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登記

桑書南的一句話說得實在突兀。

郁占初時只是覺得驚訝,而後,笑出聲來。

她問:“你做了那麽多事,就是為了說這一句話嗎?”

桑書南的手仍撐在門上。這個姿勢,使他們無限接近。

目光交彙處,似有火光。

郁占的目光冷淡又漠然,壓抑着憤怒、失望等種種情緒。

桑書南亦在克制着受傷的感覺,面上,卻只擺着一張木然沉靜的臉。

他凝望着郁占,對她的問話不置可否,說:“我并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郁占冷笑:“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力促成,你現在跟我說,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你讓我怎麽相信你?”

桑書南頓了頓,答:“那時候,你要跟費行安過你們的日子,我一個人在港城,只是想做點自己想做的事來謀生,所以才會有‘尋找莉莉’。”

他沒想過要收回周正真留下的股份。他以為那會是他送給郁占的結婚禮。

桑書南一無所有,只留得工作作為慰藉。

“我沒想過要傷害你,不過是想要自保。我回來港城,原本一直想要跟你商量這件事,卻又不知道該怎樣跟你講。”

郁占頭腦混沌,似乎捕捉到了某種關鍵的訊息,卻又并不明晰。

她順着他的話,問:“你現在知道要怎麽跟我講了?”

桑書南頓了頓,說:“‘尋找莉莉’是我的心血,我不願放棄它。‘花濺淚’對你意義重大,你不願放棄它。我們不能在商場上兵刃相見。最好的辦法,是我們做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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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占睜大眼睛。

桑書南說的那句“我們結婚”,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靜默良久,說:“這兩款游戲之間的競争,不會因為我們私人關系的改變而消失。”

桑書南心頭一抖。

他慢慢地說:“我會想辦法。”

心裏卻在想,她松了口。

郁占對于同他結婚這件事,并沒有太多抗拒。

桑書南很緊張,忽然發現,郁占看着他的眼神,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他無法揣測那眼神裏的意思,只看見她彎起唇角來笑了笑:“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話很有道理。但我仍有個問題想要問你,如果我不答應,你會怎麽辦?”

桑書南望着她,眼底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郁占看得清清楚楚。

她笑了。

郁占問:“你就這麽喜歡我嗎,桑書南?”

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平淡,喜怒難辨。

桑書南不知道她問這句話時候的想法,也聽不出這話裏有嘲諷。

她只是站在那裏随随便便地問了這麽一句,像是問今天天晴還是下雨。

僅僅是這樣的态度,已令桑書南感覺到受傷。

他垂下眼,緊緊閉着嘴,拒絕回答。

郁占說:“無論如何,我現在不能回答你。讓開路。”

這一次,桑書南屈服了。

他移開按在門背後的手,眼睜睜地看着郁占拉開門,離開這裏。

這一天,桑書南的工作效率很低。

直忙到了夜裏,他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坐地鐵回家去。

說是家,不過是棟房子。

還是郁占的房子。

站在浴室蓮蓬頭的水流下,桑書南想,也許他該搬出去了。

郁占一定會把它當成威脅與逼迫。

而她從來就不會被威脅。

而如果郁占不答應,他又該怎麽辦?

桑書南苦笑。

他在浴室裏呆了四五分鐘便出來。

他疲憊不堪,心事重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大半個夜晚,只勉強睡着了一小會兒。

經過了昨天的事,桑書南覺得郁占應該不會再跟他一起吃早飯了。

但他想了想,仍照平時一樣,試探着去按了對面的門鈴。

出乎他意料,門鈴只響了一聲便被打開,仿佛是一直在等着他來似的。

郁占把頭發盤在腦後,梳成幹淨利落的發髻。

她穿着式樣簡約、剪裁精良的連衣裙。裙子是純白色的。

郁占臉上有妝,仍能看出眼底有淡淡的青紫色,大約也是沒有睡好。

桑書南站在門外看她的時候,郁占也在看他。

桑書南上班的時候從來就穿正裝,只有兩套衣服,就輪換着穿,還一度被郁占不痛不癢地嘲笑過。

他自己系的領結總看起來有點歪,今天也是這樣。

郁占看着他,說:“別動。”

桑書南見她伸過手,下意識地想退後,偏偏又聽見她說的話,就生生忍住了,呆站在原地不動。

郁占解開了他領口的領結,重新系好。

這舉動令桑書南困惑。

他想問些什麽,卻又問不出口來,只能沉默地望着她。

郁占松開手,沖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進來吧。”

他點了點頭。

餐桌上放着三明治和牛奶,是最簡單的早飯。

郁占在桑書南對面坐下來,說:“你的建議,我想過了。”

桑書南心口一抖,剛端起牛奶杯的手又放了回去。

他挺直脊背,正視郁占,忍耐着心中巨大的緊張,盡量表現得平靜。

郁占的姿勢與他極其類似,目光清透直接,臉色平和坦然:“我們結婚以後,‘沙場’公司的事情你要幫我管,但‘花濺淚’不能賣。”

桑書南聽懂了她的意思。

但是他坐在那裏,懷疑自己的耳朵。

過了一陣,他才說:“你的意思是,你同意跟我……結婚?”

桑書南雖然仍然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裏,但看起來很慌張,很茫然。

郁占靜靜地看着他,微揚了唇角,吐詞清晰地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

她說完,又補充一句,“如果你答應我剛剛說的話。”

他望着她,花了很長時間,才重新恢複冷靜。

桑書南說:“我答應。”

他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說。

沒有問。

不是沒有疑問。

實際上,桑書南想問的話實在太多。

可是如果問了,答案未必是會令他高興的。

甚或會讓他絕望。

夢想近在咫尺,即便它實現的方式與預想不同。

對桑書南而言,這誘惑無法抵禦。

他要娶她作為妻子。

無論這背後到底是因為什麽。

桑書南一直在望着郁占的眼睛。

他不知道該怎樣告訴她,這一刻他的痛苦和快樂。

郁占輕輕地笑了一下。

她說:“我的戶口跟身份證已經準備好了。隔三條街就是民政局,走路過去也只需要十分鐘。如果你方便,今天我們就把這件事辦了。”

桑書南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了。

他只點了點頭,并沒表現出驚訝或不滿:“我現在就回去拿證件。你給我五分鐘。”

他起身,沒用到五分鐘又重新返回。

她的牛奶已經喝掉了,正在啃三明治。

看起來很放松的模樣。

桑書南垂下眼,忽然笑了笑。

他問:“以後,能不能等我一起吃早飯?”

郁占怔了怔。

而後,她将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放下來,說:“好。”

今天公歷八月七號,不是周末,也不是什麽數字吉祥的日子。

桑書南他們去得很早,前面也沒人等,于是從進門到出來前後花了不到一刻鐘,他們就完成了手續。

成為法律上正式的夫妻。

走出大門,明亮的日光照下來,桑書南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郁占腳步未停,越過他往前走,忽然後頭傳來一個聲音。

桑書南說:“等等。”

從出門起到剛剛走完整個流程,除了跟工作人員必要的談話,他們兩人一句話都沒說。

這是第一句。

郁占停下來,回頭看他:“怎麽了?”

桑書南微微一頓,靠近了一些,從西服的口袋裏,摸出了一枚細細的戒指。

郁占怔在那裏。

他把戒指送到她眼前來,說:“給你的。”

郁占怔了一會兒,才笑了笑。

她伸手把戒指撚起來,說:“你還真是預謀已久。”

桑書南沉默着看她,不知道她這句話裏有多少嘲諷。

她又笑了笑:“我不喜歡戴戒指,但是我會收好的。謝謝。”

桑書南垂下眼去,輕聲地說:“好。”

郁占說:“我昨天沒睡好,打算回去睡覺。你呢?”

她是“沙場”公司的老板,日理萬機,絕不是想不去上班就可以呆在家睡大覺的人。

這大概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記他答應過的事吧。

桑書南心裏湧起一陣苦澀,卻很快被自己按了下去。

他頓了頓,答:“我送你回去,然後去上班。”他想了想,又說,“如果你明天有時間,我想去一趟‘沙場’公司,了解一些情況。”

他說話的聲音平和沉穩,聽不出情緒。

郁占只不動聲色地說:“明天可以。”

桑書南把郁占送到小區門口,才攔了出租車離開。

車子駛離了小區,他才從包裏拿出一只首飾盒,取出裏頭的男式戒指,戴到左手的無名指上。

小小的、細細的一圈,貼在皮膚上,帶來奇特的觸感。

桑書南的心情比他以為的要平靜許多。

戒指戴在手上,表明他從此不是自由身。可桑書南完全不覺得惶恐不安。

他早就不是自由之身。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只是從今天開始,他會名正言順地留在她身側。

即便她只将之視為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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