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87
林琬被安排與周華如住一個營帳,姐妹兩人頭挨着頭說了好一會兒話,就如小時候一般,兩人只要一段時間沒見,呆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周華如端端坐在榻沿,一邊聽林琬說話,一邊捧着本書看。
林琬則反身趴在榻上,雙手撐着下巴,雙腿高高翹起然後交叉起來,腿兒晃蕩着,眉眼彎彎,正說到有趣之處,她一雙杏眼水汪汪的,明顯帶着光彩。
周華如朝她望來,但見她的确是什麽事情都沒有,就笑了起來。
“本以為遇着這樣的事情,你會害怕一陣子呢,沒想到,這麽快就釋懷了。”她放下手中的書卷,目光落在林琬臉上,頗為嚴肅道,“你長大了,也越發變得堅強起來,若是小的時候遇着這樣的事情,你早縮在被窩裏哭鼻子了。”
說罷,便擡手點了點她挺翹的鼻尖,笑着搖頭。
林瓊靜靜坐在一邊,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一句話不說,小丫頭明顯還沒緩過神來。
“周姐姐,我害怕。”林瓊想了想,也坐到床沿邊來,與周華如并肩挨着,“我當時以為我要死了,後來是公子邕救了我,但是我瞧着姐姐越發危險,我就吓得哭了。”
周華如伸手将她半攬在懷中,安慰道:“別怕,好在沒事了,以後會都沒事的。”
“肯定是那宣姑娘想害我姐姐,她之前就對我姐姐好兇哦,她好嚣張,真是好大的膽子。”林瓊一雙肉手緊緊攥成拳頭,圓乎乎的肉臉兒也板了起來,認真地說,“得告訴陛下将她抓起來才行,否則我三姐姐肯定還會有危險。”
周華如道:“瓊兒年歲還小,看不懂人心,琬琬你呢?”
“周姐姐什麽意思?”林瓊不明白,明明就是宣姑娘害的姐姐,周姐姐為何這般說?
林琬坐了起來,輕輕點頭道:“就如白日周姐姐與我說的那樣,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番有人見白日我與宣芳頗有争執,便想借她的手将我除去。”這個道理她自然是知道的,她不愚蠢,她相信宣芳也不是愚蠢的,可到底是誰想害她呢?
而那個人,又是怎麽做,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讓馬兒受驚的?
林瓊又害怕又憤怒,她胖身子緊緊挨着周華如,眉毛彎了起來道:“這是誰,好狠的心啊,我最讨厭這樣的人了。”
外頭畫堂匆匆走了進來,朝三位姑娘俯身,回話道:“姑娘,方才兩位老将軍去了陛下的龍帳,此番陛下下了旨意,說是要徹查白日的事情。”她微微擡眸朝林琬這邊看了眼,繼續道,“姑娘,兩位老将軍可是給姑娘您讨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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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琬與周華如對望一眼,周華如道:“既有陛下做主,咱們就安心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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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沉,天際繁星點綴,趙邕避開一衆巡邏侍衛,只身進了林琬所住營帳。
林琬一方面是因為想着白日的事情,另外一方面,她也有預感,覺得趙邕晚上肯定會來找她,所以一直未有入睡。
趙邕因是練武之人,所以腳步很輕,落地幾乎沒有一絲動靜。
他此番進來,着實是冒着極大的危險,若是叫外面一衆巡邏的侍衛瞧見了,少不得要将他當做刺客抓起來。畢竟,這裏是一衆女眷住的地方,而他趙邕深更半夜踏入此地,定然是圖謀不軌,到時候将他當成刺客直接殺了,也不無可能。
不過,雖則有險,但是這點險也敵不過相思之情。
更何況,如果他連這點本事都沒有的話,往後還能成什麽大事?又如何護得住他想要護得住的人?
林琬原就是有意在等人,營帳裏雖則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是她的心是敏感的。
察覺到了一絲一樣,她湊着鼻子嗅了嗅,似乎聞到了那熟悉的清冷竹香,感覺到那香味離自己越來越近,她緊張得攥住被角的手更緊了幾分,然後不由自主就坐了起來。趙邕也是憑着所愛之人身上特有的甜香氣息近的身,他靜靜站在榻邊,唇角含着一絲笑意。
林琬但見他沒有動作,便伸出手去,摸了一段時間,摸到人的時候,便扯了扯系在腰間的那條玉帶。
趙邕這才伸手,稍稍一用力,便将她抱了出來。
然後脫下系在身後的玄色披風,将林琬整個人裹住,直接抱着就走了。
他穿的是黑色錦袍,懷中抱着的人又裹在黑色披風裏,隐在如潑墨般的夜色中,又是三更半夜巡邏侍衛最是困頓的時候,想繞過去,還是很容易。
幾乎是穿過整個帳營,從最東面,一直到最西面。
趙邕是一個人住的營帳,他一路穿花拂柳繞過巡邏侍衛,步伐十分快,待得撩起門簾進來之後,才将放緩腳速。
林琬見他動作慢了下來,心中已經已經安全,便探出腦袋來。
趙邕将她放在床上,然後坐在她身邊,靜靜看着她。
林琬靜靜與他對視一會兒,但見他只沉默不言,林琬便抽出手來,捏了捏他下巴道:“擄了我來,卻又不說話,還不如放我回去睡覺。”
仿佛只要看見她就很滿足,趙邕眼裏有了笑意,抓着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垂頭斂眸,時不時擡眸看她一眼,有些孩子氣。
林琬索性自己主動起來,褪了披風,整個人鑽入他懷中。
打了個哈欠,她含糊不清道:“還是在你懷裏睡覺有安全感,我知道,有你在身邊,我就什麽危險都不會有了。”緊緊朝他胸膛縮了縮,她垂着眼皮道,“真想每晚都縮在你懷裏睡,這樣睡前最後看見的人是你,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人還是你,我就滿足了。”
他雙臂緩緩用力些力道,将那柔嫩香軟的一團緊緊環住,下巴抵着她頭尖,湊着鼻子聞着她發間好聞的香味。
“這樣的話,不該是我來說的嗎?”他聲線清冷,語調卻是上揚的,言中帶着幾分揶揄。
林琬不服氣地扭了扭身子,哼道:“你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這些話,果然太妃娘娘說得對,你只比啞巴好一點。”她伸出小手指來,在他跟前比劃。
趙邕黑眸攢笑,道:“我跟琬琬一樣,最想睡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你,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你。”他親吻着她發絲,貪戀不舍地索取着,雙臂也攬得更緊,唇角微翹,“你跟祖母,是我最親的親人。”
林琬知道,他的父母給他的愛太少,若是真關心他,就不會将他送來上京。
前世的時候,她沒有見過莊淑太妃,她嫁去儀州王府的時候,他在府中已經有着不小的勢力。只不過,這些地位都是靠着他用雙手打拼出來的,靠着自己一點點努力建立起來的威信,那是用鮮血拼搏出來的。
戰場危險,幾位王子中,他都是沖在最前頭。
幾次回來都負了重傷,明明傷得嚴重,卻在她面前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他知道,背地裏他都是一個人躲在書房偷偷上藥,上完的藥才回的後院。有一回,傷得實在嚴重,見瞞不住了,索性差人回來與她說軍中有要事,晚些日子才回來。
當時她對他甚少挂心,所以就相信了他的話,後來漸漸的,她就沒那麽好騙了。
每每他負傷回家來,脫了衣袍,看着那身上的刀疤,她都是哭着給她敷的藥。
在儀王府三年,她漸漸愛上看醫書,當時倒是沒有覺得,可如今想來,怕是那個時候就愛他已深,想着他總受傷,她作為妻子,定要懂些醫術才好。時時刻刻守在他身邊,就算他受傷了,她懂些醫術,也好知道怎樣照料他。
只是她還沒學完,還沒有利用所學幫得上他,兩人的緣分就盡了。
儀王子嗣衆多,王妃也布置他一個兒子,而他天生淡漠,自當不會花言巧語讨得父母歡心。待得府上有難的時候,第一個被推出去的人,自然是他。
林琬覺得他很可憐,自己就算不被爹爹喜愛,可至少娘親跟外祖一家極為寵愛他。可是他呢……他誰都沒有,就只有她了。
再想想前世,他臨死前都不知道他的妻子愛他,他臨死前都以為他自始至終只是孤零零一個人。一輩子都在為國為家為民,得來的卻是什麽?他的心寒嗎?想到此處,林琬決定,她要好好疼他才是。
“子都,以後你上了戰場,我便跟着你去。”她眼睛裏有光,“你行軍打仗,我便當軍醫,你若是受了傷,我便及時替你醫治。”想到傷勢,林琬忽然掙紮起來,擡手就去解他衣袍,“你的傷怎樣了,我來瞧瞧。”
趙邕擡手攥住她亂動的小手,目光灼灼望向她,輕笑着搖頭:“已經沒事了。”
林琬不相信:“沒事你就脫了衣裳讓我看一眼。”
趙邕捏她臉:“不困了?”
林琬哼唧,就知道他傷肯定沒好,于是鼓起腮幫子瞪着他。
趙邕無奈,只能解了衣袍,讓她看自己傷勢。
088
原本按着她說的去做,一個月內就能痊愈,可馬球賽的時候左臂不能不用力,于是傷勢不但沒好,反而嚴重了些。
林琬看着那塊爛肉,眼中淚珠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不停往下落。
趙邕忙安慰道:“對于習武之人來說,這點傷勢不算什麽,好在毒素是清了,不會有性命之憂。”他稍稍一頓,想了想,有試探性地問,“琬兒,你不會因為這傷疤醜陋,就不要我了吧?”
林琬狠狠瞪他,手一用力,就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可根本掐不到實處,這點力道對趙邕來說,根本不是懲罰,而是惹火。
他眸光攢着揶揄的笑意,湊到她跟前,額頭抵着她額頭道:“琬琬,你親一親它,它就不會長得這麽醜了,說不定,好得也快些。”
林琬擡眸繼續瞪他,他以為她不敢嗎?她果然俯身去,親了親他醜陋的傷疤。
感受到那股子麻麻的異樣,趙邕鳳眼倏地大睜,然後體內似乎湧出一股熱流,燒得他只覺得渾身發燙,連身下某處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下子蘇醒過來,兩人身子本來就貼得緊實,他身上的異樣,她自然感覺得清清楚楚。
趙邕連忙看了她一眼,林琬卻一直低着頭,裝作什麽都不懂的樣子。
“琬琬……”他喚了她一聲,聲音明顯有些變了,連他自己都微微蹙眉,唇角劃過一絲自嘲的苦笑,“琬琬好了,你也累了一天,趕緊歇着。”
林琬心中憋笑,面上卻十分嚴肅,使勁搖頭:“不行,子都說了,親它它就會好得快,我希望子都快些好起來,所以要不停親吻它才行。”說罷,她朝他露出一個笑臉來,然後繼續俯身,伸出香丁小舌來,輕輕舔舐。
趙邕覺得,這真是自己給自己下了個套,他覺得心癢,可卻不想推開她。只能緊緊閉上眼睛,既享受着那份甜蜜,又忍受着那份煎熬。
林琬卻輕輕笑了起來,擡手在他胸前錘了一拳。
趙邕順勢抓住那只手,然後放在嘴邊,眼睛有着止不住的笑意。
“我們和衣睡會兒吧。”趙邕極力壓制住心中那股子邪火,此番見她不再調皮,趕忙提了個好的建議,道,“你乖乖躺着,讓我抱你會兒。”
林琬沖他點頭,然後嬌軟的身子縮在他懷中,面對着他,頭枕在他健碩的手臂上。
許是太累的緣故,又許是因為有他在她覺得安心,很快的,便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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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琬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已經亮了,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卻一下子彈坐起來。
周華如正由丫鬟服侍着梳頭,聞得動靜,轉身道:“你怎麽了?既然醒了,便起來吧,外面的空氣可好了。”
林琬見自己不是在趙邕那裏,這才松了口氣,然後揉了揉眼睛就下了榻來。
幾位丫鬟服侍着主子梳洗打扮,一應收拾妥當,三人才将出了帳篷去。
才将伸手打開門簾,一陣陣香味便撲鼻而來,原來是外面有人搭了架子烤火熬粥。
東方染着大片橙紅色的朝霞,天際有三兩只大鳥飛過,清風襲面,自帶着香味竄入鼻中。
林琬正看着眼前士兵熬粥,那邊宣芳氣勢沖沖帶着人走了來,林琬見到她,微微擡起下巴,絲毫沒有示弱的樣子。
縱使宣芳此刻心中百般不情願,可想着父親與她說的話,她還是選擇前來致歉。
幾次張口想說出道歉的話,可宣芳覺得,那樣的話根本說不出口來。她本來就不覺得自己有錯,的确是林琬害了她姐姐,她罵她的那些話,都是對的,所以她憑什麽要道歉?臨了,卻改了主意,只嘲諷起來。
“林琬,別以為人人都給你撐腰,我宣芳就會怕你了。”她昂首道,“大不了我這條命不要了,也不會向你伏首認錯,你便死了這條心!”
林琬道:“你的确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所以無需向我致歉。至于你姐姐,當初在宮中,你姐姐無端害我,還嫁禍旁人,她犯了宮中大忌,這才是她瘋癡的真正原因,與我無關。”她靜靜看向宣芳,“有人借你的手想害了我,我雖然不聰明,但也不傻。宣姑娘性子剛烈,就算想要針對我,也不會做出那檔子背後傷人的事情來。”
宣芳倒是一愣,當即上下打量起林琬來,眼中有着異樣的光。
“你信我?”宣芳原說那樣一席話,就是做好了挨罰的準備,卻沒有想到,她竟然……
林琬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不是你害的我,因為我有證據。”說了這句之後,她轉頭左右瞧了瞧,這才走近宣芳一些,“那馬兒不會無端受驚的,而是有人在馬上動了手腳。不過,我已經找到了證據,此番這證據就藏在我身上,待得明日等陛下安頓下來,我便親自将證據呈送上去,請陛下替我做主,也正好還了宣姑娘清白。”
宣芳秀眉緊擰:“我那般針對你,你卻為何要幫我?你大可以借着這個機會讓陛下狠狠處罰我一頓,甚至可以要了我腦袋。”
林琬道:“你針對我,是因為你認為是我害了你姐姐,你是替宣婉儀鳴不平才針對我的。你待你姐姐情深,這讓我很感動。可你姐姐不是我害的,這一點你遲早會明白,所以你我之間并無恩怨,我又何須要你腦袋?”
宣婉儀徹底怔愣住,她目光一直緊緊定在林琬臉上,似是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她性子耿直,素來有話就直說,從不玩什麽彎彎繞繞的。
待朋友忠義,對敵人也憎恨分明,可如今倒是為難她了,她一直當做仇人對待的人,竟然在幫她。
林琬見她不說話,笑着道:“宣姑娘若是不信,那咱們便走着瞧,如何?”
宣芳道:“那便走着瞧。”然後大步離開。
待得宣芳走後,林瓊緊緊抓住林琬手臂道:“三姐姐,她那樣對你,你卻這樣對她,真是好不公平。”
林琬拍了拍妹妹肩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個宣芳不是故意要針對我的,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再說,她這等性子耿直坦蕩的女子,一旦與你成了朋友,就是死心塌地待你好的。我雖則不指望能有這樣的朋友,但少個敵人總歸是好的。好了,外面風大,咱們先去裏面坐着吧,一會兒陛下就得下旨出發了。”
進了營帳內,林瓊呆呆坐在床邊,雙手撐着下巴想心事。
周華如卻走到林琬跟前,壓低聲音道:“琬妹妹,你可知你如此做有多危險?這種事情交給陛下去做就好,你何故冒這個險。”
“周姐姐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林琬沖周華如笑了笑,小手輕輕攥了攥她的手,繼而又說,“周姐姐,你覺得是誰欲害琬兒的?”
周華如抿了抿唇,垂着眼睑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她害你不是主要目的,目的是要我自此一生不得安心。只因為……只因為我雖則沒有入宮,卻一直霸占着陛下的心,她知道陛下寵她不過是挨着家族勢力,她因此懷恨在心。這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計謀,既除了你,又能嫁禍給宣芳,并且還能叫我愧疚難受,從此再不會原諒陛下。”
林琬道:“周姐姐,上次皇宮中我遭人陷害,明明行兇之一有她,可陛下卻只責罰了宣婉儀,甚至連劉皇後都責罰了,卻唯獨護着她。周姐姐你……你不嫉妒嗎?”
周華如輕笑着搖頭:“有什麽好嫉妒的,我也沒有那個立場嫉妒。”她抿了抿唇,又說,“更何況,我知道的,陛下處處護着她,不過因為她是文丞相之女的緣故。如今朝中太皇太後把持半邊朝政,而唯獨有文相能夠與之抗衡,若是沒有掌握足夠證據,陛下不會、也不敢動她。不但不會,而且還會寵着她,但他卻不會讓她有孩子。不但她不會,劉氏也不會。所以,這麽些年後宮嫔妃一直無所出,到如今,也只有黃美人這樣身份卑微的女子産下一子來。黃美人沒有靠山,将來皇長子登基為帝,也不會有外戚幹權。”
林琬見周華如說這番話的時候眼裏有哀傷的神色,而且聽她這樣說,就知道她定然是十分了解陛下的。
兩人年少初見,便一見傾情,可卻無緣結為神仙眷侶。
趙毓乃是天子,身上背負的責任自然不同于常人,可又是個不得權勢得傀儡天子,一邊挾制于太皇太後,一邊又挾制于文丞相。好在朝中有這兩股自權勢抗衡,這才能夠保持住如今面上的和平共處。
若是可以選擇的話,不知道他當初是會選擇周姐姐,還是會選擇這個天下。
想到此處,林琬有些心疼,抓住周華如的手更緊了些,問她:“周姐姐,你早到了說親的年紀,可如今親事卻沒有定下來,莫非還在等着什麽嗎?”又說,“陛下是怎麽說的?他也讓你一直等着他嗎?”
周華如搖頭:“他讓我擇了良人便嫁了,可我想,若是心中藏着一個人,卻嫁的另外一個人,這對誰都不公平。所以,等我心中不再有他了,我就找個好人嫁了,到時候夫妻恩愛子孫滿堂,也是一種過活。”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我也不知道,但總歸會過去的,過去就好了。”周華如拍了拍林琬的手,淡淡的笑容裏有着哀傷。
她也想忘記,可如何忘得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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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梧桐山的皇家別院,已經是晌午過後了,劉皇後此番受罰,後宮中一應事務都交由文昭儀在打理。另外,還有兩個身份較低的妃子從旁協助。
林琬姐妹被分配住在紫萱齋,這裏頗為偏僻,但灌木高樹也多,所以自是涼快。
周華如安頓好後,便尋到了林琬這裏來,但見這裏實在偏僻,而且距離其她貴女的居所也頗遠,不由蹙了眉來。
林琬拉着周華如進屋坐下,命畫堂給她倒了涼茶,這才拉着她低聲道:“姐姐還瞧不出來嗎?她将我安排至此,怕就是為了晚上下手方便的。不過住在這裏沒什麽不好,清靜不說,還涼快得很。”
“一點人氣都沒有,怎麽住得下人?”周華如道,“再說,我瞧這裏濕氣比較重,一住要住兩個月,到時候你身子肯定吃不消的。不行,我得想法子,讓你跟瓊兒搬過去跟我住才是。我那裏又寬敞又亮堂,足夠咱們三人住下。”
林琬道:“現在不住,等過了今晚再去姐姐那裏。”
周華如還是擔心:“琬琬,我總擔心你,覺得這樣不妥。你便想尋仇,也不能冒這樣的危險,咱們再想想旁的法子,這個險咱們不冒了。”
林琬想着,有趙邕在,她什麽都不怕。
再說,就算趙邕今晚不來,她也做好了二手準備,不會有事的。而若是錯過這樣的機會,當真是便宜了那個惡毒的婦人。
“琬琬,你近來行事實在奇怪,我總覺得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林琬糾結了一會兒,想着自己與周姐姐是打小的情分,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若是再瞞着她,就是沒将她放在心尖尖上了。
“周姐姐,你知道我為何不肯嫁給薛表哥嗎?”林琬決定對周華如坦白,說完一句她頓住,看着她神色,但見她端端坐着,明顯蹙起眉心來露出不解的表情,她道,“因為琬兒心中早已有了心儀的男子,此生非他不嫁,所以只能辜負表哥。”
“是誰?”周華如顯然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她面上稍稍怔愣片刻,又道,“琬琬,你們……”
一想到趙邕,林琬心裏就被填得滿滿的,想着昨兒晚上那般揣着明白裝糊塗地欺負他,她就覺得心癢癢的,此刻沉浸在無盡的幸福當中,身上都泛着光彩。
“是公子邕。”林琬輕聲吐出幾個字來,“他救了我,我也救了他,所以……”
周華如簡直不敢相信,趙邕那個人,她見過幾次,那個人清冷得很。
又是州王之子,身份實在特殊,将來能不能活着回儀州都是問題,琬琬怎能對他傾心?她作為姐姐,自當是希望妹妹此生能夠尋得好歸宿,一輩子安安穩穩開開心心才好。所以當得知是趙邕的時候,周華如便惆悵地蹙起眉來。
“怪道你連陸大爺跟薛表哥都瞧不上,原來是他……”她忽然想到昨兒也是他拼盡全力去救琬妹妹的,不由得抓住林琬手道,“琬琬,公子邕這個人瞧起來清冷嚴肅,平時對什麽事情都漠不關心,此番卻唯獨對你特殊,莫非是利用你?”
也不無可能,薛家兩位舅舅此番鎮守之地離儀州不遠,若是趙邕能夠與琬妹妹結親,到時候薛家的兵權勢力自當都是儀王府的。就算不是儀王府的,可兩位舅舅甚是疼愛琬妹妹,到時候瞧在琬妹妹的份上,也當是會照拂儀王府幾分。
她于朝政不想多關心,可如今她不能眼睜睜瞧着琬妹妹卷入這場風波,這是一個坑。
林琬道:“便是他此生利用我,我也心甘情願,這是我欠他的。更何況,我清楚明白,他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他。”
“一個不過才見幾面的人,你怎生就這般輕易托付終身了?”周華如急道,“這事情瑛姨知道嗎?想來她也不會願意你嫁去儀州的。”
林琬低頭,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我與母親說了,母親與姐姐說的一樣,怕是趙邕利用我。我倒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擔心,将來我走了之後,有人會欺負我母親。”想到家裏那群惡心的人,她就氣憤,不自覺攥了攥拳頭,“老侯爺跟大爺都是靠得住的,侯府有這兩個人在,我倒是還放心些。”
“琬兒,你真就認了死理了?”周華如擔心。
林琬極為認真地點頭:“非君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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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畫堂與白楊一處收拾好了被褥,見兩位姑娘還坐在窗前對弈,就笑着過來請道:“兩位姑娘,該是歇息了。”
林瓊棋子被姐姐堵得死死的,她正抓耳撓腮呢,見畫堂來喚她去睡覺,她忙擺手說:“不睡不睡,我都輸了姐姐好幾盤棋了,我定要贏了一回才是。”說罷便尋着一處落子,然後繼續抓耳撓腮。
“瓊兒可不許悔棋。”林琬舉起黑子笑了起來。
“等一下。”林瓊耍賴,忙将方才落下的棋子拿回來,“我再想想,三姐姐,容我再想想嘛,我小你得讓着我。”
林琬道:“你小,我都讓你多少回了,幹脆直接輸給你得了。”
林瓊權當沒有聽見,雙腿跪趴在竹椅上,整個身子都壓在案上,圓乎乎的腦袋恨不能直接擱在棋盤上。
“姑娘……”畫堂又喚了一聲。
林琬轉頭看向畫堂,畫堂沖林琬輕輕颔首,林琬将手中所執黑子擱在一邊,起身道:“你這般賴皮,我不玩了,累了,先歇着。”
林瓊嘿嘿笑了起來,立即揮手就将一盤棋都打散了,然後笑着喊:“和局喽。”說完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然後由丫頭白楊扶着去自個兒床上睡去了。
畫堂将一個錦盒拿來遞給林琬,又道:“奴婢有去跟大爺說,姑娘您住的地方實在偏僻,大爺說會跟夜間巡邏的侍衛打招呼,只要一入夜,就會加緊咱們這邊的防衛。還有,周大姑娘的丫頭跟奴婢說了,周大姑娘那邊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
林琬解了外衣,露出裏面粉色的中衣來,然後接過畫堂手中錦盒,緊緊抱在懷裏睡覺。
畫堂走到門前,見的确是有侍衛來回巡邏,不由松了口氣,然後将一應門窗都關上,這才折身回來也歇下。
夜深人靜,外面蟲鳴鳥叫聲此起彼伏,還有風吹着樹葉刮過的聲音。
門忽的被打開,林琬聽得動靜,抱住錦盒的手更緊了些。
進來的人目标十分明确,手中舉着一把匕首,直接沖着林琬的床來。因着早在林琬姐妹住進來前,她就熟悉過整個房間的布局,因此,此刻黑人黑燈瞎火的,但她還是能夠找得着床的位置的。
掀開被褥,輕輕摸索一番,果然摸到了一個錦盒。
奪了來之後,那賊人剛想下手,卻聽得外面有侍衛喊道:“什麽人!”
那賊人趕緊收起匕首來,然後匆匆躲到一處去,待得見外面并沒有什麽動靜後,她則趁着兩班交接這個空檔,跑了出去。
畫堂從小門進來,摘了披風,摸黑走到林琬床邊來。
“姑娘,她拿着走了,現在就看周姑娘那邊的了。”畫堂邊說,邊點了一支蠟燭來,有些擔心道,“姑娘您說,就算咱們成功了,陛下也會責罰文昭儀嗎?奴婢雖則愚鈍,不懂什麽朝政之事,不過兩相權衡還是懂的,此番文丞相與太皇太後互相制衡,方才保得朝廷安穩,若是陛下懲罰了文昭儀,那就是得罪了文丞相,豈不是……”
林琬道:“我并沒有指望陛下責罰于她,不過,我也不能任由她陷害我。她明明是惡毒的婦人,卻裝着一副白蓮花的模樣,我不過是想讓所有人知道她這副惡毒的嘴臉罷了。若是大家都知道她文昭儀有心害我,那我往後若是再有任何危險,她便逃脫不了責任。”
“陛下倚仗文丞相府,可也忌憚薛将軍府,我好歹是薛老将軍的外孫女,且又幫過陸二太太文氏。我倒是想看看,文丞相府得知自己閨女恩将仇報來謀害救命恩人,會是什麽反應。”
畫堂此番才将明白過來,笑着道:“那咱們便歇下,只等着周姑娘那邊的好消息了。”
說罷便吹了蠟燭,整個屋子又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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