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悔不悔
醫生瞄了一眼她病歷上填的個人資料:“不想要,為什麽不想要?你這是第一次懷孕,年紀也合适,努把力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最好,不然将來年紀大了,想要孩子的時候反而要不上了,這種人現在不要太多哦!”
“我……”她本來想說她還沒有結婚,但轉念想想似乎不該跟醫生說這些,話在嘴邊又轉了個圈,“我之前剛生了場病,水痘并發肺炎,打了很多針也吃了很多藥,這不會對孩子有影響嗎?”
醫生沉吟了一會兒,視線冷冷的:“既然知道用了藥會對孩子不好,那怎麽還懷孕,就算年輕也太不小心了。你自己考慮吧,這種影響不能說是絕對的,但也有可能,所以要不要這個孩子你自己考慮,回去跟先生也商量一下。”
梁知璇從診室裏走出來,雷霄明還坐在那裏,有點緊張地站起來問:“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明明就站在眼前的人,仿佛隔了萬水千山。這種局面真是難堪,她寧可此時此刻只有她一個人也好過面對雷霄明。她就知道上天不會對她這麽好,他回來不是要成全她曾經的心動和憧憬的新生,而恰恰是見證她最狼狽的經歷,充滿諷刺,像是一種提醒——即便到了現在,她和他也不可能在一起。
兩人間長久的沉默終被輸液室裏的嘈雜打破。梁知璇營養不良且血糖低,醫生給她開了營養針,要躺在輸液室裏吊完才能走。雷霄明就坐在她旁邊,她開口道:“還沒問你,怎麽這麽快就從中東回來了?”
他的視線從點滴上挪開,言簡意赅:“沒什麽特別的理由,想回來,就回來了。”
她能聽出他話裏那些微妙的情緒,看了看牆上的時鐘說:“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培訓課。”
“那你呢?”
“我吊完藥水就打車回去,反正也不是很遠。”
雷霄明深吸口氣:“我是問你将來的打算。你要在這裏吊水,那你知道這些藥水的功效是什麽嗎?”
是保胎,她當然知道。那些營養分子那麽大,從血管裏流進去,比一般的藥劑疼多了,隔着膠布她都能感覺到手背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的疼。
做母親真不容易,從胚胎在肚子裏成形開始就要吃這樣大大小小的苦頭。
“我暫時沒想好該怎麽辦,或許第一件事應該是請假吧!”她自嘲地笑笑,“領導大概也很頭疼,剛休完病假又要休孕産假,哪有我這樣的員工呢!”
她避重就輕,雷霄明顯然是氣到了,轉身就走了出去。
她以為他走了,沒想到吊完水出來看到他還在外面,遞給她一聽從旁邊便利店裏買的熱牛奶:“外面天熱,但你現在也喝不了別的,這個将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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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他笑笑,拉開牛奶罐喝了一口,眼淚不知怎麽的就下來了。她擡手擦了擦,雷霄明裝作沒看見,跟她站在醫院大廳的角落裏,這個時間已經沒多少人來來往往,大廳空曠得聲音大一點都能聽見回響。
他聲音很好聽,淳而穩的“低音炮”,看着你眼睛說話的時候,仿佛每一個字都能說進人心裏去。
“我那時候不該走的,所以我很後悔。”他已經冷靜下來,聲線也很平靜,“我承認一開始對你的感情除了欣賞還有同情的成分,所以我以為只要你不在穆峥身邊就不會那麽痛苦,甚至可以忘了以前的痛苦。我覺得離開是最好的方法,恰好我有這樣的機會,就想帶你一起走。可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首先我家裏就攔了我一道,他們那麽固執……然後是你家裏的情況,我早該想到的,你那麽孝順,不可能丢下你爸爸一個人。我放棄雲朗的機會去阿聯酋,以為可以擺脫我家裏的束縛,然後再接你過去,可是等我到了那邊之後才漸漸想明白你是不可能跟我走的。”
不僅僅是用錯了方法,還有他們相遇的時機,并不是對的時間遇上對的那個人。
“我不該走的,留下來,至少事情不會變得像現在這麽糟糕。”
梁知璇搖搖頭:“很多事都是注定的,如果你想讓我好受一點,就不要再自責了。”
其實她跟穆峥的糾葛比他們能夠想象的還要深。
一周培訓很快結束,最後一天大家都出去唱歌泡吧,硬要拉上幾位培訓導師,雷霄明也躲不過,梁知璇前幾天病倒的事所有人都知道才勉強逃脫。
她留在酒店裏,打開筆記本電腦拟文檔打算請假,原本應該簡單幾句話就說清楚的原由她卻删了寫寫了又删,怎麽都寫不好,最後索性啪地合上電腦,仰面躺在床上,腦子裏空空的。
手機很安靜,穆峥沒有跟她聯系,或許這就是結果了,并不像他說的過一段時間事情會變得不一樣。
事實上她和他之間隔着兩代人的恩怨,真如羅密歐與朱麗葉那樣,很難會有什麽不一樣。
她給程潔打了個電話,元寶應該剛剛睡了,程潔一聽她說懷孕的事就大呼小叫趕緊躲進衛生間裏,壓着聲音朝她吼:“你可別亂來啊,別做傻事!要不要我飛過來,元寶放假了,我帶他飛過來找你!”
“不用了,我明天就回來了,你別帶着孩子瞎折騰。”
“總之你別做傻事啊!雷機長不是回來了嗎?我讓他看着你。”
“不用了,跟他面對面我反而更尴尬。放心吧,我不會犯傻的。”其實她也不知道現在怎麽選算是做傻事,怎麽選才是對的。
程潔嘆口氣:“你自己的身體是第一位的,不要為了那麽個渣男弄壞了身體,又毀了自己後半生的幸福。等你回來咱們好好分析分析,你再做決定吧!”
她沒有結婚,也沒有可以商量的家人,也只有這麽一個朋友可以傾訴和幫着出出主意了。
她看多了程潔的難處,問道:“程姐,你後悔生下元寶嗎?”
程潔在那頭安靜了幾秒鐘才堅定道:“我後悔當年信錯人,但從來不後悔有元寶這個兒子。”
梁知璇挂斷電話,忽然想起父親來。可憐天下父母心,既然為人父母的心都是一樣的,假如他知道她懷了孩子,會是什麽樣的态度呢?
回到南城,她就去了西礁島的敬老院。過兩天就是媽媽的忌日,她幹脆把父親接出來,一起到墓地去祭掃。
梁國興依舊不認得人,但是到了墓地之後卻仿佛又想起了什麽,悲從中來,一直喃喃念着妻子的名字:“月琴,月琴……”
不知道為什麽,了解到上一輩有那樣的恩怨糾葛,看到父母仍如此情深,她心裏反而有說不出的難受。
她扶着父親坐下來,他就拉住她的手:“小璇呢?你看到小璇要告訴她,離那個穆峥遠一點……他恨她媽媽,恨咱們一家,當年我不知道小璇要去找他,要是知道,我……我說什麽也不會讓她去的!”
梁知璇拍着他的低聲安撫,眼圈也發紅,耐着性子問:“你知道他恨媽媽,那你知道穆坤嗎?”
“穆坤?”他擡起頭,“穆坤不是走了嗎?當年是他背信棄義有了其他女人,他還來糾纏,月琴不會跟他走的……”
梁知璇最近受到太多信息轟炸,大腦已經有點麻木了,但聽到這話還是有種血液逆流的感覺。
她拉住梁國興的手:“爸……你說當年是穆坤對不起媽媽?那他為什麽還來找你們,為什麽還要來糾纏不休?到底是怎麽回事,爸你快告訴我,快點告訴我!”
梁國興的胳膊被她搖晃着,眼神空空洞洞的:“穆峥是那個女人生的兒子,他也不肯放過我們,不放過你月琴……是他拔了月琴身上的管子,那些救命的儀器,是他拔掉的……”
抓住他袖口的手松開了,梁知璇整個人像被冰雪封住一般僵在那裏。她這些年經歷大大小小那麽多事,随時間、随因果應是像鏈條一樣串起來的,可其中就是有幾個環扣缺失了怎麽都想不明白,現在她終于明白了。
爸爸談起穆峥時又恨又怕、欲言又止的樣子,原來是因為這個。
她摒着一口氣,立即去了媽媽當年住院的醫院,找到主治醫生核實具體的死因,要求看當時的搶救記錄。然而時隔那麽多年,又沒有确實的證據證明死因有可疑,院方怎麽都不肯翻查病歷。她又焦慮又無奈,程潔安慰她:“你先別急,我幫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幫忙。”
病歷終于翻出來,主治醫生親口對她說:“最後一次搶救她身上的儀器确實是拔掉了一部分,但我們相信是她自己拔掉的。肝癌末期病人很痛苦,拔掉儀器想要結束生命的不在少數……而且你媽媽最後是死于消化道大出血,這也是通常肝癌病人……”
“你胡說,我不信!我媽媽不會自己拔掉儀器的,她不會!”梁知璇打斷他的話,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當年她跟弟弟果然都還是太年輕嗎?媽媽去世時遭受的痛苦和具體死因父親和醫生都瞞着他們,含糊帶過。
可是怎麽會呢?媽媽明明說過不會放棄,為了他們全家人她說什麽也不會放棄直到最後一刻由上天做抉擇。她見過的,她見過媽媽病房裏有病友活了三個月又三個月,他們也相信會有那樣的奇跡,媽媽不會選擇自己拔掉儀器的。
是穆峥,一定是穆峥,只有他恨他們全家到這樣的地步,只有他會看到一個老人病入膏肓仍放不下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