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劫數

“姐,曉曉出事了。|我不想管,可我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見她死在我面前。穆峥他大哥的事兒你聽說過嗎?我不想背負遺憾和愧疚過一輩子。她現在還在屋頂不肯下來,我得上去勸她,她沒事了我就回來。”

他從微信發了張照片過來,馮曉曉站在高處搖搖欲墜,梁知璇看得心驚膽顫。雖然有弟弟的保證,但她還是放心不下,對司機道:“師傅,麻煩你前面左轉,去翡冷翠酒店。”

其實梁文東很冷靜,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跟馮曉曉之前在外漂泊的日子裏鬧過太多次,已經有些麻木了,她的套路他全都一清二楚。

她打電話給他,由低聲泣訴到後來嚎啕大哭,他一開始還有些心酸,但想想今天即将要舉行的訂婚儀式,想想去世的父親和受了那麽多苦的姐姐,只得安撫她兩句就狠心挂斷電話。

然而她接二連三地打來,最後一通電話裏有呼呼的風聲,她聲音飄飄渺渺的:“你不來,我就要從樓上跳下去了。”

她膽大妄為慣了,但最怕死,他料她意識清醒時不敢往下跳,但問題在于聽她的聲音大概是又磕了藥,這種時候往往是沒有理智可言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放任她鬧下去,萬一真的失足墜樓,他一輩子都良心不安。

所以他趕去酒店,訂婚儀式在酒店花園的草坪舉行,一切準備就緒,但準新娘卻坐在四樓套房的露臺上,一雙小腿都懸空露在外面。樓下的人急得團團轉,穆坤和馮亞茹都在房間裏,唯獨不見穆峥。

為了不将事态擴大,他們沒有報警。馮亞茹看梁文東到了,讓他也一塊兒上來。

馮曉曉狀态不穩定,藥物能暫戒斷藥瘾,精神上卻還依賴着,就這麽一兩天的時間不知她又怎麽跟以前那幫朋友聯系上弄到了迷幻藥,一斷藥整個人就處于一種虛幻的狀态,誰的話都聽不進去,連訂婚儀式都不要參加了,非要梁文東來帶她出去。

他大概是她的最後一根浮木,但他一點也不覺得榮幸。

馮曉曉一見他就哭了,斷斷續續說了好多話,都是他們之前在一起時發生的事。他心裏湧上酸楚,腳下一步步走過去:“你不是想跟我走嗎?那你先下來。”

她将信将疑,把手遞給他,他輕輕用力她就跌入他懷裏。懷裏的人瘦得脫了形,面色焦慮而彷徨,他都不忍直視。

她臉上的妝花了,化妝師要為她重化,她惶恐地回頭看着梁文東:“阿東……阿東你不是要帶我走嗎?為什麽還要化妝……我不要化妝,你們放開我!”

馮亞茹走過去,擡手就是一耳光,不輕不重的一聲脆響。

“你給我清醒一點,要死要活也等訂完婚再說!今天要是真出了岔子,你就一輩子給我關在家裏,哪兒也別想去。”

馮曉曉被打懵了,如同木偶一樣被牽引着,繼續化妝和換衣服,倒是不再像先前那樣鬧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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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亞茹轉身對梁文東道:“讓你看笑話了,不過還是謝謝你趕過來。訂婚儀式和自助餐會馬上就要開始,不如你也留下來觀禮,做個見證。”

她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的優越感是傷人于無形的利器,其實他之前就領教過,那時還會難過,會自慚形穢,現在卻已經淡然處之了。

也許不僅是因為閱歷更加豐富見的各色人等多了,還有曾經那樣的在乎已經不在了。

他留下來,不是為了觀禮,而是算算剛才跟姐姐通話的時間,她這會兒大概快到酒店了,他要在這兒等梁知璇來。

他知道她放心不下他,怕他又犯糊塗鬧事。其實他何嘗不擔心她會放不下穆峥,到了現場又被人欺負?這是他們姐弟的劫數,像是冥冥中注定的,逃也逃不開。

梁知璇趕到酒店,問了禮賓人員才知道訂婚儀式花園裏舉行。她手機沒電了,梁文東還沒接她電話就已經自動關機,她只好一路邊找邊走過去。

說是訂婚儀式,卻極為簡潔,沒有衣香鬓影,甚至低調安靜得沒有一點喜樂的氣氛。

馮曉曉已經重新梳妝打扮,着香槟色禮服,挽着馮亞茹的手被緩步送到穆峥跟前。

這一幕有種很微妙的寓意,到場的不是穆家人就是穆峥在南城最親密的朋友,還有公司的高層,全都是知情者,看在眼裏另有一番況味。

穆峥穿銀灰色禮服,領口沒有領結,也沒有領帶,即使随性,站在那裏也是器宇軒昂。

誰都不知道之前馮曉曉鬧騰要跳樓的時候他在哪裏,看他臉上依舊漠然的表情似乎也并不關心剛才發生了什麽,至少準新娘現在是好好地被送到了他的身邊。

過了今朝,他翻手雲覆手雨,諾大一個企業的命運才真正由他控制。

至于他自己的身不由己,經年之後不會再有人想起,更不會有人在意。

兩人近乎青梅竹馬的開端,沒有真正的大媒,于是請了大哥穆皖南做一個見證,并且告知來賓正式的婚禮訂在三個月之後。

馮曉曉半靠在他懷裏,聽到婚禮兩個字,擡眼直勾勾地打量他。

他撐住她,小聲問:“能站穩嗎?”

不知是不是馮亞茹的那一巴掌打醒了她,整個訂婚儀式她都很乖,看到閃耀的鑽戒,甚至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天色稍霁,陽光從烏雲中漏下,落在那鑽石上,意外地讓穆峥感到刺眼。

他晃了一下神,梁知璇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她穿了一身素色的長外套和連衣裙,站在草坪的花柱之下,讓他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

她當然也看到了他,沒錯過他眼中的意外之色。但她想他誤會了,她今天到這裏來不是來找他的。

看到馮曉曉安然無恙,她心裏終于松了口氣。梁文東就混在人群裏,回頭也看到了她,正要上前,另一邊跟穆嵘一起來的和美也發現了梁知璇,快步走過來挽住她:“你怎麽來了?”

似驚似喜的口吻,和美一定以為她與穆峥已經厘清兩人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放下一切過來觀禮。

因為明明梁文東在這裏,穆峥和馮曉曉在這裏,馮亞茹和穆坤也在這裏,這些年來她的愛恨情仇,兩代人的恩怨糾纏,好像都集中在這裏了。

“過來這邊,跟我在一起吧!”她挽着她,不由分說就将她拉進訂婚現場。

梁知璇被她牽引着,或者說是被穆峥的目光牽引着,一步步走到離他最近的位置。

所有人都站着,侍者已端着香槟在旁守候,只等穆峥将戒指套進準新娘的手指就将奉上美酒,各方享受勝利的甜美。

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壞的結局,這樣就已算得上是勝利了。

梁知璇僵硬地站定,只當看一場荒謬鬧劇。

“四哥。”

馮曉曉叫了一聲,穆峥終于擡起頭看她,似乎這時才意識到儀式還沒成,還有步驟要繼續。

那枚小小的指環安置在白色絲絨的戒托上,他殊無喜色地取下來捏在手中,卻怎麽也沒有辦法再往前一步。

馮曉曉甚至已經伸出手指,他只需輕輕一送,就可以把戒指套在她的手上。

鑽石不過是碳,不知誰用它來象征永恒,壓在指尖像有千斤重。

他知道只要為另一個女人戴上它,他與梁知璇之間就永生不得回頭了。

視線裏濃妝豔抹的女人面容模糊,跟在場的每一個人一樣,他全都看不真切。

只有她,只有梁知璇,他記得她穿象牙白的衣裙,嘴唇上抹一點口紅,沒有其他的修飾,就已經非常漂亮。

他想象過的,這樣的場合,她穿盛裝出席,挽着他的胳膊,不是眼下這樣的角色。

他的手漸漸放下去,那枚戒指握在手裏,最終又放回白色絲絨上,一如它最初的歸宿。

原來這才是他最後的選擇。

“曉曉,”他下了極大的決心,漠然的聲音裏多了些情緒,“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什麽都不要說,我替你說。”馮曉曉收回手,聲音依舊飄渺,“你不想訂婚了是嗎?或者說你是不想跟我訂婚了對嗎?為什麽啊,就為了這個女人嗎?”

她擡手指向不遠處的梁知璇,将她變成衆矢之的。

“跟她沒關系,只是有些東西,我忽然不想要了。”

現場來賓不多,穆峥這樣一句話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馮亞茹變了臉色,連身旁的穆坤都高攏起眉頭。

“哈哈哈,不想要了?你十幾歲時候就發願要握在手裏的東西說不要就不要了?”馮曉曉忽然拔高了聲音,表情有些扭曲,依舊指向梁知璇,“是因為這個女人吧?你怎麽就不敢承認呢……可以為了她赴湯蹈火,就是不敢承認喜歡她……”

她咯咯地笑起來,穆峥說了兩個字,她也聽到了,他說的是瘋子。

是啊,她瘋了,他不也是麽,自從遇上梁知璇,都瘋了多少年了?

情愛是這世間莫大的奢侈,原來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享有。年少時的眷戀,成年後的倚靠,對她來說如沙中作畫水中寫字,一路走一路看着它們全部消失。

穆峥不愛她,梁文東不管她了,全都因為梁知璇,全都因為她。

今天應該結束這一切了。

她身旁臺子上是精美的訂婚蛋糕,她抓過盛在盤子裏的那把尖刀,刺向離穆峥兩步之遙的梁知璇。

梁知璇連驚恐都來不及,她跟梁文東一樣,其實已經意識到這是她真正的劫數,幾乎已經是迎在刀刃上逃不掉了。

然而疼痛沒有降臨,她被穆峥推開了,那把尖刀沒入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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