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 “給長姐請安”,神武門西夾道的木栅欄,隔着會親的宮女與家人,又到初二,長高幾分的佟少霖給玉墨行禮。
今時不同往日,守城的管事太監老早命人擡來一張玫瑰椅,茶水點心也早早備下,見代诏女官到,就想着一旁伺候,跟着來的绛雪忙把太監讓到一邊,說話去。
玉墨為女官之首,會親的宮女見她紛紛低頭行禮,除去皇帝與各宮的主位妃嫔,便只有她可以責罰宮女,
有代诏女官在,宮女們也不自在,不多時,木栅欄便靜了下來,會親的到沒幾個宮人了。
玉墨着藕色氅衣,脖間一條龍華繡冬梅,舉手投足間比從前多了幾許溫婉。
“恭賀長姐晉升,弟弟在外面也是與有榮焉。這幾日,來道喜的倒是不少”,佟少霖打袖筒裏掏出張單子,上面謄寫清楚哪家送了什麽禮。
玉墨接過禮單,有些意外,鑲黃旗滿洲都統鄂善也命府裏大管家送來賀禮,“白玉蝴蝶一只、青玉珮一只、龍鳳呈祥絞絲金镯一對、貢緞兩匹”,若她沒記錯,“禮尚往來,其他人家的,逢年過節時送份相當的。都統大人的禮不必還了,你就記在心裏。白玉蝴蝶和青玉珮日後當做傳家之物,只能留在咱們府裏,便是家敗了,也不能典賣”,有些話,不能宣之于口,玉墨當年捐給皇家的國寶單子裏就有前朝初年的白玉蝴蝶和青玉珮,鄂善這是替皇帝把物件送回佟家,那金镯子和貢緞才是鄂都統自己着意添加的。
佟少霖也猜出內有隐情,不好再追問,“是。弟弟與管家爺爺商量之後,選了西洋懷表與莊子上的時新瓜果蔬菜當做回禮,又加了幾件皮貨”。
“甚好,鄂大人見多識廣,聽說好西洋玩意兒,你這回禮,選得好。佟家那兩房沒來人?”
“怎麽沒來,那兩房的行事端得讓人不喜,來得雖說都是府上有些臉面的,可言語甚是倨傲,管家爺爺讓我在後院不要出來,對外便說我去左翼宗學讀書去了,他們擡來的東西又都擡回去。那大房的庶子好生無禮,走時跳着腳罵街;二房的管家禮數不差,可陰陰的,只說同為佟佳氏,骨頭斷了還連着筋呢。管家爺爺便說都分府五十年了,這會子才提什麽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道理,沒得讓人笑話”。
老管家佟海是個脾氣烈的,早些年,還曾拿着板子把那兩房的人生生打出去,“管家爺爺跟着祖父從正房出來,一晃五十年,你要善待老人家”。
“長姐往日吩咐的,弟弟都放在心上。前些日子,管家爺爺過壽,說想置口棺材和壽衣,弟弟已經讓人去選木料,是關外的紅松”,彼時百姓并不忌諱談論生死,若能早早備下上好的壽材,家中晚輩孝心是會讓四鄰稱道的。壽材中最為珍貴的是陰沉木與金絲楠木,非尋常人家所能享用,柏木又極少有大料,故而京城的富裕人家多用紅松,關外的紅松木價錢比柏木還要貴上幾分,光料錢就不下百兩銀子,再請娴熟的工匠師傅到家裏做工,之後每年秋天都要刷一遍大漆,可保棺木數百年不腐,“只是有件事還想跟長姐讨個主意”,佟少霖面露難色,“井兒胡同的,也來人了”。
井兒胡同指的便是佟少霖的生父那一家子,若按禮法,佟少霖已是佟克禮的嗣子,與那家是再沒關系的,可法理不外乎人情,玉墨未免嗣弟難做,便交代老管家逢年過節都要去送節禮,只送東西不給銀子,“他家給的回禮是兩塊尺頭,還是一二斤米面?難不成,胃口更大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家看佟少霖日子愈發好過,玉墨在宮裏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就時不時到府上哭窮,卻絕口不提當年是如何虐待兒子的。
“不瞞長姐”,佟少霖頓了又頓,似是難以啓齒,“也不知何人出的主意,李氏上門,只說大妹妹來年就十四了,要說戶好人家。她走後,我讓人打聽,李氏居然要把大妹妹許給內務府一個姓張的為續弦,那姓張的前妻死的不明不白,他家實非良配,李氏無非是看重那家的聘禮,這和賣女兒有何分別”。
旗民不通婚,李氏是佟少霖的繼母,內務府正白旗包衣出身,也是個心大的,她知少霖恨她入骨,卻疼唯一的異母妹,就拿女兒的婚事要挾,恐怕要獅子大開口,“李氏想要多少銀子?”
“五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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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是你做主,長姐不會過問”。
“咱們府上就是有滔天的富貴,這錢也不能給,弟弟再蠢,也懂這個道理。還請長姐想個萬全之策”。
井兒胡同的人這幾年不斷索要財物,玉墨看在少霖的份兒上,多有忍讓,如今她早已不耐煩,也該一刀了斷,“本朝元年,皇上下旨令漢軍八旗中入關後歸附的新漢軍陸續出旗,從此變為民戶,這七八年,已有數萬戶出旗,今年秋後,還會徹查一番……”
玉墨不再多說,佟少霖卻明了,想必來年,井兒胡同的佟家就不算旗人了,旗民地位天差地別,那時候,李氏只能仰仗佟少霖的救濟,大妹妹的婚事也要看他的臉色。正藍旗旗主為信郡王一脈,如今的信郡王是德昭,豫親王多铎四世孫。擡了籍的佟佳幾房都與信郡王府攀得上交情。
“少霖”,玉墨靜靜說道,“其間利弊得失皆在你一念之間,長姐知你還顧念着那邊的弟弟妹妹,可無論旗人還是平民,終究要靠自己來撐起門戶”,入宮越久,心腸就會越冷,玉墨只能保得了最親近之人,旁的,顧不得了。
“謝長姐”,佟少霖猶豫片刻,一揖到地,“少霖當初在外五年,忍饑挨餓,井兒胡同的唯有大妹妹不時來探望,今後,待大妹妹的婚事一了,旁的,少霖不會再管”,如此說話,就是要徹底與生父那邊斷了關系,“長姐,阿瑪那邊……”。
“你心裏,怕是早猜到了吧”,玉墨垂下目光,看不出喜悲,“只是,不能說,且,放在心底”。
“少霖明白,可,苦了長姐”,若佟克禮離世的消息傳出,佟少霖要守孝二十七個月,來年的左翼宗學大考不得參與,再等就是五年之後。佟少霖雖不喜仕途,卻要借由大考來博得功名,如此才能讓佟家那兩房徹底斷了念頭。他有了功名,宮裏的玉墨才能多一重依靠,代诏女官又如何,高貴如皇後,在皇帝面前也要跪下,自稱一聲“臣妾”的。
玉墨仰起臉,眼裏一片淚光,卻強忍着,“阿瑪雲游四方,未嘗不是為你我打算,少霖,咱們家的興衰就要倚仗你了”,不知為何,她心下總有幾分惴惴不安,旁人都以為她是皇帝至愛,恩寵無邊,她卻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