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當作末日

穆峥停下動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唇看。

梁知璇被她盯得發毛,又小聲問他:“你餓不餓?”

不怪她有這樣的聯想,他的眼神就像是饑餓時看到食物的獸,只不過要吃的人是她。

穆峥周身的熱度已經冷卻下來,眼睛也變得冷冷的,推開她退回駕駛座,語氣不善地說:“不想做就離我遠遠兒的,別來招我。”

也不知道是誰招誰。離得最近的熱源又退開了,梁知璇拉了拉衣服,只覺得好像比剛才更冷了。

困意襲人,她卻不敢睡,這樣的低溫環境,她怕睡過去就醒不過來。

車裏只剩最後一小瓶礦泉水,她握在手裏,問穆峥道:“沒有水了,你要喝一點兒嗎?”

穆峥沒理她,大概生氣的勁兒還沒過去。

梁知璇擰開瓶蓋抿了一小口,看着窗外道:“我有好多年沒見過這樣的雪了。聽說北京下雪的時候最美,尤其是紫禁城,像畫似的,是真的嗎?”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住在裏頭。”

“那總該去過吧,你不是在北京長大的?”

穆峥不屑地回頭看她:“你去問問有多少北京人沒去過故宮,那是游客去的地兒,我沒去過有什麽稀奇!”

梁知璇笑了笑,總覺得他有種惱羞成怒的意思。她大概也是凍得大腦發麻了,竟然在這時候跟他聊起天來。

穆峥緩了口氣,也看向窗外的某一點:“你沒在北京待過,最美的雪景不在故宮,在胡同和四合院兒。”

其實不管是紫禁城還是胡同大院兒梁知璇都沒去過,她飛過很多次北京,但從來都是在酒店裏就把時間打發掉。

她對這座城市帶有天然記憶,卻又全然陌生,仔細想想,大概全都是因為穆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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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難得有這樣平靜聊天的時候,她平靜地聽着穆峥說起童年:“我們家兄弟幾個,小時候最喜歡下雪。他們是因為雪積起來了可以瘋玩兒。大哥牽個頭,幾個人可以悄悄地連學都不去上,上什剎海溜冰、拉冰車、打雪仗,玩得一身泥才溜回家去。我跟他們不一樣,幼兒園是全托、上學也是住校。我喜歡下雪天兒是因為天冷,一幫小子又混在一起瞎鬧,最容易生病,生病我就可以回家了,回我姥姥姥爺家,他們就住胡同的四合院兒裏頭。我爸的司機馱着我,走到胡同口兒就能瞧見牆頭和老柿子樹上堆着的雪,還有地上的腳印,姥爺靠牆放着的自行車……都是自然協調的美,沒有一點兒做作勁兒。”

梁知璇有些驚訝:“為什麽……只有你上全托和住校?”

“你說呢?”他不無嘲弄地看她一眼,又扭回頭去,“他們忙,沒空照顧我和穆嵘兩個人。後來我媽不在了,就更沒人管我們。”

他這麽說,梁知璇有些明白了。公司之前有前輩生了雙胞胎兒子,初時的欣喜很快就被同時照顧兩個奶娃的疲憊和焦慮沖淡,男孩子稍大一些又太活潑好動,難以管教,那位前輩還因此患上了輕度抑郁症而停飛。

算起來,穆峥穆嵘兄弟小的時候他們父母的公司剛剛建立,正處于創業最忙的階段,肯定沒有足夠的精力把兩個兒子都照看好,于是到了入托和學齡年紀就不得不做取舍,把早了一刻鐘來到這世界的“哥哥”穆峥交給老師們去照顧。

他過早地脫離了父母和家庭的溫暖,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是适應一個人的成長。

這樣想來,她倒有些同情他了。她比他小幾歲,她的父親早早就開始為穆家工作,雖然只是打工拿薪水,但即使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時候也從不曾把她托付給學校或者其他人照顧。她每天都是跟父母,後來還有弟弟,一家人圍坐在桌邊吃熱菜熱飯;無論家裏誰生病,其他人都是陪在身邊盡心盡力地照料。從這一點上來說,她比穆峥不知要幸運多少倍,那是多少財富都換不來的溫情記憶。

“很好笑嗎?”穆峥冷眼看着她抿着唇,嘴角微微上翹,像是想到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梁知璇回過神來,搖搖頭,“不是,我只是想到我爸媽……”

“行了,你們家人的事兒我一點兒都不想聽。”他有些煩躁地打斷她,似乎懊惱不該跟她講這麽多關于他自己的事。

“你爸爸……後來不是再婚了嗎?你繼母對你不好?”她也不想聊,可為了抵禦寒冷和越來越重的困意,不得不繼續。

“她?”穆峥唇角泛起冷笑,似乎不願多說,只道,“她最大的貢獻就是帶來了曉曉。她撒個嬌要我陪她,我就可以在家裏多待兩天,生病了也有人噓寒問暖,不至于像垃圾一樣扔在外頭沒人搭理。”

他又點了一支煙,冷風從車窗玻璃上方的開口灌進來,嗆得他咳嗽了幾聲。

梁知璇把手裏的水遞給他:“喝兩口水吧,別抽煙了,抽多了對身體不好。”

青梅竹馬般的情誼,說散就散了。聽到馮曉曉他們有了消息,他大概心裏也不舒服,這兩天抽煙特別兇,幾乎是一支接一支。

“我不渴,你留着自個兒喝,喝完了就睡覺,別來煩我。”

梁知璇強打着精神:“你說我們今天會不會凍死在這山裏頭?”

“你以為這是西伯利亞,零下幾度啊就能凍死你?你還欠我債呢,要死也先把我那塊表還上!”

這怎麽又算她頭上了?她氣不打一處來:“是你硬拿表去抵飯錢的,怨得了我嗎?再說你不是也搶了我的項鏈,那你先把項鏈還給我。”

他嗤笑:“你那項鏈能抵得上一只陀飛輪?”

她想說一塊手表再昂貴抵得過父母留下來的遺物麽,他到底懂不懂什麽叫感情價值?

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學他的口吻道:“不就是塊手表嗎,再買就有了,買不起我給你畫一個。”

她拉開車子前面的儲物格,剛才她好像看到裏面有紙和筆。

有了。她拿出那支黑色的油性筆,拉過穆峥的手道:“說好了,畫上就算完,就算今天真的凍死在這兒,到了陰曹地府你也別找我了。”

她一直就這樣急着撇清跟他有關的事,無論生死。

他看着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開始在他手上畫起來,先是一個表盤,然後是時針、分針……很粗糙的畫法,她卻畫的很認真。

也許把某一個時點當作末日來看,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也沒那麽面目可憎了。

“好了,經典陀飛輪。”她笑了笑,見他蹙眉不太滿意的樣子,又在表盤上加了LouisVuitton的字樣,拍拍他手背,“喏,你的驢牌,還給你了。”

穆峥還是一臉嫌棄:“醜死了。”

她難得不跟他計較,把筆丢回去,又抱着肩膀看向窗外。

雖然不敢睡,但她後來實在架不住這兇猛的睡意,閉上眼睛,很快還是睡了過去。

穆峥聽到她均勻平穩的呼吸才重新回過頭看她,她的臉色在黯淡的夜色中顯得比平時還要蒼白。

他忍不住伸手去撥她垂到臉旁的頭發,手指撫過她細致的皮膚,流連了好久。

她無意識地動了一下,喃喃道:“明哥……”

他的手僵在那裏,恰好看到她在他腕上畫的那塊表,單調的黑色,孩童般的幼稚,剛剛還覺得樸拙可愛,這一刻卻像一種抽象的諷刺。

他好不容易收回手來,目光卻還是籠在她身上。

另一只手的手指細細撫過那些黑色的印記,他終于不再看她,閉上眼睛,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是誰說所有的感情都會走成一個圓?他明明一直在原地,原地的沉悶與悲哀,原地的太想被懂得,又害怕被看穿。

他替她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又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蓋上,連圍巾也一并給她,堵住她的領口,把冷風擋在外面。

梁知璇不知是誰給予她溫暖,只看得到夢中雷霄明站在面前,因她的一再失約和緘口不言而生氣。她想解釋,他卻轉頭就走,她追不上他,一直跑一直跑,在夢中都筋疲力竭。好不容易追上了,那張臉卻變成了穆峥。

她是被山間的樹丫崩斷和落雪的倏倏聲給吵醒的,睜開眼睛身邊不見一個人,一時都不知身在何處。

她身上還搭着穆峥的衣服和圍巾,他的體溫早就散了,可煙草的味道還留在上面,難怪她連夢裏都逃不開他。

車外的雪地裏,穆峥遠遠地走回來,見她醒了,命令道:“別坐着了,下車。”

她還有些惺忪:“去哪兒?”

“去咱們原本要去的地方,難不成你打算一輩子杵在這兒?”穆峥依舊是冷嘲熱諷的語氣,把她從車上扯下來,“把衣服穿好,上前面那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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