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個吻

這是阮言寧第一次在臨床上值夜班,有點興奮又有點忐忑。

鑒于上一周值班同學整夜不停換藥的悲慘經歷,她在擺脫掉唐豆又送走江寒後,迅速在朋友圈發了一張錦鯉圖,祈禱今晚的大夜班可以平安無事。

也不知是不是錦鯉圖真的起了作用,除了晚查房的時候看了陳星月一路的冰塊臉之外,一直到晚上十二點,整個科室都風平浪靜。

就連一起值班的一線都忍不住和阮言寧開玩笑,說她是個“夜班福星”。

病房裏沒有什麽消磨時間的娛樂活動,阮言寧索性去學習室開着電腦看了一個多小時的文獻,才和值班的護士打了招呼去休息室休息。

大概是換了床又在醫院這樣的高壓環境的緣故,明明已經過了淩晨,她卻沒有絲毫睡意,反倒是一顆心越跳越快,總感覺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在阮言寧不知道第幾次翻身時候,放在枕邊手機忽然鈴聲大作,刺耳的鈴聲像是一把利刃,叫嚣着毫不留情地劃破無邊的夜色。

在醫院值班,夜半鈴聲意味着平靜夜晚的結束。

阮言寧渾身一顫,很快接起來。

陳星月清冷的聲音透過手機聽筒傳出來:“立刻到四十六床來,病人出事了。”

來臨床實習的第一天,江寒就告誡過阮言寧,醫生這個行業很多時候就是在和時間賽跑,有時稍慢了一秒,付出的代價就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所以挂掉電話,阮言寧不敢有任何耽擱,鞋一踩就往病房跑。

四十六床前已經圍了不少人了,陳星月和那個值班一線都在,還有兩個護士以及一個病人家屬。

阮言寧上前看了看情況,這個患者是他們組上的,雖然不是她在主管,但因為病人情況特殊她也有些印象。

患者是個七十多歲的老爺爺,胰腺癌晚期并發嚴重的肝硬化,甚至已經有了肝性腦病的症狀,很多時候都有些神志不清。然而即使老人的病情已經嚴重到這樣的地步,每天堅持陪床的依然只有他的老伴,至于他們的子女,從始至終都因為“工作忙”沒有露過面。

患者這會兒大概是病情反複,整個人顯得煩躁不安,不停撕扯腹部的引流管。

陳星月看了眼愣着的阮言寧,面色凝重:“我打電話叫你來看戲的?不能幫忙和護士老師一起摁住患者嗎?”

阮言寧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幫忙。

陳星月低頭去檢查患者的引流袋,透明的引流袋裏全是紅色的濃稠液體,而且連着患者腹部的引流管裏還有源源不斷的紅色液體流出來。

“什麽情況?”低沉冷靜的聲音。

阮言寧聞聲擡頭,就看見江寒快步走進病房。

他不是下午就回家了嗎?

“江寒?”陳星月也是一愣,“你怎麽在這兒?”

江寒沒搭理陳星月,他匆匆看了阮言寧一眼,越過她迅速走到病床前,把剛剛的問題又重新問了一遍:“患者什麽情況?”

還是那個值班一線先反應過來,言簡意赅地向江寒彙報情況:“家屬說患者五分鐘前突然驚醒,然後開始煩躁地抓扯身上的引流管,根據引流袋裏的液體性質,初步懷疑患者腹腔內出血。”

江寒快速判斷着患者的生命體征,“現在出血量達到多少了?”

“至少300ml。”陳星月這會兒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私人情緒,“目前沒有止血的傾向。”

患者家屬顯然聽到了那句“沒有止血傾向”,頓時哭得更大聲了。

江寒略微沉吟,開口吩咐值班一線:“立刻通知急診手術室那邊準備,我們馬上送病人過去,開腹止血。”

陳星月踩下病床的滑輪擋板,跟着江寒把病人推出病房,“我跟你上手術。”

“讓今天的值班一線還有阮言寧和我上去。”江寒看了眼情緒極其不穩定的家屬,“你在下面負責完善手術知情同意書,讓患者子女盡可能趕到醫院,另外再下一份病危。”

江寒這個決定顯然在陳星月的意料之外,她不可思議地看着江寒,“因為那天晚上我問你老婆的事所以故意和我保持距離嗎?”

聽到“你老婆”三個字,阮言寧下意識愣了下。

然而江寒并沒有解釋的打算,他臉色沉得能滴出水。

江寒看向陳星月,淡聲開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現在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從為患者考慮的角度出發,你覺得他們兩個誰能搞定和家屬溝通的問題?我希望你能在這種時候繼續保持你引以為傲的專業水準。”

“引以為傲”四個字江寒特地加重了語氣,像是一記火辣辣的耳光打在一向自視清高的陳星月臉上。

江寒沒再多說,等陳星月一退開,趕緊招呼阮言寧跟上。

患者的情況遠比想象地糟糕,開腹過程中患者血壓持續下掉。

阮言寧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她拿着吸血器将患者腹中的血液一點點吸出來,這種感覺就像一條生命在自己面前一點點消逝。

同臺的麻醉醫生也不敢掉以輕心,始終嚴密觀察着患者的所有體征,“江老師,患者血壓60mmHg/40mmHg,心率123次/分。”

江寒手裏探查的動作沒有停,露出來的一雙眼睛裏看不見一星半點的慌張。

“繼續擴容補液,維持循環,注意保護器官。”江寒的聲音依舊沉穩,他叫了聲值班巡回護士,“麻煩給輸血科打電話讓他們再送四個單位的血上來,動作快點。”

護士應聲去打電話。

阮言寧不想在這種時候拖後腿,她仔細盯着江寒的每一個動作,盡力保證他的操作視野足夠清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阮言寧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的時候,她聽到江寒沉聲開口:“準備結紮破裂血管。”

及時找到出血點止血就意味着手術成功了一半,手術間裏的人同時松了口氣。

止住血,患者的各項生命指針開始往好的方向變化,手術順利結束,江寒親自送病人去了重症監護室。

阮言寧回到科室的時候還覺得腦子發懵。

陳星月應該是已經處理好了科室這邊的事,這會兒科室又恢複了平和,甚至有的病房隐隐有鼾聲傳出來,仿佛剛剛那場搶救從來不曾發生過。

阮言寧走進樓梯間,找了級臺階坐下,把整張臉藏進臂彎,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掌心帶着溫熱的手落在她頭頂,安撫地揉了揉。

阮言寧擡頭,就看見江寒站在她面前,不知是不是樓梯間燈光的原因,阮言寧覺得此刻江寒的眸子格外溫柔。

“剛剛吓到了?”江寒在阮言寧身邊坐下來,遞給她一瓶擰了蓋的礦泉水。

阮言寧老實點頭,“在臺上患者血壓往下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血壓好像也在跟着往下掉,我會抑制不住地去想萬一我們沒有把他救回來怎麽辦?”

她偏頭,目光落江寒的白大褂上,“你其實是有把握的吧?”

江寒看着前面白色的牆,眼底翻滾着阮言寧看不懂的情緒。

他輕聲問阮言寧:“如果我沒有把這個病人救回來,你是不是會覺得失望?”

阮言寧愣了下,她從來都沒這麽想過。

江寒自嘲地笑笑,“我其實也怕,怕我這次救不活他。”

阮言寧有些驚訝。

“覺得我不像害怕的樣子?”江寒對上阮言寧的視線,擡手将她剛剛弄到臉上的幾縷發絲別到耳後,“我害怕但不能表現出來。如果在那個時候我慌了,你和那個值班一線豈不是更手足無措?那誰來給患者和家屬信心?”

這是第一次,阮言寧覺得江寒原來也要頂着這麽大的壓力。

她一直覺得,像江寒這樣優秀的人,做什麽事情應該都是有十成的把握。

靜了幾秒,她問江寒:“你為什麽要選擇做胰腺外科的醫生?因為你媽媽的原因嗎?”

衆所周知胰腺癌的發病率與死亡率幾乎相同,即便是做了手術患者的預後和生存質量也不會理想。

但阮言寧覺得以江寒的能力如果選擇別的方向而不是胰腺外科,他一定可以治愈更多的人。

江寒沒急着回答,反問阮言寧:“那你為什麽選擇學醫?”

“就希望能多幫助一點人。”

阮言寧一直覺得,如果沒有江寒媽媽汪靜思的幫助,她也沒有現在的生活,她希望可以像汪靜思一樣。

而且江寒也學了醫,她想和他更近一點。

“幫助不一定非得治愈,這個世界上已知的未知的疾病那麽多,又有誰敢說能憑着現有的醫學技術可以治愈所有的疾病?做醫生都該記住的一句話是‘有時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江寒說完,發現阮言寧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小姑娘的眸子太清澈了,像是一泓清可見底的泉水,沒有半分雜質。

江寒忽然就覺得心底堵着的一股煩躁消逝而空,他笑着把手撐在後面兩級臺階上,睨着阮言寧,“真的還是個小屁孩,有些道理你以後慢慢就懂了。”

“我已經二十一歲了。”阮言寧并不喜歡江寒說她小,像是生生在兩人之間畫了一條分界線,她不服氣地強調,“我馬上就要二十二了。”

江寒又胡亂揉了下阮言寧的腦袋,輕聲開口:“是啊,我們一一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大了。”

他說“我們一一”。

阮言寧的一顆心像是被泡進夏日的冰鎮桃子汽水裏,翻滾着冒着晶瑩的氣泡。

也不知是不是熬了大半宿之後腦子已經停止思考,阮言寧下意識就拉住江寒的白大褂,有些可憐地看着他。

她問他:“江寒,你有喜歡的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有時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這句話出自美國醫生特魯多。我真的超喜歡這句話,也超喜歡醫生這個職業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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