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道聲再見

? 春末夏初,花謝果露。

暖陽高照,綠蔭漸濃。

這些時日,思琳有些慵懶,連續奮戰了幾年,接下來面臨的又是她非常重視的一部新作,一股極其厚重的疲憊感襲來,忽然很想休息休息,尤其想跟親朋好友聚聚。

是不是她複活了,已經許久沒有想走出去的念頭,再這樣隔世下去,是不是該出現什麽人際交往障礙了,思琳伸個懶腰,深吸一口氣。

不知不渝現今如何,他果然做到了,給了她如此充分獨立的空間和時間。兩年多了,還有什麽看不清嗎?她一直還在原處,寸步難行。

而不渝,或許她是愛過他的,或許那句“願意”也是出自真心的,或許如今她依然将他放在了心中某個顯眼的位置。可是,如果景楓一直孤單,她寧願安靜地陪他一起深陷泥潭,盡管深刻地痛過失去過,盡管她說過破鏡難圓,他始終是她人生最大的魔咒,解不了,也逃不了。

B市郊區那桃樹林立的大院裏,不渝滿面塵灰,從雕塑房探頭出來,午後燦爛的陽光格外耀眼,他打了個哈欠,使勁拉了拉脊椎,終于完成了這獨特的作品,第一次嘗試做這樣一個艱巨的群雕,結果還算比較滿意。

她現在在幹什麽,該出來走動走動了吧。還有盧雪兒那傻蛋,離開了,開心嗎?快樂嗎?

C大,石林8號丙附近的小道上,思琳施施然踱步其中,空氣竟有些香甜的味道,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拿起手機,翻出鐘大傻的號碼,猶豫片刻,正想撥過去,電話卻響了,來電的正是他。

這種默契,他們還一直在呢,思琳嘴角微彎,接通了。

帶着笑意,思琳破口而出,“鐘大傻……”

電話那邊滞了一下,很快傳來不渝熟悉嬉皮的聲音:“江思琳同志,再隐居下去,大美女都要變成‘大黴女’啦,發黴的黴!”

“你呢,天天曬着太陽是不是就滿臉燦爛啊?”

“那當然,火熱着呢,尤其想起你的時候……”接着是那家夥一陣壞笑。

思琳朗聲大笑起來,他終于又回到了從前,真好!如果不是釋然又如何能做到這般。

“周末有什麽節目,我得将你帶離你那小窩,走得遠遠的,讓你重新認識下這個世界!”

“呃,我有離開過人世嗎?”

“沒有嗎,你都快修成女道士了!”

“那你呢,剃光頭沒?”

“我還想娶老婆生孩子呢,這麽個大帥哥去做和尚,得傷了多少少女的心啊!”

“說的也是!”思琳笑得合不攏嘴。

“好了,在家等我,我去接你!馬上出發!”

“去哪?”

“郊外散散心去,我這小屋專門給美女準備的,你忘了?”

“好吧,我挺喜歡那裏!趁着沒有嫂子的時候,趕緊得多去溜達溜達。”

“就是就是,以後啊,說不定就沒你進的門了!”

“你……”思琳哭笑不得,卻滿心欣慰,很久兩人沒有如此輕松的對話了。

電話結束不到一個鐘,不渝的車已經到了石林8號丙門口。

兩年多後再一次相對而立的他們,竟沒有半點生疏,默默對視了幾分鐘,雙眸閃爍中仿佛交流了千言萬語,片刻,兩人同時露出了個大大的笑臉。

然後,慢慢靠近,一個非常默契的擁抱。

“恭喜你重出江湖!”不渝調皮帶笑道,鼻尖偷偷靠近她的發絲,深吸了口氣,那熟悉的淡淡的清香讓他心酸難耐,卻仍然努力保持着臉上的笑容。

“恭喜你破繭重生!”思琳爽笑調侃,隐下心中所有的澀意。

“上車!”不渝一個輕快的轉身,跨上了駕駛座。

“嗯!”思琳自覺地坐到了副駕上。

車,一路在狂奔,窗外飛速而過的光影,仿佛已經是上個世紀的風景,思琳半打開車窗,默默凝視着外面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高山流水,深深感嘆活着真好。

尤其,看着不渝臉上挂着的一抹陽光,心裏也暖融融的,終于,他們能夠如此坦然地面對彼此……

大院一切如舊,恍若海市蜃樓般隐在淡淡的霧氣裏,細心者才能發現,那豎着的褐色小牌上,原先镌刻着的“石林8號丙”變成了如今的“鐵三角小居”。

看着這新換的名號,思琳望向不渝,他也在看着她,兩人相視而笑,默默無語。

思琳:他終于解脫了?

不渝:只是想讓她卸下所有的負擔。

這是個桃花盛放的季節,大院裏粉嫩缤紛,映着落霞,美麗異常。

他們輕松愉快地吃着自做的家常菜,一面感嘆飯菜的美味可口,一面回憶過去三人的美好種種。

遺憾是,歡聲笑語少一人,提到雪兒,兩人眼裏都隐着強烈的思念和愧疚。

飯後,不渝、思琳站在那星月塘心的六角涼亭上,靜望着遠處無邊無際的麥田,深感時光匆匆,一別三年。

光景依舊,心事已改。

上一次,他們站在這裏,他想擁有她,這一次,同樣在這裏,他卻想放飛她。

月光下,思琳的面容寧靜而秀美,仍然止不住讓他心動不已,不渝輕輕轉過頭去,他明白:世間萬種風情,各有其主,眼前的美麗,早已為別人所有,不可強求。

“思琳,有些事想告訴你,但前提是你答應我,不許生我氣!”不渝傻傻笑着,一副讓人完全無法氣惱的樣子。

思琳柔和地看着他,眼裏打着問號。

“我不是想刻意隐瞞,只是未曾主動交代,那時太怕失去你。”

“別婆媽,說吧,我不生氣就是了。”思琳故作輕松,她害怕那種凝重的氣氛。

“記得那次年會嗎,他臨走前跟我說過一句話。”

誰?景楓?

思琳回想景楓走進電梯前探頭耳語的一幕,心裏一滞,她竟然從未問起他當時對不渝說了什麽。

“什麽話?”思琳好奇。

“照顧好思琳!”不渝看着遠方淡淡道。

思琳雙目圓睜,果然,那時起,他已是有意将她推給別人……

“他出國前,我們還見過面,就在我生日那晚,在C大二校門前面的小橋上。”

思琳憑欄的雙手,關節泛白,他們之間會說些什麽。

“其實那天晚上,我已經預感,這場愛情戰争,我一定會輸。”不渝也雙手扶欄,定定看着遠方,回憶着那晚的情景。

二校門前的橋邊,不渝已久候夜風中,他知道老槐樹下的人一定是他,這小橋是他回公寓的必經之路。

經過他身旁時,景楓放慢了腳步。

“既然選擇了離開,為什麽不離開得徹底些?”不渝淡淡地開口。

“只想在離別前多看她幾眼。”景楓緩步走向橋邊,跟不渝一個方向,眺望着那小河沒有盡頭的遠方。

這個理由非常充分,不渝完全沒有要求他的權利,當初本就是他主動放手。

兩個男人靜默無語,看着遠方,良久。

“一定要讓她幸福!否則……我會随時回來。”景楓扶着橋梁低沉道。

“我會的……”

“她是個膽小鬼,受過一次傷,需要很長的時間來修複,要給她耐心。”

“我會等,一直等……不會給她任何壓力。”

“她……”景楓還想多說什麽。

“她怕黑,要給她點起小夜燈;她脾胃不好,要準點吃飯。”說完,不渝轉過頭來,看着景楓,仿佛兩人在聊着一個彼此都興趣高昂的話題,并且在暗地比對着誰的理解更加透徹。

景楓輕抿了下唇角,繼續道:“她還很粗心,錢包有沒餘錢從來不知道;手機有沒餘電更不清楚;包裏從來不懂備些腸胃藥;經期到了也經常手忙腳亂地找衛生巾;肚子一着涼就容易痛,這時姜紅糖最好使;腸胃病老愛反複,慣用藥是同怡堂的健脾丸;早上最喜歡喝青蔥瘦肉湯,加點鮮淮山更美味;怕一個人呆,喜歡粘人,喜歡被人接送上下班,喜歡有人陪她吃飯,甚至喜歡拉着別人陪她睡覺,她在感情上極度缺乏安全感,你一定要跟其他異性保持必要的距離,并且絕不可輕易說分手……”

想不到孤傲寡言的景楓竟然一口氣說了這麽多。

不渝怔怔聽着旁邊的人滔滔不絕,帶着甜蜜和苦澀回味着關于思琳的一切,而這許多竟然是他不曾知道的,是景楓愛得比他深,還是思琳沒有與他分享最真實最完全的自己?那一刻,不渝有種強烈的挫敗感。

景楓轉身離去時,不渝淡淡問了一句,“既然還如此愛着,為什麽要将她推給別人?”

景楓沉默了半響,輕嘆一聲:“因為愛,所以給她最好的!”

不渝啞口無言,站在原處,目送景楓的背影消失遠方,心裏百感交集,雜味難陳。

星月塘心的亭子裏,不渝收回茫然的目光,輕拍了下思琳的肩膀,“因為愛,所以給她最好的!我想再沒有比這樣的愛更深沉的了。那時候,我還不服氣,可這些年,我深深體會,那樣一個人,那樣一種愛,是一旦觸碰,便會深入骨髓,讓人無法淡忘逃離,只會越久越深。”

不渝臉上一股嫉妒和敬佩之情轉瞬而過,短暫的痛苦後是淡淡的潇灑,“時間有的時候就是如此殘酷,有些節點遲到一分一秒都注定是最終錯過。思琳,對于你,我來遲了,這樣的遲到,即使花上一輩子也再趕不上,所以——我認輸了……原諒他吧……”

“因為愛,所以給她最好的……”思琳嘀咕重複着這句話,心痛難忍。

不渝繼續開口:“這段時間,我總愛想起過去我們鐵三角的日子,好懷念,真希望一切可以回到從前,盧雪兒那個傻蛋,難不成要躲成老姑婆才回來?”不渝責怪的語氣裏滲着絲絲暧昧,思琳忍不住一陣酸一陣甜。

“想她了吧,我也是……”

“才不呢,吵死人了!還老愛打我!也不知哪家父母養了這麽個野丫頭!”不渝撇着嘴道。

“你們兩是不是冤家不聚頭!”思琳笑道,敢說市長大人壞話,這家夥不知者無畏呢。

不渝雙眉一挑,不作否認。然後一拉思琳的手,往屋裏走去。

“走,帶你看下我最新的作品!”

雕塑房裏,角落一塊大地方,鋪着一張大白紗布,不渝吹了一口氣,一把掀開,一個大圓盤上,三個惟妙惟肖的石像圍圈而卧,仰望着天空,神情各異,這不是鐵三角三人是誰。

思琳驚嘆一聲,“好棒!雕得真好!”

細細打量,圓盤上刻着幾個小字:永遠的鐵三角。

思琳眼角有些發酸,趕緊轉過臉去,整理下情緒,回過頭激動道:“趕緊,拍個照片,給雪兒發過去!她一定很想我們!”

不渝點點頭,拿着手機從不同的角度拍了好幾個,挑了幾張最滿意的給雪兒發了過去,附帶文字:我們想你了,傻蛋。

米國,康奈爾大學附近的公寓裏,一大早,雪兒聽到手機提示聲不斷響起,惺忪地睜開眼睛,已經早上七點多。

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懶懶點開,幾張圖片躍上屏幕,幾幅精美的石雕,竟然是他們。

再看文字說明:我們想你了,傻蛋。

發件人:鐘大傻。

水,立刻漫濕了眼睛,鐘不渝,你才傻蛋!

雪兒淚眼朦胧嗔道。

“你們可好?”雪兒快速打了信息回複。

“好得很,尤其沒了你,耳根清靜多了!”

“你……”雪兒回了一連串咬牙切齒的表情。

“思琳還不肯嫁人,我也一直打着光棍,你呢,是不是咱鐵三角都是孤獨終老的命?”

“……”雪兒緊握手機的關節泛白,原來他們最終還是沒在一起!

“你們都舍不得丢下我孤單,我又如何忍心獨自貪歡偷男子,那就一起終老吧!”雪兒嘴角揚起了春光般燦爛的笑容。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時間,三人同時釋然而笑。

關上小居大門時,已是晚上九點整,不渝擡眼深望了下那褐色門牌,他們走後,守護這裏的人會重新将“石林8號丙”換回,只是,從此,這間小居,只屬于他自己。

送思琳回到C大住所,已将午夜時分。

兩個人站在大院門口,許久,都不曾發話。思琳把眼光放在別處,不渝的目光也在游離,可是誰都久久沒有轉身離去,風吹得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月影的斑駁随風而動,輕輕搖曳。

“喵……”素素貓出現在了腳下,蹭得思琳腳腕的皮膚癢癢的,像在催促她該進去了。

兩人終于目光相接,思琳擠出絲絲淺笑:“晚安……”

不渝也努力地做了個鬼臉:“再見……”

思琳輕輕轉過身去,瞬時,幾滴冰涼打在臉上,是她的眼淚。為何心中酸澀至此,也許這是第一次,他跟她說“再見”,他們,終于都,失去了彼此。也許,因為她覺得從此真的只餘她一人,未來再無人相伴。

“思琳……”身後,不渝欲言又止,聲音有點哽咽。

思琳頓住腳步,沒有回頭。

“不要害怕,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他一定會回來,我也會将你完璧歸趙後才離開。”

“離開?”思琳急急回頭。

“你……要去哪裏?”

不渝雙手□□褲袋,聳聳肩:“不知道,只是想到處走走,或許去環游世界,或許去看看某位在米國的傻蛋。”

思琳終于破涕為笑:“好,那就好!”

不渝知道,只有這最後一句,才能讓她安心,安心地去回首,安心地去原諒,安心地去重新開始。

大院的鐵門已輕輕扣上,思琳拭去臉上的淚水,若有所失,卻從未有過的輕松。

臨睡前,思琳緩緩脫下左腕上的手鏈,那條白痕如今愈加深刻而明顯,從此,它确實同時銘刻上了她生命中兩位最重要的男子的名字,雖然所有的痕跡将再次被那條白紫相間的幸運帶所覆蓋,曾經與之相關的美好卻充實了她生命的過程,永生難忘。

這個夜晚,只有風知道,石林8號丙門口,那如神一樣存在的男子,是何時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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