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林琬亦笑道:“昨兒我瞧見姝姑娘,也覺得親切得很呢,方才又聽大嫂這麽一說,看來我與姝姑娘實在是有緣。”她端端坐在一邊,面皮僵硬地扯着,笑容卻未達眼底。甚至,那水亮的眼眸中帶着些許同情、嘲諷的意味。
她記得,上輩子自己離世後,這王氏見子都軍功甚高,又見王姝容貌與自己兩分相似,便千方百計想要算計子都,讓他娶王姝為續弦。起初子都只是禮貌婉拒,後來這王氏實在過分至極,子都也忍無可忍,幹脆将計就計讓王姝成了太子的人。
堂姐妹倆共侍一夫,這滋味,想必酸爽得很。
只不過,這一切後果都是王氏自己親手釀成的,怪不得旁人。
雖則她離世之後,也希望丈夫能夠有個溫柔可親的人照顧,但任何一個女人,只要對自己丈夫的情是真的,就不會希望丈夫真就娶了旁人。她承認自己自私,便是死了,也要霸占着丈夫的身心,絕不允許旁人碰一根手指頭。
好在,她的子都沒有叫她失望,對她自始至終堅貞不渝。
想到這裏,林琬心中暖暖的,唇角不自覺溢出笑意。
也更下定了決心,往後要對子都更好,要好好疼他,黏着他,片刻不離。省得,自己一個眨眼,或者一個轉身,她的男人就叫旁人給惦記上。就算子都不會瞧得上旁人也不行,只要想着,有人惦記她夫君,就不爽。
王氏見林琬一會兒笑,又一會兒嚴肅的,縱她是有七竅玲珑心,一時間也猜不出個什麽來,便只能不再搭理林琬,只跟莊淑太妃說話。見老太妃的确是十分喜歡姝兒的樣子,她也就重重松了口氣,而後行了告別禮,忙旁的事情去了。
林琬從老太妃那裏回來之後,心血來潮,親自去廚房給丈夫煮了湯。
他們住的院子裏有自帶的小廚房,平素額外的煮些東西吃,都是在這小廚房裏。
解了圍裙,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子,吩咐畫堂道:“我先歪着歇會兒,一會兒爺回來了,你要喚醒我。”
畫堂才應聲,外面趙邕疾步走了進來,瞧着面色也不好。
林琬見狀,忙迎了上去,關切道:“子都,怎麽了?你臉色不好。”
趙邕一把将妻子攬入懷中,緊緊地抱着她道:“崇門關失守,吳老将軍戰死,此番突厥大軍已經抵達至望城,正布陣欲要破城。敵軍大捷,來勢洶洶,方才一個兵丁帶來了你大舅父親筆書信後,就死了。此番望城已被敵軍團團圍困住,城中糧草只夠十日所需。琬琬,你好好呆在家中,我這幾日便要押送糧草去望城,順便助你舅父一臂之力。”
望城中有外祖母,有母親,還有舅父舅母跟很多親人,林琬吓得哭了。
“子都,我要去,你帶着我去。”林琬顫着聲音懇求道,“我很多親人在望城,我在家也會不安心的,你帶着我去。”
“胡鬧!”趙邕喑啞着嗓音低聲訓斥道,“這是戰場,豈同兒戲?你好好呆在家裏!”
林琬争辯道:“子都,我問你,你此番前去助陣,心中幾成勝算?”
趙邕沒想到妻子會這麽問,濃眉一挑,倒是如實道:“勝算如何,得到了戰場才清楚,得先勘察敵情。”
“那你率領多少士兵前去?步兵還是騎兵?你一個人去嗎?”林琬一連追問。
趙邕說:“不到萬不得已,父王與大哥是斷然不能赴戰場,有他們坐鎮後方,至少能夠保得住軍民士氣。至于所率領的将士,我此番前去主要是押送糧草,暫且率領五百步兵……”
“五百?就五百?”林琬抱着丈夫哭道,“憑什麽!”
趙邕知道妻子這是心疼自己,溫聲安慰道:“你不必擔心我,我斷不會讓自己出事,否則的話,怎麽對得起你。”見她只哭,根本不理睬自己,又道,“琬琬,在上京的時候,你只知道祖母的宮殿與我的宮殿之間有個密道,卻不知,那條密道也是通往宮外。我十歲進宮的時候,祖母已經為我準備好一切,甚至還暗中替我選了親信之人,那些人跟着一位蒙面人呆在宮外的鳳凰山中苦練,就連我的騎射與武功,都是那位蒙面人教授的。從上京回儀州,那支軍隊自是暗中跟着回來,此番就在儀州城外。所以,你不必擔心。”
那支軍隊,林琬知道,個個面罩黑紗,身着黑甲,素來殺人如麻。
所以,若不是逼不得已,趙邕不會放那支軍隊出來上戰場。因為,只要“黑騎兵”一出,必将是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再者,這方勢力,此刻還不是放出來的時候。等到了之後,更有用武之地。
林琬擡手擦了把臉,倔強道:“我不管,我要跟我娘在一起。”然後摟住自己丈夫瘦腰的手又收了些,嬌軟着嗓音道,“我要跟你在一起。此去一戰必然兇險,萬一你要是受了傷,我可以替你療傷。子都,你今日若是不應我,反正我也不會理你,你前腳走,我後腳就會跟着跑去,我可是會騎馬,到時候,你也管不了我。”
趙邕想了想,只覺得,她既說得出,便一定做得到。
與其到時候她只身前往,倒不如跟着自己的好,至少萬一危險,就在自己身邊,也能夠護得周全。
“好,我答應你,但是路上一應都得聽我的。”趙邕緊緊攥住妻子的手。
林琬狠狠點頭:“行軍方面的,我都聽你的。”
小夫妻倆才将達成共識,外頭趙娴也得知了消息,已經穿着一身铠甲闖将進來了。
“二哥,我也要去!”趙娴身着銀色铠甲,手我長槍,青絲高高挽起,端的英姿逼人。
因為趙娴前世是戰死在沙場上的,所以林琬特別害怕見着她再上戰場,見狀,還沒等趙邕持反對意見,林琬便就使勁推了趙娴一把道:“你一個姑娘家,瞎起什麽哄,乖乖在家呆着,別胡鬧。”
趙娴将手中一把銀槍揮得天花亂墜,嚴肅道:“我之前上過戰場的,還殺死過人,二嫂,與其擔心我,倒不如擔心你。你不會武功,跟着二哥去,二哥又要擔心你,又要想法子送糧草入城,怕是兼顧不周。”
“你……”林琬偷偷看丈夫,連忙反駁道,“誰說的,我會騎馬!”
趙娴摟住林琬肩膀:“好二嫂,二哥都已經同意你跟着去了,你幹嘛要管我呀。你們真的放心,我行的,我的本事你們都瞧見過。”說着便“啪啪”拍胸脯,昂頭道,“那日,還贏了薛三呢。”
林琬說:“那是表哥讓着你!”
趙娴就是聽不得這樣的話,當即急得跳腳起來:“你不信的話,這次我去再找他比試,二嫂,你怎麽不幫我說話!”
“好了好了,娴兒,你便吵了。”趙邕想了想,道,“你自己與父王跟母妃說去,若是他們同意,二哥便帶着你。”見妹妹跳着就要跑,趙邕抓住她道,“記住,到時候,要聽話,要是不聽話,我将你扔進深山喂狼去。”
趙娴氣鼓鼓的,扭着身子就跑了。
林琬也片刻閑不得,連忙吩咐畫堂道:“去,将我的藥箱,還有一應藥材都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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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日,正當趙邕一應準備妥當,欲要出發的時候,望城中又來了人。
說是有人在河水中落毒,一夜之間,城中百姓,近有一半人已身中奇毒。城中原就為數不多的大夫,皆都束手無策,故此,望城留守薛定只能着人送信往儀州求救。王氏得此消息後,即刻放下手中一應事務,連忙将堂妹王姝喚了來。
王姝生性膽小,又沒有什麽主張,從小什麽事情都聽自己大堂姐的。
王氏見到妹妹,連忙招手示意她到跟前來,攥住她雙手,頗為嚴肅道:“姝兒,崇門關失守了,而如今,望城也陷入困境。姐姐只想問你,若是此刻你有建立功勞的機會,你是否想要抓住這個機會?”
王姝一直低着腦袋,低聲回道:“大姐,有什麽是姝兒可以幫忙的,你吩咐。”
“好,好,姝兒,平素瞧着你膽小,沒有想到,到了此番關鍵時刻,你倒是不怕。”王氏面上有欣喜之色,望着妹妹的眼神有着贊許,這才扯入正題道,“你打小也是熟讀醫書的,略微懂些醫理,此番望城百姓得奸人所害,身中奇毒,姐姐要你跟着二爺還有吳家二爺一道随着押送糧草的隊伍去望城,你可害怕?”
王姝靜靜愣了片刻,而後擡眸望了姐姐一眼,繼而輕輕搖頭。
王氏面上喜色更濃了些,奇道:“記得你小的時候,看見廚房裏的嬷嬷殺雞都怕,此番上戰場,怎生就不怕了?”
王姝依舊低着腦袋,輕聲細語道:“這不是上戰場,是救人,所以不怕。”又說,“姐姐讓我這麽做,肯定是有姐姐的理由的,也肯定會護得我周全,所以,我不怕。”
“姝兒,你長大了,真不愧是我們王家的女兒。”王氏一把将妹妹抱住,擡手拍着她後背道,“此番林氏也跟着去,二爺也在城中另尋了幾名願意随行的大夫,此番你以随行大夫的身份跟着去,又有我的準許,沒人會反對。更有,如你所說,不必擔心自己安危,若是你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是不會放過二爺的,老二心中比誰都清楚。”
王姝眨了下眼睛,細聲道:“大姐,我聽說二夫人精通醫術,今夏時那場時疫,就是這位夫人研究出的方子。此番有她在,怕是姝兒也幫不上什麽忙的。”她稍稍低了些頭,雙手使勁絞着裙角道,“既然大姐讓我去,必定是有良策。”
“真沒有想到,好些日子不見,你倒是聰明機靈了許多。”王氏擡手刮了刮妹妹鼻尖,方才又道,“這林氏的确是有名聲,又有本事,不過,若是這次她配不出治毒的解藥的話,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自當大減。姝兒,大姐要你借此機會贏得民心,這也算是幫你大姐夫一把!”
“大姐是要我……”王姝皺着小臉,聲音低了些道,“是要我竊取她的方子嗎?”
王氏糾正說:“什麽竊取?我就不信,她小小年紀的,就算從小就讀醫書,縱是再天賦異禀,也不可能會寫出連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的方子來。哼,依我看,多半是旁人的功勞,她背地裏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就據為己有!姝兒,有些時候,做事情不拘手段如何,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耍一耍心計,又何妨?”
見妹妹一直低着頭不言語,王氏一再叮囑道:“姝兒,你還小,有些事情你不明白。不過,大姐可一切都瞧得真切,你只管聽大姐的,沒錯。”
王姝沒有猶豫,只朝着王氏俯身道:“是,大姐。”
“還有。”王氏又道,“吳老将軍戰死,軍中士氣不振,凡事總歸有個意外。姝兒,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若是你真遇到什麽危險,縱是大姐再如何指責二爺,也是于事無補的,你明白嗎?”但見妹妹乖巧點頭,她上前一步,替妹妹理了理衣裳,溫聲道,“那吳二爺,此番一并随行,路途中若有機會的話,你可以适當與其走得近些,但是也不能太近,不能叫旁人瞧得出來,知道嗎?”
“是,大姐,姝兒心中都明白的。”王姝說着,便朝王氏彎了彎腰。
外面墨玉大步走了進來,朝着王氏俯身:“夫人,外面二爺一應都準備妥當,似是即刻就要出發了。夫人,若是想要姑娘随行,怕是得抓緊些。”
王氏到底舍不得堂妹,但一切為着自己夫君謀劃,有些事情她必須狠得下心來。
“你去,速速給姑娘收拾好的裙襖拿來。”王氏厲聲吩咐,而後就抓着王姝的手,大步往門外面去。
此刻已到巳時,大雪初霁,外面天光正好。
街道上,一排排将士已經站好隊,糧草也堆了幾十板車,每個板車周圍,都站有六名士兵,士兵皆手持長刀,冷面肅容。前頭,趙邕高高坐在高頭駿馬上,吳道友在隊伍最後,林琬與趙娴兩人,皆是铠甲男裝,也騎着大馬。
其他幾名儀州城中的大夫,則坐在一輛馬車中,馬車在隊伍中間。
而隊伍兩旁,擠滿全城百姓。
王氏牽着妹妹王姝的手,穿過一衆百姓,穩步走到最前頭趙邕跟前,嚴肅道:“二弟,此番望城急需大夫,而姝兒從小便懂些醫術,她自薦要随行,我便将她托付給你了。”她面色凝重,表情極為認真嚴肅,“只是,一路你需得護她周全才是。”
趙邕反對道:“大嫂,不必了,子都已然請了許多大夫。更何況,有琬琬在,大嫂不必挂心。”
王氏是有備而來,自然猜得到趙邕會一口拒絕,也早早想好對策。
“怎麽不擔心?”王氏原是王家嫡長女,打小行事便幹脆淩厲,此刻說起道理來,也是铿锵有力,只聽她大聲道,“此番崇門關已破,突厥賊人圍困望城,又行卑鄙手段,害望城百姓于苦難中。這個時候,但凡是有些血性的人,都會擔心牽挂望城百姓的。二弟,你說,大嫂怎麽能不擔心?只恨自己生得平庸,又為女兒之身,幸得堂妹王姝有救國救民之心,我便忍痛放她走,你說,大嫂怎能不擔心?”
雖則與王氏這個長嫂認識不久,又未見過多少面,不過,王氏此番言行是何居心,他心中猜得出。
擡頭望了望天,見天色不早,趙邕依舊冷俊着一張臉道:“大嫂,王姑娘身子嬌弱,實在不适合随行。若是真想替望城百姓考慮的話,還請大嫂将王姑娘帶回府去。至于大嫂對望城百姓的關切之心,子都定會轉達。”
王氏道:“二弟,娴兒與弟妹可也是嬌弱女子,怎生她們可以去,姝兒就不行。”又道,“此番五百步兵,還有你跟吳二爺兩位猛将,又有父王身邊的幾位副将跟着,難道還護不得姝兒一個弱質女流?此番望城近一半百姓身中奇毒,雖則不說姝兒跟着前去能夠替百姓解毒,但是多一個幫手總歸是好的。”
趙邕還欲說,林琬打斷了他的話,又打馬過來。
站在王氏身邊,目光輕輕掠過王姝,問道:“姝姑娘,此番前去,危險重重,一衆将士都是将腦袋捏在褲腰帶上的。你若是抱着有人會救你的心思,我勸你還是早早放棄,這不是兒戲。我随行,其一是為着替望城百姓清毒,其二,也是因為望城中有我的家人。娴兒随行,是因為她從小就習武,遇到危險,不但可以自保,而且還能夠救人。若是姝姑娘只是因為覺得自己有些醫術想救人的話,真的不必了,還是性命重要。更何況,你姐姐姐夫都不在身邊,你會想家的。”
王姝搖頭:“不會想家的,若是望城再破,國都快要沒了,想家又有何用。”
“這麽說,你是下定了決心?”林琬勒住馬缰,“若是真遇到什麽危險,受了傷,甚至丢了性命,也不怕?”
王姝沒有猶豫,點頭:“丢了性命也不怕。”
王氏肅容道:“有這麽多猛将在,姝兒怎生會丢了性命?弟妹,你莫要吓唬她。”
林琬沖王氏笑了笑,而後望向趙邕:“既然姝姑娘是認真的,将軍,便允了吧?”
趙娴也打馬走了來,她倒是愛熱鬧得很,朝着王姝笑道:“姝兒,你便與我一道騎馬吧,若遇到危險,我保護你。”
“既如此,那我便将姝兒托付給你了。”王氏轉頭望向趙娴,依舊一臉嚴肅。
趙邕沒再說話,只冷着臉下了聲命令,而後打馬出城。
趙娴伸手将王姝拉坐到馬上去,囑咐她坐好了,而後也打馬前行。
一時間,城中百姓呼聲震耳,街道兩邊,都跪了下來,口中乞求着一定要戰勝。
王氏一直目送軍隊,直到數百人消失在視野中,她才轉身回府。縱是再裝着舍得,依舊還是不舍得的,眼中流了淚水來。
得知消息的趙庭大步往門邊趕來,見妻子偷着抹淚,他大步上前道:“你真将人給送走了?二弟竟然也願意?”
王氏抹了把淚,擠出笑道:“娴兒與林氏都能跟着去,姝兒怎麽不能?他若是不能護得妹妹周全,我必然饒不得他的。”
“你簡直是胡鬧!”趙庭此刻是真的動怒了,沖着妻子大吼了一聲,面部青筋暴露,他俊逸的面龐上蘊含着怒火,“這是什麽情況,你也還想着算計這些算計那些?若是害得姝兒性命,我看你怎麽向你娘家交代!”
說罷,狠狠甩了寬大袖袍,朝一邊跟着的小厮呵斥道:“去,将我馬牽來。”
王氏見狀,忙拉扯住丈夫:“你要做什麽?我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你不許去。”
趙庭猛然用力,将妻子掙脫開,怒道:“王姍,你自己糊塗,我可不跟着你糊塗!”說罷,怒瞪了妻子一眼,而後大步往門外去。
王氏沖着趙庭背影喊道:“大軍此刻已經出城,城門關閉,若是沒有父王的命令,沒人敢開城門。夫君,已經來不及了!”
趙庭賣出去的步子猛地停住,怔愣片刻,而後轉身,看也不看妻子一眼,轉身就回去。
☆、117|8.8|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