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

的機會。只要能抓住這個機會,仆固部就能涉險而過,而且還能借此機會迎來發展壯大的契機。

他的臉上終于浮起了一絲笑意。

信寫完了。他将這片帛布卷成小小的一卷,向風刀招了招手,風刀吞下了肉條,飛到案頭來,向他舉起一只爪子。他将帛卷小心地纏在風刀足上,又輕輕一揮手,風刀立時飛了起來,從他這帳房上的天窗裏鑽了出去。

西原上鷹隼很多,又是晚上,風刀這樣一只小小的蒼鹘飛走自然根本沒有人注意。赫連突利是這樣想的,事實上也确實如此——除了不遠處一個營帳裏的一個人。

那個人身材瘦小,幾乎不像個士卒,但一雙眼睛卻極其明亮。他一直坐在營帳邊,動也不動,仿佛身軀都化成了一塊頑石。風刀飛出天窗時聲音極輕,但同樣不曾注意,但當沖天直上時,夜風中傳來的輕微聲音卻還是引起了這個人的注意。他猛地擡起頭向上望去,看見了暮色中那小小的一點。

從哪裏飛出來的?他并沒有看清楚,但下意識地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彈弓,搭上一顆石子,一下射了出去。

石子飛行極速,甚至帶着輕微的破空之聲。風刀此時正在向上飛,雖然這小鳥已能通靈,畢竟只是只小鳥,石子飛來時覺得有異,身子一側,還是晚了。

“啪”一下,空中落下了一莖斷羽,但風刀只是側了側身子,又盤旋直上,消失在夜空中了。那發射彈弓之人眼裏閃過一絲懊惱,知道再沒有機會了。

會是赫連臺吉嗎?也許只是多心?

他想着,心中只是不住地反覆。在草原上,這種鷹隼之屬相當多,不少人還豢養鷹隼,用來捕捉狐兔,也許并不足為奇。他思量了片刻,終于收好了彈弓。

這人正是王如柏去見過的北鬥。這北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險些就揭破了楚都城唯一一個取勝的機會。正因為這機會實在太微乎其微了,連他也根本沒去在意,所以也沒多想,而現在,風刀就帶着這唯一一個機會向楚都城飛去。

行軍需要二十日的路程,風刀這樣的蒼鹘飛起來也需要好幾天,何況這只小小的蒼鹘左邊翅膀受了傷。只是這只小鳥仍然在夜空中疾飛,仿佛并沒有傷口。這只小鳥自然不知道下面這些人類的想法,它只知道主人讓自己飛到這裏來,必須馬上飛回去。

飛到楚都城,已是它從赫連突利營帳出發後的第三日的黃昏了。平時一天多的路程,這一次它足足飛了三天。

将風刀放走的三日裏,薛庭軒當真坐立不安。草原上鷹隼很多,有種鷹雙翅展開足有一人的長度,可以一下将一只小羊叼走。風刀雖然兇猛,但與那些大鷹相比,依然不是對手。難道會被那些大鷹截下了?他向來鎮定自若,但這三天裏還是不由自主地焦躁。眼看着這已是出發後的第四天了,他坐在城頭,心裏翻來覆去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庭軒。”

陳忠的聲音響了起來。薛庭軒吃了一驚,扭頭看去,卻見陳忠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他身邊。薛庭軒向來警惕萬分,旁人走到他身邊一丈以內他就能察覺,這次卻魂不守舍,居然陳忠到了他身邊還沒發覺。他忙站了起來,幹笑道:“義父。”

陳忠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坐下吧。”他自己也在雉堞上坐下了,兩人同時望向東邊。

半晌,陳忠輕聲道:“庭軒,脫克茲撒林的死,也是你的計策吧?”

薛庭軒的身子略略一震。他沒想到陳忠隔了好幾天還想着這事,剛想否認,卻見陳忠目光灼灼,想要否認的話便說不出來,低聲道:“正如義父所想。”

陳忠嘆了口氣,“你這樣做,難道就心安理得嗎?”

薛庭軒只道義父會責罵,沒想到只是這般輕描淡寫地一說,他也放下心來,小聲道:“其實也不全是我的計策。脫克茲安多很有野心,一直想取而代之,我不過是添了把火而已。”

陳忠道:“這個當然。脫克茲部一共也不過兩百來個能上陣的,但安多膽子再大,若沒有你撐腰,他哪敢這樣做。”

薛庭軒幹笑了一下。對這個義父兼岳父,他一向都很尊敬,但也只尊敬陳忠的勇力與年紀。在他心裏,陳忠也是歸于“一勇之夫”的行列。不過,沒想到這個一勇之夫也能看破自己的計謀,當然那是因為陳忠太了解自己了。他小聲道:“義父,這不僅僅是兩百來個兵而已。四部已是一體,脫克茲撒林離心,勢必會影響到另三部的決心。”

“可是安多這人能夠為了一個區區的族長之位,将自己堂兄都手刃了,這種人能相信嗎?”

薛庭軒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好叫義父放心,他的結果我也已經定下了。脫克茲部日後會編入其餘三部,不會有什麽大礙的。”

西原部落衆多,許多部落也是同族之人,分分合合那是常事,依附楚都城的四部便是出于同一個祖先,将來脫克茲部編入其餘三部也不是什麽異事。陳忠沉默了半晌,低低道:“可是,這樣做法,還有仁義嗎?”

五德營便是以“仁義信廉勇”這五德命名,而仁義兩字居其先,更是人人耳熟能詳。薛庭軒正想反駁,陳忠又道:“當年五德營在楚帥麾下,以仁義為先,人人景仰,百戰百勝。那時并非不曾殺人,可就算是我軍的敵人,說起五德營無不敬佩。為将者,當不失仁者之心,不仁者,天誅之。當初楚帥常這麽說,如果對人不仁,就算能得計于一時,最終還是會被天地誅滅。”

陳忠不是個健談之人,這次滔滔不絕,與平時已大不一樣。這一席話他實是骨鲠于喉,不吐不快。作為五德營最後的耆老,他一直在心中守護着記憶中的五德營,可是眼看着五德營在薛庭軒帶領下起死回生,實力漸強,卻與他的記憶越來越遠,他也再不能不說了。

薛庭軒道:“義父,仁義何謂?有大仁大義,也有小仁小義,義父你還沒想通嗎?”

陳忠一怔,道:“什麽叫大仁大義?什麽叫小仁小義?”

“戰陣之上,兩軍對壘,當敵人舉刀向你砍來,而你心懷恻隐,不去傷他性命,那便是小仁小義。你不殺他,固然饒了他一命,但他的刀下卻要多死幾個我軍同袍。”

這個道理自然沒什麽錯。陳忠本不善言,不由語塞,又道:“那什麽叫大仁大義?”

“五德營被叛賊逼到了這等地步,眼看便要灰飛煙滅,為了這些父老,不論做什麽都是可以的。只要五德營能夠生存下來,那麽就算我行卑鄙無恥之事,同樣是大仁大義。義父,你難道不曾聽說過,‘事緩從恒,事急從權’這句話嗎?”

這也是兵法中一句,陳忠對兵法雖無深研,當初卻也曾經聽楚帥說過。他再說不出什麽來,薛庭軒卻接道:“仁義二字,實是要有力量來做後盾。若無力量,那麽仁義都是空話了。義父,我所作所為,也許在義父您眼裏有不齒之舉,但庭軒敢說,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五德營的父老兄弟,為了他們能在這異域活下去。為了活下去,擋我者殺!”

薛庭軒說到最後,已有幾分激動,聲音也響了些,邊上有幾個巡視的士兵不由往這邊看了看,眼中有驚疑之色。薛帥和陳老将軍有了争執!這事可非同小可,難怪他們生疑。薛庭軒這時已明白自己有點失态了,朗聲笑道:“義父,你不必擔心,就算戰到最後一人,庭軒絕不後退。為了五德營的光榮,我死而無憾!”

陳忠腦筋雖慢,卻也不是呆子,心知現在不能讓士卒覺得将帥不和。他站起來道:“那就好吧,庭軒,你好自為之。”

這時薛庭軒眼裏一亮,叫道:“來了!”他向東邊打了個呼哨,陳忠扭頭看去,卻見暮色中風刀更斜斜地飛來。

看着風刀飛行的樣子,薛庭軒也心如刀絞。等風刀一來,他伸臂便去接。原本臂上要套上牛皮套,但情急之下已全然忘了,風刀落到他臂上,爪尖透衣而入,已刺破了他的皮膚,他也只覺微微一陣刺痛。但薛庭軒見風刀腳上纏着個帛卷,哪還顧得上別個,伸手便去解。陳忠見他戰袍袖子上已有血跡滲出,急道:“庭軒,你手臂傷了。”

薛庭軒已在看着帛卷,忽然大聲笑道:“不礙事不礙事,這一回,叛賊已是必敗無疑了!”他伸手撫了扶風刀,見風刀左邊翅膀有傷,心疼之極,從懷裏摸出金瘡藥來給風刀灑上,根本不顧自己臂上被風刀抓破了還在淌血。

共和軍威名遠播的三上将,這一次将要盡數喪在西原大地之上!

落日西沉,東邊已是暮色一片,他看着這一片暮色,心中的豪氣直如一團熊熊燃起的烈火,直欲沖霄而上。

決一勝負吧。

讓這片大地浸在鮮血之中,血泊裏将會有一個勝者巍然站立。

勝者,舍我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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