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林琬視線在陸荃身上掃了一圈,而後目光落在陸淵身上,平靜道:“她這是怎麽了?”
陸淵上前一步,面色灰白,雙目猩紅疲憊,也再不似從前那般神采奕奕,此刻的他,猶如是一只斷了雙臂的雄鷹,精神萎靡,十足頹敗。
“從昨天早上開始,就有些輕微的發燒,原有丫頭禀報我的時候,我去瞧過,見她還能與我說笑,就沒當回事。昨兒晚上我沒在家,今兒一早回來的時候,就有丫頭哭着說,荃兒已經燒了一夜,怎麽叫都叫不醒,迷迷糊糊的總是在說胡話。”他情緒頗為不穩定,又朝林琬走近幾步,近乎哀求道,“琬表妹,我知道荃姐兒以往得罪過你,但還請你看在表姐妹的情分上,救她一命吧。”
林琬沒有不救人的意思,她朝陸淵兄妹跟前走了來,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陸荃,而後秀眉微蹙。沒有對陸淵多說什麽,只是轉頭吩咐館內兩個幫忙打雜的小丫頭道:“将她擡進內室去,打了熱水幫她擦拭身子,好生照看着。”
雖則她心中對陸淵兄妹多有怨憤,但此刻既然是打着“行醫好德”的名號治病救人,自然不會将任何一個上門前來求醫的病人拒在門外。更何況,她心中也清楚明白,這陸荃雖則令人厭惡,但明顯心中沒有什麽心機成算,以往她看自己諸多不順,多半也是礙着林玥的緣故。
也不知道林玥給他們兄妹灌了什麽迷魂湯,竟是叫這兄妹那般對她鞍前馬後,多番與自己過不去。
林琬眸光陰沉沉的,想到此處,手指倏地攥緊,将方才寫好的一份醫案揉碎了。
“琬表妹……”陸淵沒有即刻離去,只還一直靜靜站在案前,但見林琬神色不對,他心中了然,微微斂眸,繼續賠罪道,“荃兒生性驕躁魯莽,以往又與玥姐兒走得近,所以這才事事針對于你。但她本性不壞,只要琬表妹能夠救她一命,我陸淵便是欠你一個人情。”他微微擡眸,目光落在林琬臉上,但見林琬也朝他望來,又道,“我陸淵雖則無能,但好歹也是陸國公府長房嫡孫,将來琬表妹有什麽需求,我能使得上力氣的,自當會幫襯一二。”
林琬聞言,擡頭看他,目光在他身上迅速溜了一圈。
繼而笑道:“陸表哥倒是聰明,知道投其所好,既然你出的是這樣的診金,我便收下了。不過,妹妹倒是有一事好奇。”她微微頓了頓,而後索性放下手中醫書,看着陸淵道,“我方才瞧荃表妹的确是不幸染了時疫,不過,請問表兄,貴府上可有旁人也染上了?”
陸淵一愣,旋而回道:“這些日子老太太一直嚴進嚴出,查得很嚴,所以,并不曾有。”
“那可就奇怪了,按理說,荃表妹是國公府千嬌萬貴的長房嫡出小姐,身份高貴得很。這種情形下,表妹該是被保護得最好的一個,怎生如今貴府一應丫頭婆子無事,單只表妹出了事情?陸表兄,你可曾有想過這是為何。”
林琬看着陸淵,目光平靜幽深,只在靜靜等待他的回應。
陸淵一回家來便聽說妹妹病倒了,自當只想着如何救妹妹,一時間未有多考慮。但此刻聽到這樣一番言論,不由心中震怒起來,那雙拳頭也即刻攥得緊緊的,眼神微冷似刀,恨不能将人大卸八塊。
自當是有人故意害的妹妹,此等卑劣手段,着實叫他震怒。
林琬道:“荃表妹我收下了,你也放心,我不會因為以往與她有過過節,而此時施以報複。只要這醫館內旁人能夠活下來,我也保證她可以活下。不過,還請表兄記着,你的診金随時準備好,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就有地方用得着了。這邊沒有你什麽事了,表兄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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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淵回了神,不由便将目光落在林琬身上,方才還滿眼血色,此刻卻變得柔和許多。倒是也沒有多說,只是朝林琬抱了抱拳,輕聲道了謝,而後轉身,大步離去。
周太君從後面走了出來,目光定在陸淵背影上望了會兒,這才開口問道:“這陸國公府,渾水也是挺深的,誰人這般膽大包天,竟然連嫡長姑娘也敢害。陸家老二夫妻最是平和,不像是會做出這等卑劣事情來的人啊,這倒是奇了。”
林琬見到老太君,湊到跟前去膩了會兒,還親手給她泡了杯茶,這才說:“總之不管如何,陸淵這次算是欠了我一回,他雖則不多君子,但也不是什麽地痞無賴,說話總該是算數的。此番既然開了口做了承諾,往後我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想必他不會拒絕。”
周太君接過外孫女親手泡的茶來,喝了一口,心裏暖洋洋的,然後伸手将香軟團子抱住。
“外祖母知道,你做這麽多,都是為着那小子。從現在開始,就知道為他鋪路了,琬琬,你如今心中的想法,連外祖母都有些瞧不懂了。”周太君面上挂着慈愛的笑意,只湊在林琬跟前,輕聲道,“有些事情你不願意多說,外祖母也不多問,畢竟,你也是大孩子了。不過,不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夠一輩子美滿幸福。做自己開心的事情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刻意為着誰,而太過拼了自己的命。”
林琬點頭道:“外祖母說的話,琬兒一定會牢牢記在心中的。”
周太君輕笑一聲,只慈愛地摸了摸外孫女腦袋,沒再繼續說什麽。
很快,韶光便将秦大夫請了來,而他身後,還跟着其他幾位大夫。
秦大夫走到周太君跟前,行了個禮,而後對林琬道:“林姑娘的方子,我方才看過,的确是高出老朽一籌。我之前與幾位大夫也一處配過藥,幾度以為要成功了,但就是缺了幾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方才瞧了林姑娘的,倒是心中好生佩服。”他稍稍頓了頓,這才又道,“說來也是慚愧得很,我自認看過那麽都醫書,也救過那麽多人,臨了,卻是連個姑娘都不如。”
周太君笑道:“秦大夫不必自謙,你濟世齋在這京城中的地位,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說,她一個丫頭片子懂什麽,不過是運氣好一些罷了。好了,既然如此,我老婆子便随你們一道去看看,熬了藥喂了病人喝下,病好了才算是方子配得成功。此番誇贊她,還為時過早了些。”
按着時間先後,畫堂煎好的第一份藥,是喂給了宋青程。
許是宋青程原身子底子就好,服下藥才不到半日,便漸漸開始有了些起色。不但燒漸漸退了,到了晚間,人也幽幽轉醒了來。葉文亭一直伴在宋青程跟前,但見他醒了,立即跑着出去将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林琬。
林琬聞言,立即命醫館內所有丫頭都丢了手中其它活,只按着方子熬藥便是。
仁心堂竟然能夠救活染了時疫的人,這消息迅速在京城內傳了開來,消息傳到貴安侯府林老太太耳中的時候,老太太一下子驚得站了起來。
岳嬷嬷站在堂中央,滿面堆着笑意:“老奴說的都是真的,咱們家三姑娘,如今在旁人口中就是‘再世華佗’,都道姑娘妙手仁心,簡直是上天派下來拯救蒼生的仙子。”她稍稍頓了一頓,臉上笑容斂去一些,迅速看了老太太一眼,這才又繼續道,“不過,老奴聽說,這些日子周老太君一直跟三姑娘同吃同住,二太太也一直都住在仁心堂內,旁人不但誇贊咱們三姑娘,還個個都奉承巴結着周老太君呢。老太太您若是再不去露個臉,怕是這一記功勞,就都被忠勇将軍府搶去了。”
林老太太一屁股跌坐在圈椅裏,雙拳攥得緊緊的,一拳拳狠狠砸在扶手上。
“周太君這個老妖婆,心計城府愣的深沉得很,沒有想到,這樣的功勞她也搶。”林老太太此番後悔得緊,早知道三丫頭如此能幹,當初就該讓妍丫頭一道跟着去的,這下好了,原本好好一個露臉博名聲的機會,白白溜了。
宋思妍也是着急,坐立不安道:“姑奶奶,那咱們去吧,此刻過去,怕是還來得及。”
“備馬車!”林老太太當下便做了決定,連身衣裳都來不及換,拉着宋思妍的手,就快步朝外面去。
此番城內各條街道上都熱鬧得很,林老太太趕到的時候,仁心堂外面已經圍了很多人。
人群将路堵得水洩不通,林侯府的馬車過不去,宋思妍實在等不及了,撩開側面的簾子就脆生罵道:“眼睛都瞎了嗎?不知道這是貴安侯府的馬車?還不都給我滾開!我可告訴你們,這馬車內坐着的可是林家老太太,耽誤了她辦事,回頭有你們好果子吃。”
“林侯府的人?”人群中有人叫嚣起來,“林三姑娘施藥救人的這些日子,一直都是薛将軍府的人伴在身邊的,那時候怎麽不見林侯府的人來?如今倒是好了,見林三姑娘尋出了醫治時疫的方子,你們倒是知道過來了,來搶功的吧?”
被人正戳脊梁骨,宋思妍到底年輕,臉皮薄些,刷的臉就紅透了。
外面有人繼續指着馬車道:“還有,林三姑娘平素待人素來溫和有禮,而你又是林家哪位姑娘?不但上趕着前來搶功,還敢大呼小叫的。你可知道,此番仁心堂裏面坐着的人是誰,你可知道我等為何候在此處?說出來,吓死你。”
宋思妍早合上了側面簾子,可耳邊還傳來陣陣震耳欲聾的諷刺聲,她聽得火冒三丈。
“姑奶奶,您瞧他們說的,分明就是沒将咱們貴安侯府放在眼裏。”宋思妍既羞澀又氣憤,狠狠跺腳道,“這般跪捧忠勇将軍府的臭腳,卻是不将咱們侯府放在眼中,分明就是瞎了狗眼了。更何況,這份功勞分明就是咱們侯府的,可這群賤民呢……見到侯府的馬車不但不曉得避讓,反而還在這裏瞎嚷嚷,真是良心喂了狗。”
林老太太本就急得心煩氣躁,偏生還有人在耳邊唠唠叨叨的,她聽得嫌心煩,訓斥道:“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閉上你的嘴巴!”又兀自撩開側面簾子,吩咐道,“喜鵲,既然馬車過不去,咱們便不坐車了,直接走着去吧。”
宋思妍一聽說走路過去,心中就有些不太情願起來,小聲嘀咕一句,但還是跟着林老太太下了馬車去。
林老太太畢竟上了年歲,而此刻天氣熱人又多,走了幾步就氣喘起來。
“思妍,你年輕走得快,先去吧。”林老太太朝她揮了揮手,喘着粗氣道,“一會兒去的時候,可別跟三姑娘頂撞,至少要讓外人瞧見你們姐妹情深的樣子。這可是你難得的機會,可得把握好了,若是她願意帶你記上一功,得了太皇太後跟陛下的認可,往後還愁嫁不去好人家麽?快去。”
宋思妍聞言,倒是真的沒再等老太太,只自顧自提着裙子往仁心堂跑去。
才将跑到門口,就有身穿布衣的兩位年輕人伸手将她攔住。
宋思妍見這兩人身穿布衣,以為只是一些刁民,根本一點沒有放在心上,當即怒罵道:“你們算是什麽東西?膽敢攔本姑娘,識相的就快讓開,否則的話,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說罷,提着裙角就要往裏面擠,那站在門前的兩人還是伸手将她攔住。
“你們可知道我是誰?我可是……”
“宋表姑娘,陛下傳你進去。”宋思妍話還沒說完,畫堂便輕步走了出來,面上有着恰到好處的笑容。
“陛下……”宋思妍着實有些傻眼,她心中拿捏不準,不知道這丫頭是否在吓唬她。
見是畫堂,那原本站在門口攔着人的兩名壯士立即側身讓開,然後依舊如鐵柱子一般,候在仁心堂門口。
☆、65|8.8|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