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似曾相識

回到別墅的時候,大雨還在下。就從出租車走到屋檐下的這麽一段距離,梁知璇渾身上下都濕透,衣服沒有一塊幹燥的布料,腳上穿着平底鞋,腳底卻像是直接踩在了水窪裏。

濕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吸收身體的熱量,她冷得微微發抖,可站在門口按了好幾遍門鈴都沒人來開門。

屋裏沒有燈,王嫂回鄉下去操辦家裏的紅白喜事還沒回來,剛好小長假趙管家也放假了,家裏就穆峥一個人。他就算在家晚上也不喜歡燈光大亮,這會兒說不定已經睡了。

敲不開門,她又沒有鑰匙,不得已只好打電話給他。

“喂?”他語調平平,聽不出喜怒。

她只能硬着頭皮道:“我回來了,在樓下大門口,你能不能來幫我開一下門?”

穆峥似乎頓了一下才冷冷一哂道:“你還知道回來?小五說的沒錯兒啊,你氣性大,我以為走了就走了,還回來幹什麽?”

她擦掉順着發梢流到額角的水珠:“我是去照顧元寶,他生病了媽媽又不在身邊,我昨天跟你說過的。”

“是啊,你為朋友兩肋插刀,這麽大雨天還不是沒別的地兒去。她怎麽沒送送你或者幹脆留你再住一宿呢?”

梁知璇心想要不是怕你喜怒無常又發脾氣,我巴不得住在外頭不回來。但這話不能跟他講,只能一再地放低姿态:“是我不好,你能來幫我開一下門嗎?”

穆峥卻說:“急什麽,你就在門口待着,得點兒教訓也好。”

他就此挂斷電話,梁知璇還真不是沒有脾氣的人,可這會兒濕衣服粘在身上就像一層黏膩冰涼的皮裹住她,她一步都不想走動,也提不起力氣來,只能站在屋檐下面看着夜幕下的雨落個沒完。

沿牆角過去的另一側屋檐下放了幾個花盆,有不速之客卧在花盆裏,跟她一樣正在躲雨。

原來是那只獨眼的貓。

她笑了笑,蹲下來逗它,又怕吓到它,輕輕地撮嘴喚它:“貓貓……這裏,看這裏,還記得我嗎?”

獨眼貓警惕地回頭看她一眼,似乎覺得沒什麽威脅,沒理她,很酷地又扭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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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介意,在門邊的牆角坐下來,輕聲跟貓說話:“我還以為你那天被吓壞了就不來了。這幾天有吃飽肚子嗎?這裏有人喂東西吃了,你的小夥伴們都來,你怎麽不來?”

說到這個就想起那天穆嵘蹲在花園裏喂貓的情形,她心頭又是微微一悸。

獨眼貓不理她,但總算還有個伴在這雨夜裏陪着她,不算太寂寞。她甚至還想到周傑倫歌裏唱的: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檐。

可惜她沒有那樣唯美浪漫的初戀,情窦初開的年紀她遇上的人就是穆峥。

大概想得太多就容易倦,她漸漸感覺身體乏力、眼皮也忍不住地打架,最後坐靠在門邊就睡着了。

穆峥的氣不消,她也許今晚都進不去,只能在門口等,明早再想辦法了。

她睡得昏昏沉沉,突然感覺到刺眼的光亮照在自己身上,于是擡手擋在眼前,使勁地想要睜開眼。

燈光很快就消失了,她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就感覺到有人走近,伸手在她頭上碰了碰,然後她的身體突然騰空一輕,被人抱在了懷裏。

懷抱的溫度和氣味都很熟悉,她卻還是忍不住掙紮了一下,穆峥語氣不善:“別亂動了,你在發燒。”

他的體溫熨帖着她,一路搖搖晃晃地回到房間,她才反應過來剛才刺眼的光線是車燈,他剛從外面回來。

“原來你不在家……你去哪兒了?”她純屬沒話找話地跟他聊兩句,沒指望他會回答。

“有事兒。”他不耐,又忍不住諷刺,“你不是去照顧病人麽,怎麽自己反而生病了?”

其實她也不知道,她并沒覺得有什麽特別的不舒服,或許就是淋了雨,着涼才發燒了。

然而這回病情來勢洶洶,沒那麽輕巧。開始僅僅是感冒症狀,她請假休息了兩天病情反而加重了,不僅發燒咳嗽,身上還起了紅色的皮疹,普通的感冒藥幾乎完全無效。

穆峥送她去醫院,醫生确診為水痘,并發水痘肺炎,表情嚴肅地告訴他們病情嚴重,最好住院觀察。

梁知璇臉上的皮疹已經發出了水樣疱疹,她在洗手間裏看了一眼鏡子就哭了,哇哇的,像個孩子。

穆峥譏嘲道:“現在知道厲害了?這麽大個人了才出痘,還好意思哭?”

來配藥的小護士看不下去了:“你是她男朋友怎麽能這麽說話呢?女孩子都愛漂亮呀,平時冒個米分刺都對着鏡子苦惱半天,現在這麽可怕的泡泡長了一臉,肯定很難過,你應該好好安慰她一下。另外千萬別用手抓啊,再疼再癢都不能抓的,水疱自己消了就沒事了,否則真的會留下疤痕的。”

梁知璇像沒聽到,她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沒法見人了,這下真的連班也沒法上了,要真一輩子這模樣可怎麽辦?

越想越傷心,眼淚嘩嘩地掉,穆峥看着她哭,過了一會兒才平靜道:“別哭了,哭不是更醜?”

不說還好,一說她哭得更狠了,眼淚滑過臉上的水疱有點癢,她忍不住用去摸。穆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叫你別哭你還哭,說了不能抓你還抓,真不想要這張臉了是不是?”

梁知璇哭到打嗝:“不要你管!臉毀了才好,成醜八怪了你就瞧不上了,正好放我走!”

穆峥冷笑:“現在是我求你留在我這兒麽?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你不是醜八怪的時候也只有我要你。”

或許生病的人特別脆弱,梁知璇一時悲從中來,連續地咳嗽之後竟然咳出血來,呼吸急促喘不上氣。

醫生說這是肺炎的典型症狀,但趕來之後還是把穆峥請了出去。

他惘惘地站在門口,手垂在身側握緊又松開,閉上眼就看見她咳出的血染紅手心的情形,成年後竟第一次感覺到這麽深的恐懼。

穆嵘趕到醫院,一來就見穆峥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手撐住額頭,手掌擋掉了大半邊臉。

他難得一本正經地在他身邊坐下:“哥,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就生病住院了呢?”

他聽到梁知璇住院的消息時吓壞了,這倆人鬧起來他是見過的,那地動山搖的陣仗……他真擔心哪天其中一個就挂了彩,尤其梁知璇是女孩子,萬一鬧出個什麽好歹來,怎麽向人家爹媽交代?

穆峥好半天都沒說話,穆嵘更急了,正好有醫生出來,他連忙上前拉住人家:“醫生,裏面那個……梁知璇怎麽樣了?”

醫生看他一眼,又看看一旁在椅子上枯坐的穆峥,發覺原來是孿生哥倆,還沒開口,穆峥就說:“她沒事,她不會有事的。”

穆嵘回過頭看他。

他的斬釘截鐵更像是一種自我暗示,事實上她的情況不太好,肺炎繼發感染後加重,高燒兩天都沒退,水痘冒得更多更難看了,要是她現在照鏡子,肯定又要哭鼻子。

可他寧願她大哭大鬧,也好過這樣安靜地躺在床上。

“我是不是做錯了?”他仰頭看着虛空中的一點,“我那天就不該讓她出門,這樣她就不會接觸到生病的熊孩子,也不會淋雨。”

穆嵘對他的戀愛情商已經不抱希望了,那麽有魄力有能力會賺錢的人,遇到了真正喜歡的人卻像傻子一樣,連真正的錯處都不知道。

他忽然覺得自家哥哥有點可憐,所以即使有一肚子話想說,這時候也只能安慰他:“你別責怪自個兒了,這也算是意外,本來就不是大人會得的病,誰能想到呢?再說你那晚不是開車出去接她了麽,沒接着,錯過了,也不能怪你。”

其實要他說,怪就怪這倆人的相處太別扭了,得別扭成什麽樣,才會那麽大風大雨的硬是不肯給對方打個電話呢?

梁知璇剛打上針,醫生不讓進去看,他們只好坐在外面,看走道上的病人家屬來來往往,偶爾聽見醫生叫病人的名字,讓家屬簽字或者進去談話。

其實類似的場景他們也經歷過,媽媽去世的那一年,他們有挺多時間都是這樣守在病房門外。那時還是兩個弱不禁風的少年,醫生說的話大半都聽不懂,互聯網也不像如今這麽發達,穆峥聽不懂的就問,或者幹脆一句句記下來,再去別的醫院問其他醫生的意見。

那樣的記憶是無奈又心酸的,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随時可能撒手人寰,而他們不關心,就沒有人關心。

穆峥跟父親的關系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更疏離更糟糕的?在穆嵘的印象中,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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