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薛瑛聞言稍稍愣了一下,然後想到這些日子來發生在女兒身上的事情,就漸漸蹙起了眉心來。倒是一時間忘記了女兒将要遠嫁的事情,薛瑛一邊捧着熱水澆在女兒身上,一邊上下悄悄打量她。
這孩子養在深閨中,到今年春天的時候,都還是嬌嬌弱弱文文靜靜的,怎生一場大病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膽子小得很,純潔得就像只小白兔,見到那林玥,都是繞着道兒走。可如今倒是好,不但施計将那蘇氏母女趕走了,還懂得行醫救人。
她這手醫術都是從哪兒學來的?莫非背地裏拜了高人為師?這孩子,如今真是大了,有些心思再也不跟她這個當娘的說了。
想到這裏,她又想到了女兒将要嫁人的事情,一時間心情又跌入谷底。
冒雨趕回京城來,就算是坐在馬車上,也是沾了一身雨。舒舒服服泡完了澡,林琬換上一身娘親近來親手為她做的裙衫。是她喜歡的嬌嫩的黃色,并不繁複,簡簡單單的款式,上好的料子,又是娘親親手縫制的,她穿在身上覺得實在漂亮。
薛瑛替女兒理了理衣角,又讓女兒反身趴在自己雙腿上,用幹毛巾給女兒擦了擦頭發,而後才紅着眼圈兒又一把将女兒抱住。
林琬雖然也舍不得母親,但是畢竟此番還不是傷別離的時候,再說,陛下到此刻也只還是口頭上的承諾,尚未有頒發聖旨發到貴安侯府裏來。就算陛下下旨賜婚,若是儀王夫妻不同意,這事情也得難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君主聖旨賜婚,也不能強兩家所難。
結親原就是結兩家之好,若是因此生了恨,倒不如不結為親家。
不過,林琬倒不十分擔心,雖然儀王妃不喜自己,可前世的時候自己二嫁女都能嫁去儀王府,如今,怕是趙邕也有法子說服儀王夫妻。更何況,還有莊淑太妃在,這事情就更加好辦了。想到莊淑太妃,林琬便蹙眉,太妃娘娘身上的毒,她該是得好好想法子才是。
母女兩人在房間說了會兒體己的話,薛瑛則帶着林琬去上房給老太太請安去。
林老太太正由侄孫女宋思妍陪着一處說話,聽丫頭禀告說二太太跟三姑娘來了,老太太立即給宋思妍使個眼色,然後兩人都坐正了身子。
見老二媳婦牽着三丫頭的手進來,老太太只覺得眼前瞬間一亮,這對母女站在一處,真是活生生一對姐妹花。心中不由就有些嫉妒起來,有些人就是命好,有了絕世出塵的容貌,還有雄厚的家世背景,可憐了她宋家人,只因着是普通出身,想說門好的親事就那麽困難。
青程那孩子不聽話,那是他自己作的,好在她還有思妍,可得給思妍說門好親事。思妍要是嫁得體面,那她便也對得起死去的兄長了。想到此處,老太太臉上的笑意更多了些,她端端坐直了身子來。
命人給薛氏端了座之後,林老太太就朝林琬笑着招手道:“三丫頭,別一直黏着你母親了,到祖母跟前來,讓祖母好好瞧瞧你。”待得林琬走得近了,老太太忽然眼圈兒紅了,一把将林琬抱在懷裏,哭着道,“你這才離開幾日,怎生瘦成這樣,定是舟車勞頓,累着了。”
宋思妍一旁勸着道:“姑奶奶,您才是瘦了呢,這些日子對琬表妹日思夜想的,不瘦才怪呢。”她一邊說着,一邊漸漸啜泣起來,然後悄悄抽出帕子,抹着眼淚繼續道,“琬表妹,你可終于回來了,這些日子姑奶奶茶不思飯不想的,你瞧,老人家如今都瘦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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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琬安安靜靜聽着這一老一少兩人在演戲,心中覺得好笑,但眼前的老者到底是自己長輩,長輩對自己流露思念之情,她自當不能忽視。
“琬兒也想祖母,這不,冒着大雨也趕了回來。”她伸手環住老太太,仰起巴掌大的小臉道,“一路上快馬加鞭的,整個人身子都濕透了,回了家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就趕着過來給祖母請安了。”
這祖孫兩人,暗中算是早已經撕破了臉,在場的人都是知道的。如今卻都在演戲,說着這些話,別說是旁人了,就是兩人自己聽着,都覺得不自在。總之,林琬心中是膈應的,她如今素來恩怨分明,誰對她好,她會投桃報李,可誰想害她,她也不會再如前世那般,任人欺負宰割。
老太太到底年紀大,面皮也厚些,她一直緊緊将林琬攬在懷中。
“祖母聽說了,你祖父差人送的信,一早就到了。”老太太笑得和善,那雙眼睛幹巴巴的,根本沒有一點淚澤,“你這丫頭也真是,嫁在京城多好啊,不論是嫁給你哪位表兄,将來家裏祖母都能夠照拂到你。可如今倒是好,竟是被陛下賜婚了,儀州離上京路途遙遠,以後若是婆家有人欺負了你,你訴苦的地方都沒有,可叫祖母怎麽放得下心。”
說罷,又一把将林琬摟得更緊了些,嘴裏心肝寶貝肉地叫喚着。
林琬知道老太太是虛情假意,所以聽着這樣的話,她實在覺得心中膈應,只能無奈地撇撇嘴巴。
林老太太只兀自說:“你們姐妹四個,你行三,卻是最早定下親事的。”她擡手抹了把老淚,又攥住宋思妍的手來,“還有你思妍表姐,到了京城也有一段時日了,可如今別說是定下一門像樣的親事了,連上門提親的人家都沒有。”
她沉沉嘆息一聲道:“琬琬,祖母知道,你素來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往後多與你表姐走動走動,不說也能叫她嫁得個王爺之子,好在也要是官家子才行。思妍品性容貌都沒得話說,只是家世欠了些,若是能常與你一處玩鬧,祖母就不愁她的親事了。”
林琬一進門見這一老一小兩人待自己這般反常的親熱,心中便隐約猜到是什麽事情了,老太太一顆心都偏在娘家人身上,如今宋青程的親事是沒戲了,她定當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宋思妍身上。
而上次的茶話會,也叫她老人家瞧得明白了,跟薛家對着幹絕對沒她好處。老太太如今看得開了,自當是改變了策略,再不走“與薛家人對着幹”的路線,而是打算緊緊抱住薛家這課大樹,完成自己心願。
林琬心中略微一思忖,便笑着道:“其實祖母想讓宋表姐在京城內博得些好名聲,也不是什麽難事,我如今倒是有個現成的法子,只看宋表姐吃不吃得住辛苦了。”
老太太眼睛一亮,問道:“琬丫頭,你有什麽法子?”
林琬道:“想來祖母此刻也聽說了,城外鬧起了疫災,有些村子裏的人一夜之間死了一半。此番又到了雨季,連日下雨,怕是這場疫災沒有這麽快結束。所以,孫女回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打算在城中接手一家醫館,到時候就算不能救得百姓于水深火熱中,也可以贈粥施藥,不讓百姓活得那般痛苦。”
林老太太一聽這話,臉色黯淡下去,心中只覺得不妙。
“你一個閨閣丫頭,又是待嫁之身,哪裏能做那些抛頭露面的事情?”老太太即刻板起臉來,将頭搖得跟小孩兒玩的撥浪鼓似的,“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敗壞了咱們侯府的門風,不行,祖母絕對不能答應。”
林琬道:“若是連命都沒有了,還要那麽虛無缥缈的東西做什麽?”
老太太一愣,當即問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琬站起身子來,歪身坐在老太太一邊,這才道:“這場疫災來勢洶洶,咱們雖則住在京城,可平素吃的水,吃的菜,那可都是跟城外通着的。難道祖母以為自己呆在家中就會沒事嗎?疫災一日不好,咱們就得提心吊膽着些,行些善事積點德,佛祖瞧見了,自然也就會庇佑咱們。”
人越好越怕死,聽得林琬這一番說,老太太就有些被說動了。
又想着,這丫頭也不知道哪裏學來的醫術,竟然能夠幾次三番救人,說不定此番心中已經有了治療疫災的方子。妍丫頭跟着她,只是吃些苦頭罷了,到時候攢出些名聲來,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聽你這樣說,也不無道理,不過,妍丫頭跟着去,只是做做樣子罷了,你只撿些輕松的活計讓她做。或者幹脆只讓她呆在那裏當擺設,她這嬌滴滴的身子,哪裏能幹那番抓藥拿藥的體力活啊,那雙秀氣的手可別使喚得粗糙了。”林老太太坐正身子,一樣樣掰着手指頭數,完了之後又囑咐一句,“琬丫頭,你可得記好了。”
林琬倒是毫不客氣地道:“老太太,孫女這是開醫館請幫手的,可不是請大小姐去監督我幹活的。”她面上笑着,語氣卻尖酸起來,“老太太您又想宋表姐名聲好,又想讓她幹舒服些的活,這世間哪裏能有這般好的事情?孫女也提前先跟您打聲招呼,宋表姐若是吃不得苦,那還是別跟着孫女去了,否則到時候我讓她幹活,她卻端出老太太來擺架子,豈不是耽誤事。”
宋思妍沒想到她會這樣說,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精彩得很。
林老太太也被無形打了個耳光,那幹癟的嘴撇了撇,愣了老半饷,這才咬牙道:“只要是為着妍丫頭好的,吃些苦頭也無妨。”又囑咐宋思妍道,“你之前在家的時候,想必也是常常幹活的,在醫館裏幫忙,總比種田快活得多。咱們咬咬牙,也就過去了,知道嗎?”
自打來了京城投靠林家後,宋思妍便是過着跟府中正牌大小姐一樣的舒坦日子,這種舒服的日子早就過得慣了,再去吃苦,哪裏受得了?她原就不想抛頭露面,只願意跟在老太太身後去參加一些大小的宴會,結識幾個有些身份的閨中姐妹,嫁得個家世好的如意郎君,過着富人家的日子,這才是她所向往的。
如今卻叫她跟着去醫館當夥計,要她一個尚未談婚論嫁的姑娘家抛頭露面,這簡直就是對她的羞辱。
林琬冷冷瞥了宋思妍一眼,沒有管她,愛去不去,不去添亂她倒是省心。
她要是真的敢跟去了,可別指望着在家這般舒坦,想得到好處,卻又不肯吃苦頭,那怎麽能行?
方才在老太太那裏,薛瑛沒有多說話,此番出了上房後,薛瑛倒是開始盤問起女兒來:“你在老太太那裏說的話可都是真的?琬琬,你別吓唬母親,你平素都是身嬌肉貴的,怎麽去那種地方做那樣的事情,母親不許。”
外面還下着大雨,畫堂撐起諾大的黃油布傘,替林琬母女遮住風雨。
林琬緊緊挨着母親,頗為嚴肅地道:“女兒說的都是真的,母親也別擔心,不會出什麽岔子的。”才将出了二門,就見林二老爺跟前的小厮旺兒冒雨跑了來,那旺兒先是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竄,但見到林琬母女後,就想溜走。
薛瑛冷着一張俊臉呵斥道:“大膽奴才!見到主子,都不知道請禮?跟誰學的規矩!”
旺兒這才硬着頭皮折身回來,彎着腰打哈哈道:“太太,小的……”他吞吞吐吐的,話還沒說完,薛瑛的陪嫁嬷嬷冒雨跑了來。
“太太,老爺擅自做主将蘇姨娘母女接回來了,如今都快要到家門口了。”
薛瑛一雙美目瞪得圓圓的,她老早開始就看林成寅不爽,此番尋得這個機會,她自然不會錯過。要說也奇怪,以前中意他的時候,他哪怕對自己再刻薄,那也是香饽饽。如今瞧不上了,便是打心眼裏厭惡,恨不得天天跟他掐架。
“你多帶幾個人去門口攔着去,不準那對母女回府,哪個不長眼睛的要是敢攔你,你一一把名字都記下!”
☆、56|8.8|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