把自己的茶盤送上去,裏頭放着一盞青花瓷的薄壁茶盞:“小王爺,這裏頭是蜂蜜水,剛用過藥不宜喝茶,喝些蜂蜜水解解口中的苦味吧。”
周顯一時間只覺得胸口有一股熱氣湧上來,竟沖得他忍不住側首咳了幾聲,待他稍稍緩過了一陣,這才伸手端起了茶盞,眉梢透出笑意道:“多謝。”
蕭謹言這會兒臉上的表情可不大好看,阿秀還有這般好處,怎麽平日裏對他就沒有這般傷心呢,看來自己是不是也得稍稍的病一病,才能享受到這樣級別的待遇?
這時候周顯的視線還沒從阿秀的身上離去,這小姑娘看似年紀輕輕,可舉手投足之中,卻有着和年齡不符的成熟,周顯只忍不住将視線在她身上多逗留了片刻。阿秀則低着頭,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蕭謹言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那邊趙暖玉更是好奇問道:“你怎麽知道他才剛喝過藥呢?”
阿秀仍舊低着頭,稍稍擡眸看了一眼趙暖玉道:“回表姑娘,方才世子爺掀簾子的時候,奴婢在外頭聞到一股子藥味,這房裏又不熬藥,所以奴婢斷定,定然是小王爺剛剛才用過了藥。”
趙暖玉只一個勁的點頭道:“言表哥,這麽機靈的小丫鬟,怎麽就便宜了你呢!”
趙暖玉的話中透着幾分俏皮,讓阿秀有些忍俊不禁,蕭謹言便自豪道:“一眼就看上了,所以就留在身邊了。”
蕭謹言想起今兒一早趙老太太說的那些話,覺得有些道理,便索性問周顯道:“你是不是壓根沒打算回王府去?”
周顯如今心裏頭也如一團亂麻,少年時意氣用事的出家為僧,本來以為逃避可以解決一切的問題,可他這幾年修行之後,卻發現逃避只是暫時的辦法,有很多東西就像毒刺一樣插在自己的心口,午夜夢回時候,便是呼吸也會讓他覺得痛不欲生。
周顯只擰眉嘆了一口氣,正要回話,外頭杜雲澤從門外闖了進來,只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開口道:“虧得昨兒小王爺沒回京城,不然可就要遇上冤大頭了。”
衆人一時都沒有聽明白,杜雲澤瞧見茶幾上有茶,只伸手撈了一杯喝下去道:“昨兒我回家,聽我家老太爺說,太後娘娘逛後花園,雪後地滑,摔了一跤,股骨斷成了兩截,昨兒半夜就開始發起了高燒,我家老太爺昨晚子時進的宮,到現在還沒出來。”
這事情說起來還真夠邪乎,昨兒下午太後娘娘摔了一跤,可不就在蕭謹言勸周顯回家的時候嗎?要是周顯一時松口回了京城,可不就是要成了那冤大頭了。
趙暖玉瞧見衆人都逃過一劫的表情,只無所謂道:“太後娘娘摔跤,跟小郡王有什麽關系,你們也想的太多了,這不小郡王沒回去,太後娘娘不還是摔了嗎?”
趙暖陽只橫了趙暖玉一眼,将她拉到一邊坐下道:“這你就不懂了把,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蕭謹言這時候也覺得邪乎,可他自己本就是從八年後重生而來的,本來就已經是很邪乎的一件事情,如今再遇上這麽邪乎的事,反倒鎮定了很多,現在他心裏頭唯一記挂着的,就是太後娘娘這次會不會真的死了,若是太後娘娘死了,那必定不會有賜婚這一說,欣悅郡主的事情,便當真不用擔心了。
蕭謹言将一應的事情安排好,衆人也都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思回城,馬車在走到國公府後大街的時候,果然遠遠的聽見從皇宮的方向,傳來九聲喪鐘的聲音。
阿秀睜大了眼睛看着蕭謹言,蕭謹言這時候臉色也有些蒼白,阿秀便拉了拉他的衣袖,蕭謹言伸手把阿秀抱到了懷裏,重重的喘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道:“終于死了。”
阿秀只不明所以的看向蕭謹言,眨了眨眼睛問道:“世子爺,你說什麽?”
蕭謹言也發現自己似乎說漏嘴了,便只改口道:“我是說,太後娘娘仙逝了,接下去要守一年的國喪。”
阿秀一開始并沒有猜出蕭謹言話中的意思,可擡起頭看見蕭謹言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臉頰上,邊也猜出了幾分,頓時就漲紅了臉,低着頭不說話。蕭謹言見阿秀這極不自然的模樣,估摸着是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便笑着道:“不過,跟我們也沒什麽關系。”
阿秀便擡眸道:“跟世子爺可大有關系,世子爺年紀大了,如今這一年耽誤下來,太太可是要着急了。”
蕭謹言便笑道:“我不着急,她急有什麽用呢。”
蕭謹言和阿秀回國公府的時候,孔氏和趙老太太已經接了宮裏的旨意進宮去了。王媽媽見蕭謹言回來了,只急忙拉着他走到角落裏頭,小聲道:“世子爺你可回來了,家裏頭也快亂成一團了,老太太和太太都進宮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只囑咐我瞧見你回來了,讓你也趕緊進宮吧。”
蕭謹言便問道:“宮裏頭有沒有人過來傳什麽消息,怎麽死得這麽快?”
王媽媽便道:“說是昨兒下午賞花的時候摔了一跤,斷了骨頭,沒想到這麽會嚴重的,結果昨晚高燒不退,太醫說是什麽痰症,反正就是沒救過來。”
蕭謹言見王媽媽這麽說,稍稍放下一點心,只要是正兒八經病死的,那也賴不到別的地方了,總歸也是太後娘娘自己沒運氣罷了。蕭謹言只回文瀾院換了一件衣裳,外頭便有小厮進來傳話道:“世子爺,老爺派了馬車來接三位爺呢,說這三日都要在宮裏頭守着呢。”阿秀見蕭謹言跟着那小厮走的飛快,只在身後一路追着他道:“爺,外頭天氣冷,別随便解開大氅,若是有空的時候,稍微歪一會兒,別使勁撐着,人多大家夥也顧不着你。”
蕭謹言轉身,瞧着阿秀一路追着自己來的樣子,嘴角邊喘出白白的熱氣,兩個臉頰紅撲撲的,見蕭謹言忽然就停下了,也只停下腳步,擡起頭看着蕭謹言,喘了一口粗氣,這才略略福了福身子,低下頭:“爺快些去吧,省得讓老爺等急了,奴婢就在文瀾院裏頭等着爺回來。”
這一句話聲音輕輕柔柔的,就像是飄進了蕭謹言的心裏頭一樣,蕭謹言再也忍不住,只兩步上前,把阿秀抱在懷裏,蹲下來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
這時候雪紛紛揚揚的下着,蕭謹言轉身,大步流星的離去。阿秀站在雪中,目送着蕭謹言的背影,嘴角勾起淺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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