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念成魔
看見晚晴時,董蘭姝一怔,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旋即變成了淺淡的憂傷。她快步走到董書彥的身邊,俯下身去,緊緊握住他的手。
董書彥的情緒又變得激動了起來,微紫的嘴唇哆嗦個不停,他用力握着她們倆的手,老淚縱橫。他拼命想将她們的手握在一起,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晚晴遲疑了幾秒,主動握住了蘭姝的手,她的手在晚晴的手心裏微抖了一下,但她沒有拒絕。
董書彥滿懷感激的看了一眼晚晴,三只溫熱的手就這樣重疊在一起。這一握,仿佛道盡了所有的悲歡離合、千言萬語、前世今生。
董書彥疲累的合上雙眼,再次進入昏睡狀态,她們靜默着守在床前。
房間裏除了董書彥的呼吸聲,聽不到一絲聲響,空氣裏彌散着令人窒息的尴尬,晚晴側目,就看蘭姝淚眼婆娑地望着董書彥,在無聲地抽泣。
晚晴怔怔地望着她,百感交集,不知該如何才能減輕她的悲傷,痛失母親時的傷還擱淺在心的某個地方,沒有誰比她更懂得那将會有多痛。
晚晴努力的想找出一個話題,卻發現隔在她們之間的何止一個陸子謙,那所有的傷、所有的過往,早已淹沒了本就輕薄的羁絆。
與其讓她如此小心的隐藏,故作堅強,不如她自由的發洩。晚晴回轉目光,起身安靜的向門口走去,隔着門上的玻璃窗,她看見蘭姝突然伏在父親的身上放聲大哭。
穿過走廊,剛要跨進電梯,就聽見有人喊:“顧晚晴!”
回頭就看見江民宇一臉驚訝的望着自己,他将手裏的病歷夾交給身邊的護士,簡單囑咐了幾句,快步朝她走來。
“什麽時候回來的?”江民宇微笑道。
“哦,今天。”晚晴尴尬的笑笑。
“走吧,去我辦公室坐坐。“江民宇發出邀請。
“不用了,你忙吧,有點悶,我想去樓下走走。”晚晴微微一笑,婉拒道。
“是嗎?北京的空氣是沒加州好,估計樓下會更悶。” 江民宇的語氣波瀾不驚,但她還是聽出了諷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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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只覺臉頰微微有些發燙,不由将右手插進衣兜,仿佛那耀眼的鑽石見不得光。
走到他的辦公室門口,方才發現他已榮升為副院長了。
“恭喜!”晚晴坐到沙發上,微笑道。
江民宇一愣,随即反應了過來,笑道:“虛銜而已,相對于陸少那龐大的商業帝國,就是滄海一粟。”
晚晴臉上的笑容一滞,旋即将目光移向窗外。
“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 江民宇盯着晚晴,低沉道。
晚晴靜默着眺望遠方,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她何曾不想有餘地,可命運的陰差陽錯,已将一切變得難以挽回。
“難道你真忍心讓他就此折磨下去?你明知那只是當年的無心之失!你都不知道這三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他現在完全就是個酒鬼,對酒精有強烈的依賴症。”
晚晴臉色大變,回頭震驚的望着江民宇,仿佛他撒了個彌天大謊。
“我沒必要誇張,”看出晚晴的疑惑,江民宇快速的敲打了幾下鍵盤,調出一份病例,“不信,你自己看。”
只見病情診斷一欄表寫着:重度酒精依賴症。
晚晴倒吸一口涼氣,呆立在江民宇的辦公桌旁,仿佛馬上就要虛脫掉。
江民宇表情嚴肅的望着她,繼續道:“自從你離開後,他就得了嚴重的失眠症,每晚只能靠酒精來麻痹自己,開始時量還好,可近一年多,越來越多,早已超過了他身體的負荷。好多次我們都勸他去強制戒酒,可他說‘我寧可醉死,也不想數着秒針熬過黑夜。’”
“最近他更是幹了件很失态的事,我們幾個去酒吧,有個歌手唱了首《鬼迷心竅》,沒想到他突然就痛哭起來,當時他那悲痛欲絕的樣子,我至今都記得。”
晚晴身子一震,想起那年在巴蜀苑,自己問他,“你為什麽會喜歡上我?”,他笑着說,“大概是鬼迷心竅吧。”時的樣子,淚如雨下,一切清晰如昨,卻痛不欲生。
她慌亂地逃出民宇的辦公室,仿佛多滞留一秒,她就會瘋掉。
她快走到病房門口時,卻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立在門口凝望着自己。
她突然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大腦裏,一片空白,而她的雙腿沉的仿佛一步都邁不開來,唯有怔怔地望着他。
陸子謙只覺自己的心狂跳着,仿佛就要沖出胸膛,整個人緊繃在那裏,那黝黑的瞳孔裏唯獨只有她的身影。瞬間,記憶的閥門突然的被打開,所有的過往異常變得清晰起來。看着她緩慢地向自己走來,那短短的幾分鐘,仿佛像是走完了一生那樣漫長。
時間、空間在那一刻仿佛突然停滞了,四目相交的瞬間,他們的目光如藤蔓般緊緊纏繞在一起,再也無法從彼此的身上移開,仿佛要将對方揉進自己的眼眶、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去填補這幾年錯過的似水流年。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幾百年前的詩詞好似特意為他們而作,在這窄窄的樓道,他們除了目不轉睛的看着對方,就只剩下去傾聽彼此的心跳聲。
終于,陸子謙強壓着心中的洶湧,微顫道:“好久不見。”聽到這一聲問候時,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仿佛那聲音不是他自己發出來似的,他暗自吃驚,在自己被思念、悔恨折磨的極盡發狂的時候,在彼此蹉跎了那麽多年輪之後,在自己明了她的心意以後,他竟然還能如此平靜地站在這裏和她寒暄。他死死盯着她那張有些發白的臉,生怕一不小心,錯過了什麽。
“好久不見。”她的聲音輕的像空氣,他卻聽的極為清楚,原來經過這麽多年,她那淺淡的笑容,對他而言,一如當年。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病房的門打開了,醫生從裏面走了出來,向陸子謙輕輕搖了搖頭。
他們疾步進入病房。
蘭姝的眼底飄過一絲苦澀的絕望,董書彥示意他們過去。
三個人圍繞在董書彥的病床前,他的目光緩慢而溫和地劃過他們三個人的臉,最終停留在陸子謙那裏,只聽他虛弱道:“照顧好她們。”
緊接着,就聽見蘭姝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充滿整個房間。
晚晴的身體劇烈顫抖着,淚如泉湧,心裏輕聲地喊:爸爸。
按照董書彥的遺願,将他和顧蘭英合葬了。
晚晴與蘭姝站在墓碑前,沉默良久。
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晚晴突然想,這或許就是宿命,母親苦守一生,換來的卻是奈何橋上的相見。愛似枷鎖,空耗了他們彼此的一生,看繁華落盡,卻無怨無悔,如果他們不曾遇上,人世間會不會少一個愛的傳說。
“留在國內還是去米蘭?”晚晴率先打破沉默,在殡儀館的時候,聽茵茵說從自己離開後,不知什麽原因,董蘭姝相繼也去了米蘭。
“明早的飛機,你呢?”蘭姝回頭微笑道。
“後天的飛機。”晚晴微微一笑,眼眸中再次泛起淚光,經過幾許,她的目光中竟有了成熟與寬恕。
“他一直都在等你。”蘭姝突然低沉道,目光中露出一絲成全。
晚晴一怔,嘴角浮起一抹淺淡的笑,回頭望着站在不遠處的陸子謙與徐澤陽。那個她們曾極力想留在生命裏的男人,終究還是錯過了,變成了一縷萦繞在心間的音符,揮之不去。
晚晴在整理行李箱,突然那件純白色的連衣裙映入眼簾,她的手微抖了一下,腦海中再次出現當徐澤陽在葬禮上對着陸子謙說:“我們結婚了。”時,他那驚訝、悔恨、惆悵……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
心再次糾結成團,淚水滴落在手指上那藍色寶石上,瑩瑩發着光。
從明天開始,他們這一生或許都不會再相見了。目光突然被手機鎖住,她拿起手機,寫下一條短信:“人成各,今非昨,勸君忘憂多珍重。”在按下發送鍵時,她好似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晚晴整理完行李,想聽聽今天的行程具體是怎麽安排的,她好騰出一點時間,和茵茵吃頓飯。
書房的門虛掩着,她敲了兩下,沒人應,就推門進去了。徐澤陽靠在後座上睡着了,她轉身拿了沙發上的毛毯搭在他的身上,目光突然停留在他的鬓角,那濃密的白發格外搶眼,他不過四十多歲而已,卻是華發早生,命不久矣,心不由抽痛起來。
突然,他伸手将她攬入懷中。
“徐大哥!”晚晴驚呼道。
他沒有吭聲,只是緊緊的抱着,就像小孩子抱着自己心愛的玩具久久不肯松手。
晚晴的身體在他的懷裏掙紮,就聽他輕聲地說:“一會就好,一會就好。”
行程臨時有變,她要陪着徐澤陽去參加一個他朋友的生日會,這也是他們在國內的最後一晚。
此生日會上可謂是各路英豪齊聚,場面甚是好大,對于應酬的事,她向來很淡薄,看着徐澤陽與他的朋友談笑風生,晚晴無聊的看看四周,突然在蜿蜒的小徑後她隐約看見一個花房。
小路綿延曲折,全用鵝卵石鋪就,高跟鞋踩在上面高一腳低一腳的,晚晴生怕又歪了腳,小心翼翼走到盡頭,在走上臺階前,還是輕歪了一下。
沁人心脾的各種花香陣陣襲來,好似那年同游過的蘇園。她輕輕走進花房,誰知裏面竟然漆黑一片,瘋長的各種藤蔓遮着了窗口的光,只能在縫隙中看見零星的光,她的眼睛一時适應不了,才剛走幾步,就聽見“砰”的一聲,好似有花盆掉了下來。
她慌亂地蹲下身,想看個究竟,擡眼卻發現眼前站着一個人,她被吓了一跳,慌張的起身,就看見一雙黝黑而明亮的雙眸同樣驚訝地望着自己。
“你怎麽會在這?!”晚晴吃驚道。
陸子謙目光中的驚訝一閃而過,很快就鎮定下來,淡淡道:“焦先生與焦太太和家父是好友。”
晚晴恍然,原來世界真的很小。
沉默了幾秒,她欲離開,剛邁開步子,腳踝就疼痛難忍,差點跌倒,陸子謙趕忙扶住她,向着靠近窗口的位置走去。
那裏竟然有個簡陋的茶舍,他扶着她坐到椅子上,随即蹲下身想看看她腳怎麽樣了,手還沒挨着鞋,她就着急要站起來。
“別動!”陸子謙生硬道。
看她疼的樣子,想必剛才崴腳了,真是笨的要死,這麽多年了,還是沒學會穿高跟鞋。他的手指觸碰到她腳的瞬間,她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他的手掌是那樣溫熱,一股暖流從腳底慢慢升起,直到臉頰。
他握住她的腳踝,用力一握,只聽見裏面的骨頭咔嚓一聲,晚晴疼的不由大叫一聲,“疼!”:
“疼,還穿,沒本事就別逞能。”
說完這話,倆人都笑了。
“他對你還好嗎?”陸子謙起身,目光流連在她的臉上,低沉道。
晚晴如鲠在喉,痛的發不出一絲聲響,只好別過臉去,看着那一根又一根的藤蔓纏繞上去,遮住窗口的光亮。
倆個人靜默了半晌,晚晴起身,擠出一絲笑容:“我先走了。”
他像化石般站在那裏,絲毫未動,在她将與自己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突然的伸手,将她攬入懷中。
在這偌大的花房裏,只聽見他們對愛的嗚咽。
第一次見徐澤陽喝的爛醉,晚晴有些慌神。
在司機與保姆的幫助下,終于将他擡上床,她已累出一身的汗。等他們都退出去,她輕輕解開他的領帶,好讓他自由的呼吸。忽然,她的雙手被徐澤陽緊緊握住,他醉眼迷離地望着她,那目光裏透着惆悵、炙熱、憤怒……她恐懼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來不及了,他輕輕一用力拉,就把她拖倒在床上,瞬間就将她死死的壓在了身下。
她發着顫音道:“徐大哥……”話音未落,他的唇已瘋狂的落下,她掙紮着,想推開他,可他就像一座大山,無論她怎麽用力,都悍然不動。他的唇掠過她的臉頰向着她的頸部滑去,她帶着哭腔一直再喊:“徐大哥,你放開我,放開我。”
可是她越是掙紮,越是嘶喊,他則越是用力。他狂亂的撕扯着她的衣服,野蠻的侵占着她的每一分肌膚。直到她聲嘶力竭,在他的懷裏微弱的哀求。
終于、終于他再也沒有力氣去肆虐,沉沉睡去。
死一樣的絕望彌散在晚晴的心頭,她痛苦不堪地望着頭頂的燈光,望着熟睡中的徐澤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