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漸漸的,黛青色天幕下,漸漸現出一人一馬來。趙邕依舊是離去時候的那身玄鐵铠甲,他坐在高頭大馬上,一手緊緊勒住缰繩,另外一只手則高高豎起,朝城樓上揮道:“琬琬,我回來了。”

林琬瞧見了人,忽然開心得笑将起來,如一只百靈鳥般,飛着便下了城樓去。

趙娴見狀,也趕緊擡手抹了把淚,興沖沖地要跟着自己嫂子一起跑下去。薛平繼續攬着她道:“你二哥此刻最想見的人不是你,是你二嫂,你何苦去礙他們兩人的眼。”他心中也極為開心,想着,此番不但退了大敵,而且是未有再費一兵一卒退的大敵。

此番突厥內亂,正是他們重新整頓大軍,一鼓作氣奪下那失去的數座城池的好時機。

薛平心中正想着旁的事情,也就沒有注意到,此刻自己竟然還将趙娴抱在懷中。趙娴反應過來後,立即想要将人推開,奈何那人力道太大她掙脫不得,便氣得張口就咬在他手背處,然後睜圓眼睛狠狠瞪他。

“你真是個無賴!你方才……方才趁機欺負我。”趙娴氣得粉面發白,然後擡腳踢在他小腿肚子上,兇道,“我要告訴我二哥去,讓他好好教訓教訓你,你方才欺負我的時候,二嫂肯定瞧見了,有二嫂給我作證,二哥一定會幫我。”

說罷,她轉身就飛奔而去,一口氣沖到趙邕跟前。

見薛平竟然也下了城樓來,她擡手指着他道:“二哥,他欺負我,方才對我動手動腳的。二嫂也瞧見了的,二哥,你要為我做主。”說完,她又狠狠瞪了薛平一眼,竟然頗為得意地揚起下巴來。

趙邕一身玄色铠甲,身姿筆挺立在一邊,正準備抱着妻子上馬回府好好溫存一番去。誰知道,妹妹卻哭着臉跑來了。趙邕望了薛平一眼,但見他目光一直落在妹妹身上,眼中的溫柔跟他平素看琬琬的那種溫柔一模一樣,他扯起嘴角笑将起來。

“娴兒,不許胡鬧,薛兄怎麽會欺負你呢。你可別忘了,那日你任性跟着一起去打突厥,還是薛兄救的你。”趙邕朝薛平抱拳道,“舍妹頑皮驕縱,平素是被寵壞了的,還望薛兄不要放在心上。”

薛平笑道:“女孩子有些小脾氣方才顯得可愛,我想這一點,公子邕應該明白。”

趙邕垂眸望了妻子一眼,見妻子此刻一直羞紅了臉緊緊挨在他身邊,趙邕只覺得心中開心,倒是也不再顧及着什麽,只雙臂一伸,就将佳人緊緊抱進懷裏。順勢提力,擁着人一道又坐上高頭大馬,而後一手擁着人一手緊緊勒住馬缰。

“薛兄,我先帶着琬琬回去,娴兒就交給你了。”說罷,似是再也等不及似的,只狠狠一鞭子抽打在馬屁股上,那馬兒便撒開蹄子跑了。

趙娴氣得小臉皺成一團,使勁跺腳道:“二哥真的再也不是以前的二哥了!虧得我還這麽擔心他,現在有人欺負我,他都不替我出一口氣。”她越想越覺得傷心,心中窩着一股子火氣,偏生沒有地方發洩,瞧見旁邊有一顆石頭,想也不想,擡腳就狠狠往石頭上踢。

石頭沒有踢飛,倒是疼得她緊緊抱住腳來,眼淚嘩嘩淌。

她以前不是愛哭的人,不過,自從上次在自己父王跟前哭了一次覺得效果甚佳之後,現在倒是一受了委屈就好哭起來。被人欺負了二哥不幫自己,此番找塊石頭出氣偏生還被石頭砸得腳趾頭疼,她心中實在委屈,“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薛平見狀,連忙将她拉到一邊,彎腰就要脫她靴子查看傷勢。

趙娴本來就是在氣他,哪裏肯讓他碰自己,使出渾身勁來,扭着身子哭道:“反正如今也沒人喜歡我了,連二哥都三番五次幫着旁人不幫我,父王母妃更是覺得我調皮不聽話。老祖宗喜歡二嫂跟宗順也比喜歡我多,現在是個人都敢欺負我……都沒有人關心我疼我,你是二嫂表兄,她也幫着你不幫我……”

薛平強行拉着她往一邊坐下,将她靴子脫下,露出那羊脂白玉般白嫩的腳來。

女孩子骨頭又軟又嫩,方才那一腳踹得狠了,腳面烏青了一塊不說,竟然還傷到筋骨。

薛平伸手在腫脹起來的地方輕輕捏了捏,但聽見她連連呼痛後,就立即松了力道,而後只擡眸望着她。見她原本漂亮的一張小臉哭得髒兮兮的,薛平心中是又好氣又好笑,總覺得,這個丫頭平素瞧着嚣張得很,其實就是個棉花枕頭。

太單純,想要欺負她,真是容易得很。

将她鞋襪一應再套上,薛平冷着臉道:“這一腳便傷了筋骨,若是不好好休養着,這條腿往後算是廢了。”

薛平話才說完,趙娴哭聲立馬止住,只呆呆看着薛平。

“不相信?”薛平将她腳放下,認真道,“不相信你就試試看,不過,到時候這條腿真是廢了,這筆賬可別算在我頭上。”說罷,薛平直起身子來,只垂眸看向她道,“此番天色已晚,這裏沒有馬車,你又不能騎馬,你打算怎麽回去?”

趙娴呆呆望着他,又輕輕扭了扭腳,實在是疼得厲害,也就有些相信他說的話了。

“你打算怎麽回府去?娴姑娘。”薛平筆挺站在一邊,緊實的身板如山一般穩穩立在一處,目不轉睛望着坐在一邊石頭上的女孩子。

趙娴是極為不情願的,可是她也沒有法子啊,她受了傷,又沒有人幫她。

除了……除了眼前這個人,她再求不到旁人幫她了。

“你……薛三爺要是方便的話,就騎馬送我回去吧。”方才還理直氣壯地教訓人,此番有求于人,總不是那麽好意思說出口來,趙娴聲音低得如蚊子叫一般,只垂着腦袋,悶悶道,“除了你就沒人幫我了,我二哥有了嫂子後,就不要我了。”

薛平聞言唇角扯出笑意,一邊牽了馬兒來,而後彎腰輕輕擁住她,而後一并跳到馬背上去。倒是沒有狠狠甩鞭讓馬兒疾馳而去,只是慢慢在街上晃蕩着。要說方才抱她是趁人之危,那此刻,便是打着“救人”的名頭名正言順了。

望城的危機解了,仗不用打了,這個年,可以好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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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趙邕進城的時候,就有兵丁率先跑到薛府來通報,是以,當趙邕到了薛府門口的時候,裏面以薛家父子為首,包括一應副将都早早候着了。趙邕将妻子抱下馬兒來,上前一步,朝薛定抱拳道:“大人。”

薛定穩穩扶住趙邕雙手,竟是在趙邕跟前跪了下來,趙邕驚道:“薛大人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我不起來。”薛定雖則是粗人,但是卻是十足的大丈夫,“這是替全城百姓謝儀王公子邕的,公子只身前往突厥,其中兇險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楚的。便憑着公子能夠有這份膽識,就值得受這一拜。更何況,公子只用三日時間,便成功說服成德大長公主,不但退了大敵,還叫突厥內亂,這份睿智也不是旁人能夠比拟的。我薛定雖然是個粗人,但卻恩怨分明,至少此刻,是公子救了全城百姓。”

趙邕見勸他不起,便也單膝跪下道:“此一戰役,子都實在不敢攬功,要說能夠退敵,薛大人乃是首功。外面突厥十萬大軍壓境,薛大人卻能領望城只數千兵馬與之抗衡多日,乃是薛家父子英勇睿智的功勞。再者,這親赴突厥的主意,也是琬琬提出來的,所以,子都倒是真不敢居功。”

薛定卻堅持道:“沒有公子這最後一場漂亮的仗,旁的都是虛的,要是還是公子首功。”他虎着一張紫棠臉,表情嚴肅道,“公子不必謙虛,也無須将這功勞扣到旁人身上,公子為人,我薛定實在賞識。”

林琬見大舅父執拗的脾氣又上來了,連忙跺腳道:“大舅舅,您快起來吧,您不起來,沒人敢起來。”又道,“此番子都還帶回了解藥,這功夫也耽擱不得,城中那麽多百姓還等着這解藥救命呢。”

薛定一聽,只覺得也實在耽擱不得功夫,連忙站起身子來。

“貴兒,這件事情,便交由你去辦。”薛定吩咐一聲,而後擡手道,“子都,你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今晚就先回去歇着。酒水飯菜,還有沐浴的熱水,你舅母一應都吩咐人準備妥當了。”

“多謝舅父舅母。”趙邕彎腰抱拳,而後望向妻子,伸手緊緊攥住她手。

薛定将一切都瞧在眼中,笑着道:“這小別勝新婚,我等也不站在這裏礙眼了。”他扭頭左右瞧了瞧,“平哥兒呢?”

薛貴回道:“原是娴姑娘還有三弟一并陪着琬琬出去的,此番只有琬琬迎着子都回府來,想必三弟跟娴姑娘在一起。”

“這個臭小子!”薛定摸着下巴花白胡須,哼笑道,“我說呢,他平素一直呆在京城,此番來了北境卻只縮在我這裏,都不到他爹那裏去,原來原因在這兒呢。這個臭小子,既然他爹不在,回頭我收拾他!”

提起這儀王府大姑娘趙娴來,吳家父子皆有些慚愧,畢竟是自己兒子做了錯事情。

前陣子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只因為還沉靜在老将軍戰死的悲痛之中,此番大敵已退,危機已除,自當就有時間跟心思好好懲罰這畜生了。想到此處,吳将軍吳翺便越發覺得沒臉再留居在此,便對薛定道:“薛大人,既然此番大敵已退,而公子邕又安然無事,我們父子打算即刻回儀州。”

薛定挽留道:“吳将軍,這天色已晚,便是家中再有要事,也得等到明兒再說。”

吳翺婉言拒絕,滿臉悲痛道:“多謝薛大人挽留,只不過,的确家中一應事務需要處理。還有家父……如今大敵已退,算是完成了家父臨終遺願,此番回去,還是家父身後大事要辦,故此,不得不連夜啓程。”

薛定道:“老将軍戎馬一生,最後也是戰死在沙場上,算是馬革裹屍。如今大敵已退,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可成功收複失地。到時候,老将軍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125|8.8|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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