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更新時間:2015-11-24 12:00:02 字數:3700

她是地府譯官,沒有名、沒有姓,是煉獄中一抹純淨無瑕的存在。

千百年前她還是陽世人時,因為體質特殊、天賦異禀,時常在夜半睡夢中被請下地府,為閻王審判衆魂時翻譯。

某一年,地府因為道行深厚的妖魔作亂,陷入混戰,因而令她無法及時回到肉身,被迫滞留。

時日久了,她順理成章的留在地府,成為閻爺的專屬譯官。

正式任職後,她陪同老爺子審判過芸芸衆魂,聽聞過人世間的愛恨情愁、苦樂悲歡,本該無欲無念、無半分感受,卻因為道行淺,情緒跟着狂起狂落,經常哭得不能自己。

然後,閻爺為她抽掉了七情六欲,讓她無嗔、無欲、無念的為他翻譯。

此刻,她靜靜的杵在一片寒氣氤氲的蒼茫裏,茫茫然看着那份由鬼吏同僚送來的密件。

那是一項史無前例的逃脫計畫——

利用人間七月,鬼門關大開時,重返陽世為人,再嘗七情六欲……

密件與上頭的文字,在她細閱後化成一道輕煙,消失無蹤,她平靜無瀾的心隐隐顫動。

身為閻王老爺的專屬譯官千百載,已經無欲無念、無半分感受的她,卻對鬼吏同僚們提的新鮮事起了興致。

這不該興起的騷動,來自一抹魂。

因為隔一段時日,她便會見到那一抹魂。

在他與芸芸衆魂一般,來到閻王的面前接受審判時,她本該無欲的心總是難以自抑的隐隐作痛。

她不懂心因何而痛,更不懂面對芸芸衆魂,為何唯獨對他看似熟悉卻又陌生的臉興起波瀾……

倘若追随着他的腳步墜入輪回,她是不是能與他相遇,找出讓自個兒心痛的理由?

因為這一點淡得幾乎無法捉摸的想法萌生,她解下腰間的譯官玉佩,找上執掌生死簿的判官。

“出生及死亡年月……三十年?!”執掌生死簿的判官為她自個兒定下的死期感到詫異。

“嗯,我或許會想家……三十年就夠了。”

在地府都生活千百年了,一下子到人間,不曉得能不能适應,還是別冒險比較好。

執掌生死簿的判官若有所思的瞅着她許久,最後執筆為她在死期那欄位寫下“三十”兩字,定了她的陽間死期。

不久,她出現在開在冥界三途河邊、忘川彼岸的豔紅血花前,奈何橋前異常熱絡,她眼尖的發現走過橋的卻是摻和在衆魂間的鬼吏同僚們。

原來對這個轉世為人的叛逃大計有興趣的人這麽多……

譯官靜靜的接過孟婆遞來的湯,一口接一口的飲盡。

飄然過橋間,身為冥界譯官的女子已忘卻在冥界的一切。

忘川波濤翻湧,腥風再起,凄厲的鬼哭神號在耳畔回蕩,她恍若未聞,無所顧忌的不斷往前。

行進間,她身上那襲月白衫裙,軟軟的迤逦在身後、無髻無釵的如緞墨發,再次随風飄揚、飛散。

漸漸的,那墨發素衣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帶着一身無垢入輪回,嘗七情六欲。

春光燦爛,禦花園裏百花盛開,蜂蝶穿梭在花叢間,綠意盎然的枝桠間傳來唧喳不停的鳥鳴聲,好不熱鬧。

庭院中,一名梳着雙髻、紮上粉色絲帶的小姑娘,仰高秀氣雅致的臉蛋,輕蹙蛾眉,在一棵粗壯的老槐樹下跳着腳。

“哎呀!別跳、別跳,你該等你的爹娘回來才行呀!”

小雛鳥置若罔聞,興奮的跳動着,吱吱喳喳叫個不停,下一瞬間,便歡喜的一躍而下。

小姑娘的心陡然一凜,趕忙伸出雙手,承接那由樹梢間不知死活躍下的小小身影。

砰哆一聲,小小身影跌進她軟軟嫩嫩的掌心,發出痛鳴。

聽着那一連串彷佛極痛的啾啾鳴叫,她嘆口氣,嫩如櫻瓣的唇嘟了起來,小嫩指輕輕的點了點那羽翼未豐的小雛鳥,既氣惱又心疼的問:“哎呀!你痛不痛呀?”

小雛鳥發出啾啾痛鳴,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泛着淚光。

“我就同你說,你該等你的爹娘回來再練習。”小姑娘人小鬼大的訓斥,腳跟一轉,走向博淵殿。

驀地,有道身影杵在她的面前,粗蠻的問:“喂!慕容谧,你手上拿着什麽東西?”

聽到那聲音,慕容谧頓下腳步,暗暗叫慘。

喊住她的是天朝的使臣王子,忘了叫什麽名字,但大家都叫他小虎子,與她及哥哥陪太子侍讀不一樣,他是來學習天朝語言的。

剛開始他待她極好,但因為有一回她聽他府中的狗兒旺旺說,小虎子搶了它的雞腿、打碎了寄宿爺爺家的花瓶,卻不肯承認,全都推給它,她覺得旺旺好可憐,所以當着學伴們的面,說出他的惡行,要他給旺旺賠不是。

沒想到小虎子非但沒承認,還告訴大家,旺旺是條狗,不可能會說人話,她替一條狗讨公道,實在太奇怪了。

最後,她反而成了大夥取笑的對象,甚至還有人問她,是不是聽得懂小螞蟻說的話呢!

她是真的聽得懂,才想反駁,便被哥哥拉了回去,耳提面命了一番,要她不準再随便當着衆人的面和動物說話。

如果再讓小虎子知道她和小雛鳥說話,會不會又笑話她?或者像每一次巧遇她一樣,總是很用力的掐她的雙頰,弄得她好疼,又不準她哭?

慕容谧好困擾的想着,捧着小雛鳥的小手悄悄的往身後藏。

小虎子一雙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銳利的捕捉到她的動作,粗魯的抓住她的手,看到她手上的小雛鳥,不解的問:“你抓着小鳥做什麽?”

明知道自個兒什麽話都不該說,但是他問,她很直覺的回答,“飛飛說它想要學……”驚覺自己說了什麽,她連忙捂住嘴,心虛的看着他。

慕容谧是太傅慕容昶之的千金,永遠蒼白着一張小臉,模樣卻是十分可人,性子也十足古怪,總是會和動物說話,還會給動物起名字。

本來他還挺喜歡她的,不過因為她當衆揭穿他的惡行,害他很丢臉,才暗暗決定不再喜歡她。

只是……她現在心虛的模樣真的好可愛,害他忍不住想着,是不是不要再欺負她了?

見他一直盯着自己,慕容谧忍不住開口,“小虎子哥哥……”

小虎子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嫌惡的皺起眉頭,一臉嘲諷。“飛飛?你又給動物起名字了?”

心思單純無瑕的慕容谧忍不住糾正,“不是,飛飛是飛飛的娘取的名字,它還有哥哥叫壯壯,妹妹叫……”

小虎子看着她煞有介事的解釋的模樣,不耐煩的揮揮手。“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鳥的名字。”

慕容谧好失望的打住話,俨然忘了小虎子與她有“仇”,天真的又問:“小虎子哥哥,那你可以幫我把飛飛送回它的窩窩嗎?”

“不要!”

“可是飛飛的娘會擔心……”

“你找別人。”話雖這麽說,他卻沒有離開的打算。

“但這裏又沒有別人……”一再被拒絕,她急得一雙大眼像是要滾出淚水。

小虎子看着她好不可憐的模樣,兀自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抓過她手中的小雛鳥,咕哝了句,“你真是麻煩!”

慕容谧仰起頭,看着他快手快腳的爬上樹,将小雛鳥放回藏在濃蔭樹梢間的鳥窩後,開心的鼓掌叫好,“小虎子哥哥好棒!好棒!”

小虎子透過葉縫,瞧見她笑得像花一樣燦爛的臉,腦袋瓜子一片混亂,心軟軟熱熱的。

怎麽會有那麽可愛的小姑娘?

他怎麽會覺得一個會和動物說話的怪姑娘可愛呢?

深深的嘆了口氣,他的頭頂突然傳來吱吱喳喳的叫聲,循聲望去,對上的是剛放回鳥窩的小雛鳥黑溜溜的眼睛。

沒來由的,他覺得小雛鳥似乎在取笑他,但……是嗎?

幾乎是一個念頭閃過,他本來想回嗆小雛鳥,卻赫然發現,自己這行為和慕容谧有什麽不一樣?

他沮喪的撫額嘆氣,安慰自己,只要結束在天朝的學習,遠離慕容谧這個奇怪的小姑娘,回到自己的國家,他就會恢複正常了。

十二年後

三月,春暖花開的季節,海上的風已無冬日凜冽,鹹鹹的海風夾帶着盎然生機,清新而爽涼。

慕容谧倚在船艙邊,看着風平浪靜的海面,恍恍出了神。

幾個月前,龍餘國王親自到天朝求親,求娶的對象不是金枝玉葉、皇室貴族,而是太傅之女慕容谧。

初聞婚訊,慕容家陷入前所未有的惶惑當中。

自從父親慕容昶之得急病去世後,慕容家便無當日在朝堂上的風光,雖然慕容昶之的長子慕容旭讀取功名,在朝廷謀得一官半職,但行事端正、循規蹈矩,并無太出色的表現。

這種藏着聯姻意味甚濃的親事,衆臣避之唯恐不及,因為誰都不想把女兒嫁到蠻邦異國。

偏偏這門親事因為皇帝極為重視與龍餘國數十年的友好邦誼,多了不同的含意。

衆人皆明白,親事落到哪家,哪家人便成了維系天朝與龍餘國數十年友好邦誼的恩人。

為了娘親和哥哥,明白個中道理的慕容谧即便心裏百般不願,也只得領聖命出嫁龍餘國的三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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