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詐(3)
次日,軍營。
例行的集會和訓練完畢,終于盼到了休息時間,士兵們三三兩兩的松散開來,互相閑聊。
軍官們彼此交換了個眼色,中間四五個壯着膽子上了前。
無視了身後聽到“解散”命令就一哄而散的大兵們,唐少帥正靜默的立在軍事地圖前面,眼眸深邃的看着地圖上關東州的方向,面容肅然,薄薄的嘴唇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線。
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少帥!”
他轉過身去:“雲師長。”
站在他面前的谄笑着的,正是雲師長和另外幾個師團長。不動聲色的掃了他們一眼,唐少帥心裏對他們的來意已經心知肚明,但表面上,他卻只是微微颔首:“什麽事?”
“少帥……”雲師長想了想,心裏暗罵那幾個把他推出來的兔崽子,“屬下就是想問問,昨天那件事兒,您處理的怎麽樣了?”
昨天少帥夫人到他那裏去鬧了一場不算,完事又走訪了其他幾個師團長的家屬,還對那群女人說了些有的沒的,他們這些人礙于身份,是拿少帥夫人沒辦法,但有的是人能治她的。
但看少帥現在這麽一副裝傻明知故問的樣子,雲師長肚子裏就打起了嘀咕:少帥該不會也是“烽火戲諸侯”的那種昏君吧?
唐少帥仿佛恍然大悟,好像這才明白了他們的來意一般,他點了點頭:“哦,那件事啊。”
他旋即揮手招來了他的貼身士官,叫他們拿幾把椅子上來,給幾位師長坐。
椅子很快被搬了上來,但當幾個男人松了一口氣要就坐的時候,一看之下,衆人都是傻了眼。
那椅子上頭全部貼了貼條,寫的明明白白:“有姨太太者不得就坐。”
唐少帥自己随手拽了一把過來就端端正正坐了下來,然後仿佛一無所知一般,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在那邊一個個站得呆若木雞一般的下屬們:“坐啊!怎麽不坐?難道是要我擡頭仰視你們麽?”
“屬下……屬下……”有精乖的已經很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臉上陣青陣白,吶吶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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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少帥看着他們冷笑了一聲,他穩穩的坐在他們中間,但明明這男人是以坐着的, 比他們略略矮上一個頭的姿态,卻竟也這樣穩如泰山一般的壓住了所有人的氣勢。
雲師長卻素來是個火爆的性子。
他略想一想,索性也拉過一把,大喇喇的一屁股坐了下去,直着嗓子吼道:“少帥,屬下我可沒有姨太太!”
唐少帥不怒反笑,眯起眼睛掃了他大大咧咧叉開的兩腿一眼:“好,有你的座位!”
細長眼眸再看了一眼另外那些還傻站的人,他将原本挺得筆直的背松松倚到了椅背上:“我且問問你們,誰還記得,當年我們起義時候的口號?”
“天下一家,有田同耕,人人平等……”有人嘴裏叨念着他們當年的口號,本是黑紅的臉上,終于隐隐顯出了幾分慚愧,最後頹喪的低了頭。
“好,好!虧你們還記得!”唐少帥冷笑着,點了這人的名,“程峰,你自己說,你家裏那對姐妹花,一個月要花多少銀子?”
“我……”被他點名的男人拳頭緊了一緊。
他張了張嘴,慢慢漲紅了臉。
上個月,一個屬下給他送了一對孿生姐妹---是調教好的一對瘦馬,送進來的時候還是處子,偏又擅長房中術,對他處處伏低做小,懂的讨好,有時三人大被同眠,那風流陣仗簡直銷魂蝕骨,所以十分得他的喜愛。
漂亮女人,真的是要嬌養的。今兒個要做兩件新衣,明兒個看上了哪件首飾,有時候在他自己都心蕩神馳的時候提出來,他無有不應的。
短短一個月,竟花掉了數百兩銀子。
這還不止……
他此時再不敢下去,心中雜念一掃而空,兩股戰戰膝蓋一軟:“少帥,屬下知錯!”
瞧着他這時候都已經服了軟,其他人也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的屁股都沒擦幹淨呢,還敢去管少帥的家事!活得不耐煩了?
一個個灰溜溜的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一衆人這下恨上了那還大喇喇坐在椅子上的雲師長:好家夥,少帥分明就是要護着少帥夫人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家夥!
他倒好,竟還能若無其事的坐着。
有聰明的立時請罪:“屬下回去就清理後院,以後只守着老妻過日子就好。”
唐少帥臉上卻沒因着他這番承諾而露出什麽笑模樣,他只揮了揮手,甚至有些詫異的反問道:“你們的家事與我何幹?我無法容忍的,是你們因着那些後宅的事情,就忘記了你們自己的根,忘記了你們自己當初是從哪裏來的。”他的聲音由最初的冷肅,漸漸轉為了循循善誘的平和,“你們要養姨太太的錢,從哪裏來?程峰,你手裏的空饷有幾成,吃了底下那些多少成的孝敬,你自己清楚的很。限你一個月補足了名額,一個月之後,”他掃了一眼衆人,丢下了極富威懾力的一句話,“自會有軍法處和你們計較。”
衆人肅然,片刻便一個個立正行禮:“是,少帥!”
誰都知道,這一個月已經是他法外容情了。若他現在去查賬,這在坐的,怕是誰也讨不到好!
唐少帥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那就這樣吧。”他眯了眯眼睛,“你們得時時記住,你們的身份,是軍人,不是那些被你們打過靶子的地主老財。”
他的聲音轉冷:“我的麾下,也不會容得下地主老財!”
一衆人打了個冷顫,生生被他話裏的殺意吓得寒毛都豎起來了:少帥這番話,絕對不是開玩笑的。享受了兩三年,的确有些人骨頭輕的都快不記得自己姓啥了,但更多人心裏的确還記得他們自己的根,也記得,唐少帥能有多狠。
唐少帥左右掃了一眼,在看見椅子的時候,嘴角隐約的微微一勾:“這椅子,就留下吧。條子做的不錯,”喚了士官進來,“誰的主意,賞!”
一句話就定了乾坤---日後軍營裏,誰有姨太太,誰就沒的坐!
這當然絕不只是一個座位的問題。
一群兵痞子哪裏還不明白這裏的風向,便都站起身來,你推我讓的出了門,呼呼冷風從打開了營帳門裏吹進來,雲師長還傻乎乎的坐在那兒呢,瞧着唐少帥已經轉身也要走了,他這才喊了一聲:“少帥!屬下沒有吃空饷!屬下也沒有納姨太太!您……”
他話音未落,唐少帥竟已經連背影都消失了。
實際上,對于雲師長這樣的家夥,唐少帥根本連嘴皮子都懶得跟他費。
何況,他的妻子自會給這人一個好大的教訓,他且等着看結果就是了,現如今又何苦還在一顆廢子上,再浪費唾沫?
便是那些被他敲打過的,若還不識相,一俟開戰,血肉橫飛的戰場上要死個把人,簡直是再尋常沒有了。
唐少帥一邊想着,就傳了人來吩咐了下去:雲師長那邊的槍支彈藥,補給和軍需,先暫時扣下來,等接任的人選出來了,再行發放。
不過這件事情,等到真正傳出去的時候竟就生生變了味道。
“少帥愛美人不愛江山,被夫人的枕邊風吹的迷昏了頭,為夫人撐腰無視老臣子們的意見,”這樣子的風聲幾乎是很快的傳遍了。
唐少帥也不解釋,竟任由流言就這麽傳來傳去。
瞿凝本是懵然不知,最後還是聽素琴說的。
侍女對她繪聲繪色的形容了一番當時的情景:“聽說啊,當時少帥被一群老屬下團團圍住,那些人跪在地上聲淚俱下的求少帥放過他們。少帥啪的拔了槍,當空鳴槍一聲,一群人全都吓住了。少帥這才問他們,是要選姨太太呢,還是要選前程性命……”
瞿凝越聽越覺得好笑。
唐少帥這麽沖動?他還是毛頭小夥子麽?開什麽玩笑。
這種流言簡直就跟當初宮裏把他渲染成“青面獠牙三頭六臂所到之處雞犬不留”一樣,完完全全把那個男人妖魔化了啊。
幫她撐腰的意思或許是有的,但更多的,怕還是他自己也想整頓軍紀,重整軍容了吧。
一場整風運動,看來已經迫在眉睫了。
正好,有她這件事做導火索,他恰好趁機發難,看起來就好像是他被婦人所左右了一般。
再聯想起唐少帥曾經說過的,為了二十一條的簽訂怕是要在東北打上一場的事情,瞿凝心裏已經有了數---這場整風,所針對的并不是後宅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更多的怕是已經開始在軍中擡頭的享樂主義。納姨太太,換老婆,不過只是其中被牽涉了的一項而已。
酒色財氣……他倒是和她有志一同,先選了最容易突破的這項入手啊。
不過旋即,她又深深的蹙起了眉頭:她身為後宅女子都能看得明白這一點,那傳這流言的人,難道會不明白唐少帥真正的用意?這麽說,這流言針對的,并不只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了,那劍鋒所指……怕是唐謹之手裏的軍權吧!
一念及此,瞿凝豁然而起,揮手止住了還在說話的素琴:“去把徐錦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