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揭人瘡疤
“穆峥,我不欠你的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地說着,“這個孩子也是一條命,加上我媽媽,我的家人已經不欠你什麽了。”
穆峥眼底一片血紅,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個怪物:“梁知璇……你他媽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孩子是我的,是我的!你憑什麽不要他,你那一家子憑什麽跟我的孩子相提并論?!”
“你家人的命是命,我家人的命就不是命嗎?有錢有勢就高人一等嗎?”她眼淚決堤,情緒也終于爆發了,朝他喊道,“是,你父母不和,你從小就過得不快樂,你可憐、你可悲,你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你!那我呢,我做錯了什麽,我媽媽又做錯了什麽啊?你爸爸苦苦糾纏一個有夫之婦、恨不得拆散別人的家庭反而是我們的錯了?我們才是受害者,被一個賊惦記了一輩子,我媽媽才是受害者!”
“你閉嘴!”穆峥重重搖晃了她一下,“我叫你閉嘴!”
她又後背又重新撞到牆上,可她卻笑了:“我為什麽要閉嘴,戳到你的痛處了對不對?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你明知道是你爸爸的錯,卻不敢面對。你怕什麽呢,無非是怕承認你媽媽是個失敗者,搶了別人的男人卻得不到男人的心,說白了你也是沒種!”
穆峥揚手一耳光過來,她重心不穩摔到地上,眼前金星亂閃,耳邊也嗡嗡的。她終于激得他對她動手,這樣失控,像一頭迷失方向的獸。
可她為什麽那麽高興呢?看他疼,看他仿佛也生不如死……揭人瘡疤,竟然這麽痛快。
“你是不是想殺了我?”她坐在地上還朝他笑,“你動手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你想要我的命,就像對我媽媽一樣。”
穆峥的手心被震得發麻,痛得沒了知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只知道……你現在又欠我一條人命!”
“欠了人命的人是你!”她用盡力氣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拉住他的胳膊,“穆峥,我媽媽去世之前你去過醫院是嗎?你去幹什麽……我媽媽那時候已經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你去找她幹什麽?你要去為你媽媽出一口氣,要親自動手……看着她死是嗎?所以你拔了她的儀器,看着她死,看着她痛苦掙紮對不對?”
她痛到極處,好像不僅僅是因為媽媽的死,還有別的,一定還有別的。可她腦海裏亂極了,什麽都想不明白,也不敢想明白,似乎只聽到一個聲音重複在問為什麽是他,為什麽是他。
她唯有痛苦的發洩,哭着,兩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手指用力得陷入他的肌肉裏,恨不能拉他一起從這樓上跳上去同歸于盡。她想她終于明白了當初穆峥在醫院裏将她推出窗外的沖動,真的,那根本不由她自己控制。
穆峥臉上有剎那的震驚,繼而是死灰般的寂靜:“誰告訴你的,你那個患了老年癡呆的爸爸?”
“我爸爸不會騙我,他遺忘得再厲害也不會記錯跟媽媽有關的事情!”她屏住了淚,不無譏諷地說,“怎麽,敢做不敢承認了嗎?你在怕什麽,怕像我爸爸當年一樣要坐牢嗎?穆峥,你敢不敢有哪一回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去面對事實真相啊,啊?你說話呀,你怎麽不說話……你說話!”
穆峥攥住了她的手:“就是因為這個?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殺死肚子裏的孩子?還是因為那個雷霄明?他回來了,他一回來你就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你以為這樣他就會要你……你以為孩子沒了他就會要你?”
她看着他,似乎已經沒話好跟他說了,搖了搖頭道:“我的決定跟其他人沒有關系,只因為那個人是你。我真傻,不是嗎?竟然還以為當年你肯放過我們家是因為我找上你。原來不是,是因為我媽媽……她死了,你解了恨,才肯放手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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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那麽重要。了解到上一輩人的恩怨之後她才明白,她在這場糾葛裏根本就沒有什麽分量足以讓他猶疑或者中途停下來。
原來她一直都想錯了,一直都錯了。
穆峥也已經到了極限,指着她,忽然笑了笑:“你這麽以為,也不錯。但我告訴你,這件事兒沒完。咱們走着瞧吧,我跟你,沒完!”
他跟她的帳,這輩子恐怕是算不清了。
他轉頭就走了。從她那個小小的公寓樓出來,日頭還沒落下去,但他眼前一陣陣發黑暈眩,扶着車身才勉強站穩。
穆嵘站在別墅前的車道上來回踱步,正着急人怎麽還不回來,就見穆峥的車子一路橫沖直撞地開過來,沒有一點要停下的意思就直接沖向大門。他來不及躲避,只聽到一聲刺耳的剎車聲,車頭才在距離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停下來。
穆嵘都吓傻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屋裏王嫂和趙管家聽到動靜也跑出來,趙管家打開了駕駛室的門,穆峥才慢慢從裏面走下來。
王嫂往車裏看了一眼,問道:“梁小姐呢?小曾不是說你去接她了嗎,怎麽不見人?”
穆峥頓了一下,頭都沒回:“她死了,以後都不會來了。”
他踉踉跄跄往屋裏走,穆嵘看着他的背影又氣又急,問道:“他這是怎麽了,喝醉了?”
王嫂也是被吓得魂不附體:“沒聞到酒氣啊!他不是剛下飛機就去接小璇了嗎?這是怎麽搞的……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會說死了呢?”
…
她沒死,只是他當她已經死了,或者,是他的心已經死了吧?不然為什麽那麽靜,靜得他沒有一點兒還活在這世上的感覺。
穆峥推開自己房間的門,這裏還有她的味道,一踏進來就能感覺到。他拿起垃圾桶,揚手将臺子上她用過的化妝品全都掃進垃圾桶裏,其實也沒多少東西,清早和夜晚用的面霜各一,還有一支口紅,很常見的橙紅色,她在家素面朝天的時候只用她來提一提氣色。現在也全不要了。
他拉開衣櫃,裏面還有她穿過的衣服和裙子,他連着衣架一起拿出來一股腦全都扔到床上,徒手将那些軟滑的布料撕得面目全非,直到真的精疲力竭。
有毛茸茸的東西突然竄出來,輕盈一跳就到了床上,窩在那堆衣物裏,他這才發現是那只獨眼的貓。
一段時間不見,他幾乎不認識它了,除了那個倨傲的神情和永遠無法再睜開的左眼,它已經完全不像剛撿來的模樣了。
貓的神情是很詭異的,喜怒哀樂永遠是一張笑臉。他脫力般坐下來:“連你也嘲笑我?你是她要撿來的,現在她不回來了,你還替她打抱不平?”
海盜擰轉頭,擡起一只前爪舔了舔。
穆峥的手也還在疼,他不确定那一下用了多大的力道,反正她承受的痛一定不會比他少。
他向後仰躺在床上,好像有什麽東西順着眼尾滑下去。
他側過臉,呼吸也埋在她穿過的衣物裏,逃不過與她的糾纏。
他知道他忍得太久了,從奶奶去世到現在,經歷那麽多,他一直隐忍着,摒足一股勁兒專心應付一切,以為已經夠快,沒想到還是慢了。
“她是嫌我來晚了……”他看着海盜,低聲地說着,“一定只是這樣。”
或者這只是一場夢吧,夢醒了他就會看到她還在他身邊,肚子裏有一個小小的孩子。她沒事,孩子也沒事。
他蜷起身子睡在一片狼藉的房間裏,不吃也不喝,任誰叫門也不開。穆嵘和趙管家他們記得要死,後來實在沒辦法,是穆嵘從旁邊的露臺跳窗翻進來,才把他給弄起來。
穆嵘火大極了:“你到底在幹什麽呀,手機都響得沒電了也不管!你北京的事兒沒完呢,好不容易找到的資方連會都沒來得及開就趕回來,趕回來把自個兒關起來算什麽意思?你倒是去找她呀!”
“沒用的,我來晚了。”
說了他也不會了解。穆峥站在鏡子跟前機械地擡手穿衣服,看到垃圾桶裏的東西,彎下腰把那支口紅撿了出來。
擰開蓋子,膏體還剩一半,混雜了她唇上的香氣,像是玫瑰,又像是甜橙。他把唇膏擰出來,抿緊了唇,擡手在鏡子上寫她的名字。
最後那個璇字筆畫太多,他也寫得太用力,最後一捺沒有寫完,唇膏就折斷了掉在地上。
他看着怎麽都不完整的那三個字,歪歪扭扭,就像她跟他相識至今走過的路。
最近有很多個夜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還是清醒着,就像昨晚一樣,過去的事全都歷歷在目,但白天裏很少有哪個時候像現在這樣頭腦清明的。
他換好衣服,打電話給容昭:“我現在要去一趟隆廷敬老院。……對,見梁國興。如果可以的話,你跟他的主治醫生麻煩都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