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讓大夥兒說說,一個村的人是不是該相互拉扯一把?你們一家子當初快餓死的時候,還不是我跟我男人心善把山前的茅草屋拿出來讓你們住?現在可好了,有了錢就不認人了,還想把我跟我男人逼死啊。”

田翠心裏也知道什麽話能戳人的心窩子,忘恩負義的人村裏可是最容不下的。就算以後她們有了錢,也得受着外人背地裏戳脊梁骨的罪。

李氏本來就不是個能言會說的,更不會拔尖了聲音吵鬧,頂多是氣狠了說幾句難聽話罷了。這會兒被田翠一鬧騰,心裏的火可是直燒,恨不得上去撓那婆娘幾下。

自家閨女二月可就要出嫁了,要是真被扣上了忘恩負義的罵名,以後去了哪都不好生根的。

“水根家的,你說話有點良心,誰要逼死你們一家子了?當初要退租,把銅板丢進我們家,還搶了我們的席子跟茅草的人難不成不是人是畜生?這會兒說的又是什麽屁話,真當我們家沒了頂事兒的男人就活該被你騎在脖子上拉屎撒尿了啊?”李氏把有些吓着的三妮遞給後來過來的陳嬸子,然後站在崔玉邊上冷笑着說。

按理說李氏的話也算是說在了點子上,可偏生田翠就是咬死了崔家人有錢了看不起人,她拿了雞蛋來求個種菜的法子還被欺負。那無賴蠻不講理的勁頭,可就差坐在地上撒潑了,加上周圍有些心思多的人挑撥幾句,兩方氣氛可是一觸即發了。

反正有人覺得崔家人性子好,不是那種人的。就有人覺得崔玉的确太小氣了,種菜也不是啥難幹的活兒,怎麽就不能教給別人呢?都是一個村的鄉親,非得那事兒做絕了。

李氏現下就差火冒三丈了,可偏生崔玉穩穩的拉着她。就是不讓她上去罵人,更是不輕易開口。

“又鬧騰什麽呢?每天吃飽了撐的啊,就知道作妖,難不成不用幹活掙錢啊。”那邊田翠剛以為崔家人被她說住了回不了口的時候,就聽見一個陰沉的跟悶雷一樣的聲音突然砸過來。

她本來只是想着來學個法子,或者把地賣出去,真沒想過要驚動裏正啊。

一直在人後頭的陳二狗看了一眼自家婆娘,咧了咧嘴。方才玉娘趁着看三妮的工夫,讓他婆娘去叫裏正,他尋思着自個腿腳快自然應下了。這會兒可不是在跟自家那口子邀功呢?

“裏正叔,您來了就好,之前的事兒咱們說好不提了也就算了。可勁兒水根哥跟田翠嫂子可是借着幾個雞蛋的名義,費逼着我把我吃飯的手藝給了她,要不就花十兩銀子買了她山前的那個茅草屋。”崔玉把剛剛的話一字一句的重複了一遍,面帶諷刺的說道,“自打我爹那一輩,就跟村裏人交好,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被人欺負上門的事兒。而我爹在村裏但凡誰家有難處,也都是盡力的上手幫着,也得了個老好人的話。後來我爹沒了,我們孤兒寡母的靠着村裏人的接濟活下來,這事兒玉娘一輩子不敢忘。可翠嫂子,我就說說你嘴裏忘恩負義的事兒讓大家評評理吧,當初我們家窮的頂兒郎當連口水都算計着喝,可租你的茅草屋一年三百文錢我家可沒少給你一分吧。”

這話一出,不少看熱鬧的人都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水根家山前那小破地方,哪裏值得了三百文的租金啊。就算是村裏好好的宅子,也不過一年三百文多點而已。

其實崔玉沒說的是那三百文錢,其實是後來田翠漲上去的,自打她剛開始做草藥生意的時候,田翠就時不時上門念叨,當時她想着花錢買個安寧。畢竟以後李氏幾個還要在村裏過日子呢,誰知道卻被人當成了冤大頭。

要是個識字兒又腦子清亮的人,指不定就聽出崔玉話裏那點不對勁了,可偏生田翠就被糊弄住了。倒讓不少人覺得田翠才是那個沒理的人。

陳有福到底是有些威望的,至少在他過來以後,田翠雖然還掐着腰攪事兒,可到底不再像潑婦一樣的只會嚷嚷了。

“水根家的一邊站站,你老爺們還在呢,你瞎鬧騰什麽啊。”陳有福也知道田翠是個什麽德行,也不願意聽那媳婦呱唧呱唧蠻不講理的話,索性就點了水根的名號讓他說事兒。

水根本來就不是個嘴皮子利索的,也知道自打搶回田地的事兒以後陳有福就有些不待見他。所以聽到喊他的名,趕緊往前走了走,只是神色間卻有些惶恐忐忑。

陳有福瞧着他的模樣就有些來氣,大老爺們的臉面都給他丢盡了。媳婦管不住,自個還沒個本事。

“你說說是怎麽回事兒吧,之前你辦了那不地道的事兒後可是跟我保證過,管好你媳婦不讓她再找事兒的。”陳有福語帶不悅,皺着眉訓斥道,“今兒又是鬧什麽?”

倒不是陳有福這回偏袒了崔玉家,他這麽說不過是給水根一個說話的機會。但凡過分的事兒不是崔玉點破的,他這當裏正的就能幫着圓回來。

崔玉也看出來了陳有福的心思,面上帶了惱怒卻像是強壓着火氣一樣的開口說道:“裏正叔,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他們山前的茅草屋我不可能十兩銀子買回來,我吃飯的手藝也不可能外傳。除非咱們村打鐵的、木匠的、磨豆腐跟盤炕的人家都把手藝教給大夥兒。都說見過強盜搶劫,卻沒想過一個村的人逼着人掏錢的,這要是傳出去,我就看哪家還敢跟他走動。”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已經是上綱上線了。原本看熱鬧的人也不由嘀咕起來,要是真累了村子上的名聲,可別影響了他們的孩子以後找媳婦的大事兒?

當下就有不少人變了臉色,三言兩語的指責起了水根兩口子。人大抵就是這樣的,只要涉及到切身利益,自然就會激動的多也有話說的很。

“人都說兔子急了還咬人了,何況我是個活生生的人。要是真逼的我沒法待了,大不了我賣了田地房屋帶我娘她們去鎮上住。左右柴胡的生意我也不想做了,木材日後也不收了,又髒又累不說,掙不了幾個錢,還要被人惦記着。”覺得自個說的不趕勁,崔玉也不給別人插話的工夫,接着冷言道,“左右你非要往我腦門上扣忘恩負義的罪名,既然不痛快咱們就都不痛快一番得了。”

陳有福這回是真有些惱火了,一來是覺得崔玉這丫頭說的有些過了,二來也覺得水根家鬧和的村裏都不安寧。說實話,崔家要是真抛下那些生意走了,最後被笑話受損失的還是他們陳河溝村。

不說別的,只說崔家那個作坊,可就要雇用好幾個勞力呢。再有就是崔虎子這個讀書人,一個村難得出一個,要是放跑了指不定以後錯過一個狀元呢。

而且他心裏也清楚眼前幾個人的尿性,對于事情的來龍去脈,自個心裏也有了底兒。

當下他狠狠的剜了兩眼水根跟田翠,心裏罵道真是頭發長見識短的東西。然後看着李氏跟崔玉趕緊開口寬慰了兩句,等瞧着陳嬸子幾個人也安慰起來的時候,才忽然沖着水根兩口子呵斥道:“咱們陳河溝可沒有搶人飯碗,逼着人買物件的事兒,你們要是不想在村裏過了,趕明兒我就除了你們的戶籍。”

從村裏除人戶籍的事兒不小,若真走到那一步,可就不是光丢了房子田地的事兒了,那是死後都沒地方埋的。

邊上田翠瞪着眼,張張嘴還想再說什麽,卻被自家男人一把拽開。最後的垂死掙紮也在陳有福陰沉的臉色中落下,狠狠的瞪了一眼崔玉,田翠一扭身冷哼一聲就走了。徒留下水根白着臉,不知是走是留。

“行了,回去管管你媳婦,肉皮子送了就該緊緊。這麽敗興的誰人,咱們村還是頭一遭。”

最後幾句話雖然是不痛不癢,可再次讓水根臉色鐵青起來。如今他跟着自家婆娘都成了村裏最大的笑話了,什麽掙錢不掙錢的,全是放屁。當初就不該娶了那娘們,倒騰的自家一點臉面都沒有了。

可以說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而最初還幫着田翠說話的幾個婦人,這會兒也露出了些尴尬跟不好意思。跟李氏搭了幾句客氣話,就紛紛離開了。嘴裏嘟囔着的,自然成了水根家不仗義,趁火打劫還差點明火執仗的搶起來。這種天打五雷轟的事兒,可不仁義。

其實崔玉最初也想過等條件成熟了把冬季種菜的法子教給村裏人,也好賣個人情,而且也能增加一些炭木的銷售。可李氏之前說了一句話,村裏人來往的都是人情,每次拿星星點點的幾斤炭木,自家也實在不好意思收錢的。要是時間久了,沒準大夥兒還真就當她們的付出是理所當然的了。

再者落霞鎮就那麽大,如果人人都去賣青菜,只怕沒幾個月就能惹了麻煩來。要知道,冬季裏種出各種青菜瓜果,就算是縣城都是從來沒有的。

莊稼人一輩子就跟地打交道,最怕的就是惹上外面的硬茬。如今她們這樣就挺好,只是有一門手藝,能掙錢卻不足以讓有權有勢的人家看得起。

處理完了水根跟田翠的事兒,崔玉心裏的一塊石頭才落了地。她還真擔心那兩口子是等她成親後才來鬧騰,到時候家裏就李氏跟三妮,估計得活活被人磋磨了一層皮。

跟李氏到了碾子上,她才長出一口氣。石碾這東西她倒是不陌生,基本上北方山裏家家戶戶都有。就是用石頭和木材制成的一種工具,可以把谷物之類的碾碎也能去皮兒。

雖說石碾比磨要省勁兒,可到底也是她不常幹的體力活兒。沒轉幾圈呢,手心已經泛紅了。也是近日裏沒有鋤地,加上在家休養的手上又嬌了,如今稍微有點破皮兒就又疼又癢的。

沒等她直起腰呢,一雙大手就接過了她推碾的碾棍。接着稍稍用力,連帶着李氏都跟不上那碾磙子的速度了。

等她定神看了一眼才露出一個了然的笑,然後拿着掃面的小笤帚開始在碾盤上往裏掃苞米粒。

都說女婿定半個兒,而在落霞鎮這邊也有規矩,定親以後,男方要經常到丈母娘跟前做做活兒。說起來,其實也是因着這個年代男子是家裏的勞動力的緣故。所以如今李氏并沒有多少詫異,反倒是覺得尋到這麽一個有力氣的姑爺,是自家閨女的福氣。

崔玉早就知道趙二石力氣大,卻不想他推着石碾就跟玩似得,別說臉紅出汗了,就連氣兒都不大喘息一下。而且那速度,讓她就着接了李氏用過的碾棍兒幫着推,步子都有些跟不上呢。

也就一小簸箕的苞米粒,沒一會兒就被趙二石拾掇好了。

這個時候外頭田地裏還沒開始種菜,而雞鴨也不會去崩着地裏的麥苗吃,所以家畜都散着養呢。李氏回了家,先領着三妮把雞鴨關好,這才洗了手準備進竈房去做後晌飯。

“嬸子別忙活了,我就是來送點東西,一會兒還得趕緊着回去呢。”趙二石憨憨的抹了一把臉,撓撓頭看了一眼崔玉,有些不舍的說道。“今兒去鎮上賣野味,到現在還沒回家,估計我奶奶還等着我回去吃飯嘞。”

前幾日他摟了兩只兔子,打了幾只山雞,聽人說炖山雞枸杞最是養身子,他就私心裏留了一只。前晌換了錢後,又去買了一小包的枸杞,這才給崔玉家送來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崔玉突然抿着嘴就笑起來,眼睛裏都透着喜悅。只覺得接在手裏還帶着餘溫的枸杞包,就要暖進了心裏似得。

以前常聽人說,一個男人愛你不是看他給你花了多少錢,而是看他有多少錢又願意給你花幾成。如今她雖然不知道趙二石那大憨牛能掙幾分,但卻知道對于種地的老百姓來說,買枸杞可是件糟踐錢的事兒。

“那嬸子,玉娘......”喚道玉娘倆字的時候,趙二石的耳根又有些發熱,停頓了一下他才咧着嘴說道,“那我就先走了。”

玉娘,玉娘,就算是叫着這個名字,心裏也是一股子奇怪的感覺,就跟喝了糖水一樣發甜呢。

崔玉把趙二石送到門口,也不知是不是他膽子肥了,這會兒竟然一路偷瞄崔玉。可每次崔玉擡頭的時候,他又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偏偏那張臉太過憨厚,一點都遮掩不住他的囧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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