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手術
郁占呆望着鐵灰色的大門,過了很久,才露出一絲苦笑。
她伸出一只手,覆上自己的臉。
渾身都像是被抽空了。
郁占連走一步的力氣都沒剩下,倚着牆,坐到冰涼的木地板上。
她真是失敗。
桑書南對她滿腔怨憤,獨自遠走。
費行安也對她滿腔怨憤,摔門而出。
她珍重的人都在生她的氣,不願陪在她身邊。
到底只剩她一個人,面對空空如也的房間。
到底哪件事做錯了呢?
還是說,哪件事,都錯了。
郁占深陷茫然之中。
※
外頭下着大雨,費行安沒有帶傘。
雖然冒着這樣大的雨狂奔是非常沒有形象的一件事,但此刻他怒氣燒腦,沒餘地考慮那麽多。
費行安冒雨沖出了小區,身上濕了大片,弄濕了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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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定了,他一面胡亂扯了紙巾擦臉,一面打通周子健的電話。
電話打過去,周子健過很久才接,聲音懶洋洋的:“小費,怎麽了?”
費行安說:“出來,陪我喝酒。”
周子健的笑聲傳來:“這才幾點就要喝酒?昨兒晚上還沒喝夠啊?”
他不提還好,一提昨晚上的事,費行安的火氣又被撩起來了。
費行安說:“昨天晚上是你把戴潔叫來的吧?”
周子健矢口否認:“我哪有?明明是人自己聽說咱們在那喝酒,巴巴地找上門來的。話說,戴潔熱情似火,我看你完全抵擋不住,不如從了人家算了。”
費行安腦子一熱,瞬間爆了粗口:“從你妹!”
周子健一窒。
他過了一會兒,才說:“怎麽了,這麽大火氣?”
費行安問:“你到底能不能出來?”
周子健說:“你要我出來我能不出來嗎?位置發給我,我馬上出發,行不?”
大白天的,喝酒的地兒都還沒開始營業。
費行安在路上買了點鹵菜直接回了家,從櫃子裏摸出瓶酒來。
半小時後,倆人在費行安公寓的落地窗前擺上了兩只杯子。
周子健頂着濃濃的黑眼圈,不住地打哈欠:“小費少爺,我的爺,到底誰惹你不高興了?”
費行安心裏憋着口氣,只說:“老子失戀了。”
周子健愣了一下,振奮精神,小心打量他一眼。
他問:“怎麽了?”
費行安說:“能怎麽了?戴潔把昨天摟着我親的照片發給小郁了!”
周子健沉默了半秒,笑了出來:“哈哈,打翻醋罐子了?”
費行安冷冷地瞅他一眼。周子健生生把笑憋回去了。
費行安糟心地說:“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周子健愣愣的:“沒反應還不好?這麽體貼大度的女朋友上哪裏找去?”
費行安說:“她要心裏有我,能一點反應都沒有?我把她當寶,她把我當什麽?”
最後一句完全發自肺腑。
簡直字字泣血。
只是就算對着最信任的兄弟,他也沒能說出他心裏最介意的那件事。
他吃桑書南的醋。一直如此,卻要強裝大度。
費行安覺得自己遲早要憋出病來。
周子健聽明白了。
他看着費行安,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
周子健說:“我早跟你說過,郁占歷史複雜得很,肯定很難搞定。”
費行安剛想點頭表示贊同,卻又回過神來,瞪瞪眼:“你才歷史複雜,你全家歷史都複雜。”
周子健:“……”
他過一會兒回過神來,望着費行安的眼神,充滿同情。
周子健說:“兄弟,你完了。”
費行安當然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他苦惱地揉了揉頭發,把茶幾上剛倒出來的半杯紅酒灌進肚子裏去。
周子健:“……你這樣喝這麽好的酒,暴殄天物。”
費行安:“我樂意。”
周子健:“……爺,你高興就行。”
費行安喝光了半杯酒,發狠地說:“這次她如果不主動來找我,我就跟她一刀兩斷!”
周子健不置可否,望着他的眼神裏,同情的色彩更濃了幾分。
周子健心裏想,兄弟,你可真是作死小能手。
※
周二。
距離上次吵架,時間過去了整整三天。
郁占沒有給他打電話,沒有給他發微信。
她的朋友圈發布的仍是一些常規的、跟工作有關的訊息,直接間接地提到他的事,一件都沒有。
費行安坐不住了。
費行安忍不住地想,那天,她明明已經示弱,懇求他留下來,他為什麽還要賭氣往外沖?
就算她對桑書南的好讓人不爽,可桑書南已經走了。
郁占選了他做男朋友,不是麽?
這麽一想,費行安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呆子。
如果郁占以為他是要跟她分手,而且當了真,怎麽辦?
費行安完全恐慌了。
他想給郁占打電話,心裏卻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手機拿起來,又放下。
想給她打電話,又期待她會先打過來。
真是煎熬。
恰好有人來找。
費行安索性把手機扔在辦公室,去隔壁的會議室開會。
一個半小時後,他再度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手機上多了一個未接來電。
竟然是心心念念的郁占打來的。
竟然被他錯過了!
費行安再也忍不住了,将電話回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聽。
那頭傳來的卻不是郁占的聲音,而是一個禮貌甜美的女聲:“費先生,您好,我是郁總的秘書周安。”
費行安愣了愣,才“哦”了一聲,說:“這是小郁的私人手機吧?”
周安說:“是的。郁總現在不方便接聽電話,委托我暫時替她保管手機。”
費行安又“哦”了一聲,心裏卻升起狐疑。
不方便接電話,不接就是了,為什麽要把手機交給周安保管?
明明剛剛,她還給他的手機打了過來。
費行安這樣想,也這樣問出口了:“她現在在做什麽?”
周安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才說:“郁占現在在手術室,接受一個小手術。”
費行安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知不覺間,他掌心裏冒出了汗。
他問:“什麽手術?她現在在哪家醫院?”
周安停了停,才說:“是乳.房腫塊的切除手術。我們在九菱醫院。”
費行安腦子瞬間懵了。
他過一會兒,才說:“我馬上過來。”
費行安挂了電話就往外沖。
乳.房腫塊?
是什麽意思?
他開着車直奔九菱醫院,心慌得連呼吸都不暢快。
偏偏越急越見鬼。
費行安駕齡五年,第一次發生追尾,竟是在這樣一個緊急的時刻。
他跳下車,前面車子裏的中年男司機也下車來。
費行安摸出手機來,準備給自己的秘書打電話。
還沒撥出去,手機來了電話。
他剛準備直接挂斷,卻發現電話竟是從郁占的手機打過來的。
中年男司機走近前,說:“小兄弟,這是你的全責吧?”
費行安看都沒看他,手指發着抖,劃動屏幕,接聽電話。
周安為什麽要給他打電話?
難道是出了什麽事?
費行安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頭上也冒出了汗。
偏偏電話通了,電話那頭,周安卻遲遲不說話。
費行安更加慌張,連聲音都微微有些顫抖。
他鼓起勇氣開口問:“周小姐,出了什麽事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久違的聲音:“小費,我是郁占。”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他無法辨識她的情緒。
費行安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聽見郁占又開了口:“小費,我剛剛從手術室裏出來。手術很順利,你不用太擔心。”
這種時候,她居然在安撫他。
站在太陽下頭,費行安覺得日光太刺眼,紮得眼生疼。
像是會流出淚來般的那種疼。
他伸出一只手,擋住眼睛。
費行安低聲地說:“我馬上來,你就在那等着我。”
他聲音很低,要很仔細地聽,才能聽出他語氣裏帶着神經質般的偏執。
他沒等郁占回答,又用更大一點的聲音強調說:“等我。”
郁占沉默了兩秒,說:“好。”
※
費行安在二十分鐘後,開着車頭被撞出大片擦痕的車子駛進了醫院停車場。
五分鐘後,他見到了郁占。
郁占穿着件寬松的白色棉布裙,粉色平底鞋,坐在手術室外等候區的椅子上。
她兩手交叉放在身前的膝蓋上,手指有些無意識地絞動。
郁占的臉色有些蒼白,神情卻還是平靜的。
周安坐在她身側,看見費行安走過來,站起身叫他:“費先生。”
費行安微微點頭示意,急匆匆的腳步,卻慢了下來。
郁占擡起眼來,望向他。
只一眼,就看進他的眼裏。
她望着他,輕輕地笑了笑:“別擔心,腫塊是良性的,切掉就沒事了。”
郁占的目光很柔和。
卻又好像洞明了一切,讓人無所遁形。
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麽。
她本意只是不想讓他擔心。
但這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擊潰了他。
費行安強撐出的鎮定瞬間崩塌。
他終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來,沒有坐,卻慢慢蹲下身,輕輕握住她交叉放在身前的手。
她的手很小,被他合攏的手完全地揉進掌心裏。
他說:“對不起。”
費行安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
郁占的神色裏,終于有了一絲動容。
她任他緊握着自己的手,思前想後,最終只微笑着說一句:“這回,算我們扯平,好不好?”
費行安點着頭:“好。”
他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只怕再說,就會露出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