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廚

桑書南垂下眼。

看見他這樣反應,她心裏微微一沉。

大概考得有些糟糕?

郁占腦子裏已經開始思考如何措辭安慰他,沒想到他卻慢吞吞地說出這麽一句來:“我考了142分。”

英語滿分150分。他考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成績。

她怔住。

桑書南等了半天,沒等到她的回應,垂着的眼擡起來,漆黑的眼睛微微轉動,目光最終落到她臉上。

郁占不說話,就這樣直直地跟他對視了兩秒鐘。

兩秒後,桑書南屈服了,轉開眼去。

郁占說:“上次家長會,我看了你的成績單。英語最好也只考過133分。”

她竟然記得這樣清楚,精确到個位數。

桑書南心裏有些意外,還有些別的什麽情緒。

他目光又移回到她面上來:“嗯。”

“你進步很大。”

她終于開了金口,說出他一開始就想聽到的話。

雖然贊美來得有些遲,可畢竟是她說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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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情,到底由初時的疑惑忐忑,轉為高興。

高興了,卻又不自覺地羞澀。

桑書南還是只說一個字:“……嗯。”

好歹沒有把扭捏表現得太明顯。

他自覺自己鎮定自若,但郁占冷眼旁觀,将他那點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差沒把“快表揚我”寫臉上了。

前面的車子開始移動。

郁占轉過臉看前方,跟上去。

他以為她又要專心開車了。

沒想到,郁占盯着前面的路,口裏說:“短時間裏能進步這麽多,你真厲害。加油。”

桑書南怔了一下,而後慢慢地彎了彎唇角。

桑書南笑了。

他很高興,卻仍只是說:“嗯。”

她正好看車鏡,不意卻瞅見了他的笑容。

桑書南的笑很淺,帶一點點說不出的……稚氣。

幹淨而純粹。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笑。

這麽一想,他還真不是個愛笑的孩子。

桑書南五官清秀,眉眼分明,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也神情溫和。

笑起來的時候,嘴角上揚,眼睛微微眯起來一點,更顯得溫柔。

過了這個十字路口,後面的道路通暢起來。

她專心開車。

車子裏忽然響起一陣鈴聲。

鈴聲來自她的手機。手機是放在車前的格子裏的。

郁占伸出一只手拿起手機,看一眼屏幕。

桑書南見她又要看路又要看手機的模樣似乎很辛苦,就說:“先停下來,再接電話吧。”

她卻說:“你幫我按一下接聽,開揚聲器,好嗎?”

桑書南愣了愣,點了一下頭,沒說話,伸手拿過她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電話是“張姐”打來的。

他按照她的要求做。

電話通了。

“郁小姐嗎?”

“張姐,你好,是我。”

“郁小姐,我想跟你請個假。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女兒今天下午在學校上體育課傷了腳,我得去學校接她。”

郁占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問:“傷得嚴重嗎?”

張姐說:“聽她老師說,是扭傷,腫起來了,現在不能自己走路。”

郁占問:“需要我幫忙嗎?”

張姐趕緊說:“不用,我去她學校帶她坐個出租車就回去了。就是要耽誤您這邊的事。”

郁占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側眼看了看桑書南。

她對着話筒說:“沒關系。”

張姐顯然為自己的臨時脫崗感到不好意思,在電話那頭多說了一句:“菜我都已經洗好切好了,雞翅也腌上了,放在冰箱的冷藏室。您要是願意做,直接下鍋就行。”

桑書南一直在旁安靜地聽,此刻發現,郁占微微蹙起了眉。

他多數時候見她都是笑着的。

淺淺的、微微的笑,令人如沐春風。

她蹙眉的模樣,于他而言,是陌生的。

桑書南想,她難道,生氣了?

一個念頭在心裏剛剛生起來,她卻又已舒展了眉,恢複平和鎮定的模樣。

郁占對着手機說:“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事,不用擔心我這邊。”

挂斷電話,她問:“怎麽辦?”

車子裏只他們兩人。

所以,這句話只可能是問他的。

桑書南怔住。

她眉目間表情淡淡,難辨喜怒。

他并不太知道怎麽說會比較符合她的心意,只好把腦子裏想到的話,耿直地說出來:“她說菜都已經洗好切好了。這個天氣,蔬菜放到明天只能扔掉了。”

郁占又皺了皺眉。

桑書南把她皺眉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說錯了什麽?

郁占說:“那我們還是直接回家去?”

桑書南仍然在糾結她為什麽皺眉頭這件事,口裏習慣性地“嗯”了一聲。

郁占沒再說話,只微微地點了點頭。

一路上,他們再沒有過交談。

車子開進社區,停穩。

他們下車去。桑書南還記得把那兩瓶礦泉水提下來。

上了電梯,她說:“一會兒我做飯,你去忙你的。飯好了我來叫你。”

這方案合情合理,桑書南想不出理由拒絕,只能點點頭:“好。”

電梯到了二十七層,他們各自打開門進屋。

關上門之前,桑書南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需要我幫忙嗎?”

郁占愣了一下,笑笑:“不用。你好好學習。”

也是,做飯嘛,多大點事。

他點頭:“哦。”

桑書南在書桌前坐了一個小時,站起身來。

郁占接他的時候給他買了瓶礦泉水,現在已經喝完了。

他其實不渴。

他只是有點餓。

張姐不是說菜都已經準備好,只需要下鍋就可以了?

她做飯真是好慢。

桑書南拉開冰箱來看了一圈。

裏面有三明治。

不多不少,正好兩個。

那應該是明天早上的口糧。

桑書南吞了一口口水,忍住誘惑,從放三明治的格子上方拿了一瓶椰奶,站在冰箱前喝下去。

心裏想什麽來什麽。

椰奶剛下了肚,門鈴就響起來了。

郁占站在門外,居然換了件衣服。

白天穿的藍色連衣裙變成了黑色連衣裙。

她站在那裏,臉上沒有笑容,淡淡地說:“我們出去吃飯。”

桑書南愣在那裏。

郁占吸了口氣,看着他,說:“菜做的不好,我還忘記按電飯鍋的按鈕,現在米還是生的。”

她的解釋通俗易懂,但桑書南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

他想笑,一下沒忍住,還真笑出來了。

清晰的“哈哈”兩聲,在安靜的樓道裏聽起來格外刺耳。

她微微蹙起眉頭。

見她皺眉,桑書南忽然把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了。

郁占不會做飯。

她在車上的時候,就開始擔心這件事了。

桑書南笑了兩聲,沒笑了。

他望着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說完,郁占剛剛舒展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桑書南心底“咯噔”一下。

他真後悔。

起初就不該笑,笑了停下來也就算了,為什麽還要特地道歉?

真是弄巧成拙。

她一定是覺得很尴尬了。

桑書南垂下眼,拼命思考補救方法。

實際上,除了皺皺眉外,郁占并沒有別的表示。

她也沒法真的發火。

但被桑書南這個高中生嘲笑,對一個“家長”來說,畢竟是件很沒有面子的事情。

郁占覺得頭疼,竭力想盡快解決這件事:“你愛吃什麽?我帶你去。”

桑書南站在那裏,微微地彎起唇角。

這個笑很淺,沒有聲音。

他輕聲地問:“菜已經做好了吧?”

她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十分明确,沒想到桑書南還在說菜的事。

郁占愣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我想嘗嘗你的手藝。”他一邊輕聲細語地說着,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臉色,“可以嗎?”

郁占又愣了一下。

桑書南臉上含着淺淺的笑,目光裏有很明顯的期待神色。

這種期待神色,令郁占猶豫起來。

硬邦邦的一句“不可以”明明就要溜出嘴邊,但郁占剎住了車。

她付上難得的耐心,慢慢吐出一口氣,好言好語地說:“沒什麽不可以的。但是飯還沒煮。”

她是在委婉地拒絕。

可看着桑書南臉上放大的笑容,郁占就知道他根本只聽見了前半句。

可她的重點明明在後頭那句“飯還沒煮”上。

郁占掉進了自己挖的坑裏。

她十分苦惱,想,如果一開始就不回家,直接帶他在外頭吃完回來多好。

桑書南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動,問:“有面條嗎?”

她看着他,沒說話。

桑書南伸手,在空氣裏比劃了一下:“就是那種挂面,有圓筒用紙包着的,還有塑料袋裝着的。”

郁占有點無語。

她不會做飯,不代表不知道“挂面”是什麽。

她打斷桑書南:“有面條,但我不會煮。”

郁占已經完全放棄治療了。

不會就是不會,還是早早承認了好。

剛剛在廚房裏,對着手機上查閱到的菜譜忙活一小時後,郁占已經開始反省。

作為上任不久的“家長”,她只是不想在桑書南面前顯得太不稱職。

但事實證明,虛榮心真是要不得。

她不打算再僞裝。她要給小孩子做個好榜樣。

桑書南卻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只平淡地點了點頭。

她那句“我不會煮”,并沒有在他那裏引起任何波瀾。

郁占不知道,這個答案是桑書南已經猜到的。

他竭力表現得平淡,但心裏有點竊喜。

桑書南看着郁占的眼睛,輕聲地說:“沒關系,我會。我來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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