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桃舞風華（七）

? 鬥香的對決很快傳遍了整個長留山上下、甚至六界，各派掌門紛紛前來長留一觀比賽。

“姐姐，你沒事吧？”花千骨擔心地看着自家姐姐，怕多費心神讓她身體抱恙。

“沒事。”花千舞拍拍自家妹妹的肩膀，“只要小骨沒事，姐姐就沒事”

“姐姐——”

姐妹情深讓旁人看在眼裏心中羨慕不已。

“有請三尊上位”随着桃翁的宣布，長留三尊先後走了進來，白子畫有些擔憂的看向自家的徒弟，目光中的關切別人都看到了、只有當事人的花千舞沒有注意到。

…尊上對姐姐很在意啊……花千骨在心中感嘆。。。

“那麽開始吧”紫薰看到白子畫看花千舞的目光，心中不喜、直接開口；

“上仙要如何比？”花千舞看着對方。

“自然是制香”紫薰不屑她的明知故問“如果你開口認輸、我就考慮原諒你之前的無禮，畢竟——你是子畫的徒弟…”

“呵~”對面的花千舞卻輕笑一聲搖頭“自傲、狂妄，無法靜心，紫薰上仙你難道不懂嗎？”

“你——”

“不如以彼此各自當場制出奇香、由對方猜出制作方法和材料的，算贏、如何？”

“可以”紫薰自信滿滿。

“那麽，請——”一聲請、花千舞十分有禮的請紫薰上仙先開始，自己則站到一邊。

淺夏紫薰揮舞雙袖口、一陣幽香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水袖甩動間令人迷戀的香氣彌漫四周；

“此香名曰浮屠三生，三生也，夢也，不仁者，天也……”

花千舞輕吸一口氣，前調幾近淡不可聞，中調突如潮水襲來，洶湧澎湃，濃郁而幽深，叫人癡癡沉醉無法自拔。香飄百裏可聞，殿下衆人和妖魔皆入幻境，人生百年，如白駒過眼，歡笑淚水，悲傷痛苦全都變得如此真切，又近在手邊。于是，有的人大哭起來，有的人大笑起來，整個太白山亂做一團，猶如戲臺。

衆生百态，令人厭世之心頓起；花千舞左手輕擡、後調的香逐漸彌漫開來，心頭一涼，清醒無比。紅塵中的恩愛悲歡瞬間成了虛空幻影，回首相望，仿佛已過百年。。。

“好個浮屠三生，好個黃粱一夢……”花千舞輕嘆“果然名不虛傳”

“你倒是拆解給我看看啊~”紫薰得意地看向對面一臉淡然的女子。

一身素紗粉裙的女子閉上眼片刻、随即睜開眼“棧香五兩、雞舌香四兩，檀香、麝香、乳香各二兩，沉香七兩二錢，藿香六錢，馬牙硝一錢，零陵香四錢，法制甲香二錢，另外再研龍腦半錢，香成旋入。除龍腦外，其他同搗。末入炭皮末、樸硝各一錢，生蜜拌勻，丸如豆大，以金箔為衣。入瓷盒重湯煮十數沸，窨中封存，已取出七日有餘而成”

話音落、只見紫薰上仙的臉色一變，衆人随即知道花千舞猜對了，不禁驚訝。

而淺夏紫薰則眯起眼看她，眼中詫異神色一閃而過：看來是低估她了，原以為只是白子畫名義上的徒兒而已，現在看來并不簡單！

想到這裏、淺夏紫薰再次雙手擺弄，卻是飛在半空舞了半刻之餘，随即彌漫醉人的花香再次浮現四周，引得在場之人紛紛情緒大動。

“此香名荼迷薰風，得風而飄，無風無味。”淺夏紫薰優雅姿态萬千的介紹，目光卻緊緊注視着對面站立不動的花千舞、既緊張得意而又有一絲期望的望着她：這個女子，又會如何拆解呢？

“世間遺香可通萬物，果然極品妖嬈。”花千舞淡淡的笑道“二十四節氣裏分別開到極盛正要凋謝的二十四種花的香精各一錢，再加上沉水香五兩，丁子香、雞骨香、兜婁婆香、甲香各二兩，薰陸香、白檀香、熟捷香、炭末各二兩，零陵香、藿香、青桂香、白漸香、青木香、甘松香各一兩，雀頭香、蘇合香、安息香、麝香、燕香各半兩。”

“以上末之，酒灑令軟，再宿酒氣歇，以白蜜和，放入瓷器中，蠟紙封，勿令洩。于冬月取用——千舞說的可對，紫薰上仙？”

淺夏紫薰面色越發蒼白起來：“對，很對，一味也沒有說錯。”這世上，竟然有能在調香制香聞香上超出她的人麽？怎麽可能？

“子畫，想不到你的徒弟如此了得~”淺夏紫薰看向白子畫，語氣既褒又貶。

“小舞的能力非我所教”白子畫回答，心中卻不由疑惑起來；

淺夏紫薰長嘆一聲：“只可惜你已拜入子畫門下，不然我真想收你為徒，你如此聰明可人，他定然也是不肯割愛的。罷了，輪到你出題了。”

花千舞看着她、輕輕一嘆，随即伸出雙手、掌心浮現迷疊香氣，袅袅升起的那一刻、甜美迷人的香味卻紛紛散化為晶體的蝴蝶飛散空中，景色令人驚詫。

“上仙請吧”一聲‘請’字，花千舞神情自若；

淺夏紫薰将香氣吸入鼻中、頓時覺得恍若隔世，昔日長留五上仙義結金蘭、行俠仗義和惺惺相惜的景象紛紛再次浮現腦中，就好像人生重新來過、一切從頭開始……

“這是——”淺夏紫薰驚訝、随即回過神來“麝香三兩、青苔香四錢，佛手柑、柑橘、丁子香及白檀香、木屑各半勺，攪合在幽蘭花粉盒中并注入薔薇水、水銀花水和清水，再用百年沉香木盒裝入、放在泥土中沉埋九日後取出，我說得可對？”

“是的。”一身粉裙的女子點頭“上仙說得一點都沒錯”

“第二題，請注意了”花千舞開口，随即雙手合并又分開、十指燃燒出藍色火焰，火焰交叉的那一刻、光影編織出一只水晶蘭的冰晶鳳凰，鳳凰展翅而飛、在四周盤旋繞空并灑下一地的冰晶，落地生花，花中散發出一陣陣暗香、聞者如同三生隔世，大夢初醒。

就連白子畫都訝異，更別提是淺夏紫薰了：這樣的香味、就算是她也很難調制出來，這個花千舞究竟是什麽來頭？

“請吧”花千舞看向淺夏紫薰，後者愣神、随即沉思前來“讓我想一想”。

半刻、才開口“紫檀香、蝴蝶蘭、栀子花各三錢，玉芙蓉、秋葵、竹香各四兩，混入菊花、蘭花、玫瑰花、紫羅蘭和迷疊花香中，再加入十七滴雨露和三杯清酒，以冰凝的方式自然攪拌均勻後放在冰窖中儲存三天，然後加上金粉、銀錢磨碎的銀粉，以內力催化為火心之花而成，只是——”

“只是什麽？”一邊的落十一十分不解。

“只是沒想到你居然還加了那樣東西…”淺夏紫薰皺眉看向花千舞“你是誰？”

“你居然還加了這世間難得的一味藥材：鳳凰血…你究竟是誰？”

鳳凰血！？

在場衆人一聽都大為吃驚：世間難得的血藥之材，竟然出自于一個女子之手？

這個花千舞，有何能耐？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又何必追究原因呢？”一身粉裙的女子淡然道“鳳凰血是千舞因緣際會而得，難得也是錯了嗎？”

“——”在場人皆無語：是啊，人家有鳳凰血又如何？

二對二、彌平，全場唏噓、淺夏紫薰嘆氣“想不到你如此能耐，确實是我看輕你了”

“但是接下來不會那麽容易了，注意來——”

“這最後一囊香，名曰姽婳傷诔，有傷者可聞，無傷者無味，傷越重，味越濃，越聞傷越痛。”

淺夏紫薰說着、身形婀娜多姿，神情自然放松，卻是舞盡繁華、雙袖綢緞揮舞間一生情感自發揮發，香味濃烈迷情、幽怨悠長，令人回味無窮……

花千舞聞着香氣、腦中忽然出現昔日開天最初之時，她的取舍和入世，入長留之後、她面對衆生的情景，白子畫的的臉在腦海中出現，她心猛然一絞、又忽然想起原身的自己望着□□在自己面前消失的場景，又想起白子畫傷痛的神情和隔世千年的另一時空的衆生對自己的殷殷期盼，頓時心猛地抽痛！一陣陣割裂的疼，令她一時全身冰冷、一股寒霜之氣自其身上浮現并彌漫四周，導致四周景象随即受到感染、紛紛出現冰凝的景觀！

“小舞！”白子畫暗叫不好，不知道是紫薰的香牽動了自家徒弟的哪一感觸、竟然能讓她失神，一時間擔憂不已、不禁向前靠近一步。

“姐姐”一邊的花千骨也擔心地輕聲叫喚：姐姐這是怎麽了？為何忽然失神了……

“很像、真的很像——”失神的女子卻忽然開口，雖然說出的話讓人不解其意。

“幾乎讓人感覺到相似的曾經…”迷茫的神情忽然恢複過來、一身粉裙的女子幽幽嘆息“千年隔世、如昨日歷目，紫薰上仙不愧為六界人人稱贊的調香第一高人…只可惜——”

一聲‘可惜’讓人不懂。

“可惜什麽？”紫薰不理解了：這是什麽意思？

“黑角沉半兩，丁香、臘茶末一錢，麥麸炒赤色的小郁金五分、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錢、茅香一兩五錢、細辛一兩五錢、零陵香一錢三分，山柰一兩、川椒二兩五錢，藿香一錢六分、千金草三錢六分、莪術一兩七錢三分；以上各為末，麝先細研、取臘茶之末湯點澄清調麝，次入沉香、丁香、郁金、餘茶定粉，共研細、乃入蜜令稀稠得所，收砂瓶器中、窨月餘取燒，燒時以雲母石或銀葉襯之，三味真火刻不能熄。久則益好，入薔薇水更佳，請問千舞說得是否對？”

“不錯——你果真…了不起……”紫薰黯然閉上眼睛，臉上突如其來的倦容讓她瞬間老了很多。她畢竟活得比她多了那麽久，百年來，青山看遍，天涯踏遍，每種草藥都是親嘗，每種香都是親調，可是面前這才十七八歲的少女又都見過什麽，經歷過什麽啊。卻對調香卻有如此造詣，天賦如此，她嫉妒都嫉妒不來。

“只是——還少了一味”

“少了？”一邊的花千骨驚訝不已：姐姐居然會猜錯，怎麽可能？

卻見花千舞忽然輕輕搖頭“的确是少了，而少的這一味、正是千舞要說的可惜……”

“？”

“還有一味、是紫薰上仙你的眼淚，所以聞起來才會有那樣微微苦澀的滋味，才會叫人這樣傷心不是嗎？”

“情人的眼淚、人生情感的百态心酸痛楚，因為上仙你在其中加了這樣的東西，所以才成就了這姽婳傷诔”

“而千舞所說的可惜是因為……世間衆生的七情六欲、令人心傷動情，的确令世人、即便是修仙之人都沉醉其中的，但是對千舞而言、卻是最奢侈不過的東西”

“多情、癡情、忘情、絕情，那是人的感情，卻不是花千舞的感情”

“感情于千舞而言，本不存在男女之情——所以情人的眼淚而成就的姽婳傷诔，無法融入花千舞的心中…所以千舞要說這一聲‘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在于……你用錯了材料……用錯了對象……

…花千舞可以多情、癡情、忘情、絕情……卻不會涉情……

一語落下、在場之人心中各自壓抑，而白子畫則更是神色黯傷：小舞她這是在疏遠自己嗎？頓時心中一痛！

“輪到你了”淺夏紫薰提醒花千舞。

一身粉裙的女子輕輕搖頭、卻是一笑傾城，風華絕代！

靈動的身姿，優美的舞步，纖纖玉手翻轉拈花狀、一舞傾國，絕世傾姿。

舉手投足間曠世幽香環繞身周；

紅色晶粉浮現半空、落地幻形為盛開綻放的血色蓮花，青絲如墨、裙擺飛揚，夭夭紅花雨紛紛灑落、驚起全場的一片贊嘆聲不絕于耳，而當事人卻腳下步步生蓮、雙手揮袖那一刻，從所未有的一股奇異香氣彌漫四周！

夭夭花雨，讓白子畫眼前一陣恍惚：他怎麽也想不到，他白子畫的徒弟——花千舞，居然還有和心中那個人一樣的絕技？這怎麽可能？

花雨中的兩人身影重疊、驚人的相似之處，讓他片刻失神而不自知。

……

淺夏紫薰真的無話可說了，這種香味、就算她再重新輪回修身養性三世，也制作不出來，更不要說其中的制作方法了…這真的是眼前這個女子的所為嗎……

…為何有一種令人懼怕的能力……仿佛眼前的人經歷了太多……

“我…認輸……”淺夏紫薰直接開口認輸，全場頓時一片嘩然。

“紫薰？”白子畫不解：為何紫薰看向小舞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懼怕？

“上仙拆解不出嗎？”花千舞冷冷開口問“如此輕易的就放棄了嗎？”

“我——還請賜教”紫薰黯然神傷“你的制香能力，确實非我淺夏紫薰所能達到的程度”

“我——淺夏紫薰…甘願……認輸……”

紫薰上仙的一席話讓所有人包括白子畫在內都震驚不已：居然自己認輸了？

“呵~”一身粉裙的女子諷笑“原來你——不過如此。”

沒等淺夏紫薰開口反駁，花千舞則冷然開口解說——

“神香草、百日薰、碧落荷、千日夏各三錢，枸杞子、生秋、紫羅蘭花瓣各四錢一兩，全數研磨成粉末放入薔薇水中，以內力催化在冰水中凝結成冰五日；黃熟香一斤，橘片二錢，白附子、茅香各一斤，丁香皮五兩，藿香葉、零陵香、檀香、白芷、生結香各四兩，茴香二兩，甘松半斤，另研乳香一兩，沉香二兩，細锉，以絹袋盛懸于铫子當中，勿令着底，蜜水浸，慢火煮一日。檀香二兩，要清茶浸一宿，炒令無檀香氣味，龍涎香一錢，麝香二兩，甲香一錢。”

“所有的香葉香草香粉放在一起，經三生池水滌過、然後以香投油，桃花瓣層層覆之，封浸百日即可……”

一席話的解說，讓人大開眼界，誰也想不到這個成為白子畫弟子的少女僅僅幾日、居然有如此了得的調香能力，連紫薰上仙都不是她的對手、甘願認輸，真是了不起！

“還有兩味是……”

“上仙想不起來嗎？那其中一味讓人熟悉又陌生的香氣…”花千舞的話讓人摸不着頭腦。

“這——”紫薰遲疑。

“另外兩味、其中之一是千舞天生自帶的體香，而另一味讓上仙聞之熟悉卻又不敢肯定的則是師傅的枕邊香……上仙你出入絕情殿數久、卻從不曾在意嗎？”

“！！！”晴天霹靂，讓淺夏紫薰驚訝得踉跄退了七八步：是了是了，她說為何會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因為那是白子畫的體香啊……

可笑她千算萬算，絲絲求精，卻忽略了人的體香麽？

“你師傅的…子畫他的…枕邊香……？”紫薰上仙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地看向一邊的白子畫：白子畫——你居然……居然……

她說不出話來，卻又有一絲不甘心。

淺夏紫薰手握得更緊了。子畫……子畫的味道……

…花千舞你……

…你居然……

“我居然什麽？”卻聽一身粉裙的女子忽然開口質問道“紫薰上仙既然如此在意，何不說出你心中想說卻不敢說出的話來？”

“我居然用師傅的枕邊香、來調香和上仙你比試嗎？”

“上仙你自诩天下乃至六界中，調香無人可敵、如今輸在她人手中，卻因不滿師傅對我的态度，而讓上仙你不肯承認嗎？”

“你——你說什麽？”

…淺夏紫薰……你仗着長留五仙義結金蘭的關系，随意出入絕情殿、随意插手白子畫的事情……

…淺夏紫薰……你仗着自己的能耐…對小輩不愛護、嫉恨有師徒關系的白子畫對我的親昵态度……

…淺夏紫薰……你真的愛上了白子畫了嗎……

…三生池水……絕貪、禁欲、斷癡……你做到了嗎……自诩仙神的你……做到了嗎……

仿佛心聲能夠說話似的，淺夏紫薰聽到了面前女子的心聲質問、讓她驚懼地再度後退幾步，臉色大變、神情仿若受到極大驚吓般，說不出話來。

這一戰、她輸了，輸得心服口服、卻又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