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奉儀這才勉勉強強開了口說:“但聽伺候在她屋裏的秋葉說, 她去前頭書房找殿下去了。”
說出郭昭訓此刻的去處,這才是高林二位奉儀此來的目的。目的達到了,兩位奉儀也就不再說話,只安安靜靜等着太子妃娘娘的發落。
太子妃是從定安侯府陸家出嫁的, 算是太後的娘家人。而郭昭訓, 她是淑妃的娘家侄女,是淑妃的人。若是太子妃和郭昭訓杠上,也就算是淑妃和太後杠上, 到時候,她們二位在皇後那裏也好交差。
早在太子妃入東宮前,高奉儀林奉儀就商量好了, 等太子妃嫁進來後, 就要挑撥她和郭昭訓的關系。其實早上的時候, 她們二人有慫恿過郭昭訓找太子妃的茬,可郭昭訓不上道。
既然慫恿郭昭訓無用, 那就只能改變策略慫恿太子妃了。
高奉儀林奉儀的心思,唐細是看出來了的。她無心與她們周旋,她昨兒夜裏實在太累, 今兒又起得早, 現在很想躺着睡覺。
所以,唐細聽後一點反應都沒有:“既是伺候殿下去了,那不來本宮這裏請安也情有可原。”
見沒上道, 急性子的高奉儀立即急道:“可您是太子妃娘娘, 她不過一個小小的昭訓。不得您的允許, 她竟然私下裏偷偷去見殿下,這是在挑戰您的威嚴,在給您下馬威!”
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話倒完後,林奉儀清了下嗓子。高奉儀這才意識到,她似乎過于心急了些。讪讪的,撇了撇嘴,她垂下了腦袋。
林奉儀盡力挽救:“妾和高妹妹雖與郭姐姐相處時間長一些,但如今既然娘娘您是東宮的女主人,妾等的心自是知道該向着誰。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妾跟高妹妹都覺得,此事該告知娘娘您。”
“至于娘娘您怎麽做決定,妾等是沒資格幹涉的。”
高奉儀努力點頭,表示自己贊同林奉儀的話。
二人一番話說下來,唐細基本上已經摸清楚了二人的性子。高奉儀爽言快語,性子頗急了些,其實城府不深,是那種很容易給別人做槍當靶子的人。而林奉儀,瞧着病病嬌嬌的,倒有幾分心思,話也說得漂亮、含蓄,滴水不漏。
若說要提防,唐細覺得她日後倒是該提防着這個林奉儀一些。
唐細笑容和軟,聞聲感激道:“本宮初來乍到,幸得你們有心相助。你們的心意,本宮領了,日後去母後那裏,本宮也定會替你們美言幾句。”
“至于郭昭訓,她是淑妃的侄女,本宮聽說太子殿下打小與淑妃關系不錯,想來與這個郭昭訓也有幾分交情在。有些事情,雖說得依着禮法做事,但禮法之外也有人情在的,本宮不便插手。”
“可是娘娘……”高奉儀急切的才開了口,就被林奉儀眼神勸退了。
高奉儀閉了嘴。
林奉儀識趣告退:“妾不打攪娘娘了,妾告退。”高奉儀學着林奉儀說話,把她說的重複了一遍。
高奉儀林奉儀離開後,唐細如釋重負般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來。
喊了秋意來,說:“你注意着時辰,我去內殿休息會兒,兩刻鐘之後定要叫醒我。”秋意應下。
因為不是該休息的時間,唐細不敢睡得太沉。但就算只是閉目養神,養了兩刻鐘時間,她也覺得精神頭好了許多。
披衣起來的時候,外面天色已漸漸晚了。黛青色的天邊,一輪細細的月牙垂挂,春意香濃,唐細再凝神細細打量這東宮內院的正殿,無端覺得自己倒是有些适應這裏了。
“殿下有無差人過來遞話?”唐細忽然問身邊的宮娥。
算着時辰,也該到了用晚膳的時辰。臨走前,他又是跟自己說好了處理點手頭上的政務就回來的,可已經這麽晚了……
不由得又想到小憩之前高林二位奉儀的話來,唐細垂下眸子,心中有事,面上卻不顯,也不說話。
旁邊宮娥回道:“回娘娘的話,不曾。”
唐細點點頭:“本宮知道了。”
太子不回來,她也不好吩咐宮人們擺飯,只能等着。回了內殿,随意撿了本書靠在貴妃榻上看,卻有些心不在焉。
秋意見天色很晚了,怕主子餓着,端了小廚房新做出來的糕點來正準備給主子送去,就見一襲月白錦袍長身玉立的太子殿下負手踏了進來。
見狀,秋意忙将端着的糕點擱在一旁案幾上,小碎步過去請安:“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殿裏伺候的宮女也都跪了下來。
“都起來吧。”太子喚起,而後問,“太子妃呢?”
秋意垂着頭回:“娘娘在內殿。”
太子目光在案幾上的小碟子糕點上落了一圈後,直接親自伸過手去端着進了內殿。唐細靠在榻上翻書,心思不在,她目光有些渙散。太子進內殿,一眼就看出來了,他下意識彎了下唇,算是露出個笑來。
殿內自也有伺候的宮娥,見太子來了,忙請安。
聽到了宮女們請安的聲音,唐細這才匆匆拉回自己已經飄遠了的思緒。
起身穿鞋,疾步朝太子走去。
可身子還沒彎下去,就被太子扶起來了。
太子先自己坐下來,之後,點了點身邊的位置:“你也坐。”言罷,他将手上端着的糕點擱在炕上的案幾上。
唐細目光在糕點上溜了一圈,然後望向對面的太子,笑容溫柔:“殿下是餓了嗎?馬上就擺飯,可以開晚膳了。”
說罷,她要下榻去外頭吩咐。
太子卻攔住了她:“孤有話與你說。”攔下了人後,擡眸看向內殿伺候的宮女,“你們都退出去,吩咐下去,外殿晚膳可以擺起來了。”
“是。”宮女們應下後魚貫退出。
唐細眨了下眼,心中猜度着他會跟自己說什麽。
等殿內只剩下夫妻二人後,太子這才與她解釋說:“孤來晚了些,是姜神醫找孤有事,耽誤了。”
唐細不信。
雖然看出高林二位奉儀有挑撥之意,但她心中也明白,必然是那郭昭訓真的去前頭找太子了。如若不然,兩位奉儀不可能會信心滿滿跑來告訴她。
唐細心裏想的是太子撒謊,但嘴上說出來的話卻是別的。
“可是說的殿下中毒一事?”她滿眼的關心,表情也頗為嚴肅,“怎麽樣?神醫可找到了解毒的辦法?”
太子黑漆漆如古井般幽深的眸子盯着對面的人看,片刻不離:“不過有些進展,具體的解毒方法,還沒有。”
唐細就配合的做出很失望的表情來。
太子笑說:“其實太子妃已經幫孤解了毒,孤如今的身子與從前也無二樣。只是這種毒實在太奇特,姜神醫也是怕孤眼下沒事日後有事,這才急于研究出結果來。你……倒是不必擔
心孤。”
唐細知道郭昭訓去了太子書房,太子也知道郭昭訓去找他的事兒太子妃已經知道了。此刻二人都在等着,等着對方先開口提出來。
唐細猶豫了挺久,其實是想問一問的。但每次話到了嘴邊她就打退堂鼓,最後給咽了回去。
她始終都是個識趣懂事的人,她早在知道太子身份的時候就知道太子這輩子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雖然太子說允許她吃醋,但身為太子妃,她也知道,自己沒資格吃醋。
同時也有些自卑,人家是青梅竹馬,打小的交情,她不過是半道擠過來的。何況,如果不是太子中毒失了記憶流落榆桐,也輪不到她做這個太子妃。
如今太子費心籌謀讓她做太子妃,已經是對她莫大的恩賜了,她又還敢奢求什麽呢?
唐細永遠不是那種會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人,自己想得通了,她就心情好起來。過日子嘛,就得難得糊塗些,這樣才能快樂。
“雖然姜神醫說殿下眼下無礙,但殿下是金貴之人,還是得萬事小心。”她關心他,認真說,“若是有用得着妾的地方,殿下一定要說。”
太子面上笑容淡淡:“太子妃便是孤的救命良藥。”
唐細也笑:“能救殿下,是妾的榮幸。”
彼此間有一瞬間的沉默,太子斟酌了下,還是直接開口問:“你就沒什麽別的事情想問孤的?”
把內殿伺候的人打發走,留下二人獨處,就是怕她面薄不肯說。若是這種情況下還不問,太子多半是要生氣了。
夫妻間最忌諱的便是離心,她心中有疑惑,若是不問,便是對他的不信任。
唐細也是聰明人,本來已經沒打算問了,但聽太子最後這一句話裏有話。她眨了下眼睛,倒是猶猶豫豫問了一句:
“郭昭訓去找殿下了?”
果然她還是在意的!
太子心中不由腹诽:小丫頭果然能藏事兒,他早知道她不是看起來的那麽單純柔弱小鳥依人。
就算是小鳥,那也是一只聰明的小鳥。
太子道:“那兩位來跟太子妃說的?”
唐細就知道整個東宮就不可能沒有他沒安插眼線的地方,忽又有些慶幸,好在她剛剛是提了郭昭訓,不然太子心中怕是要念叨她有事不禀、對他不上心了。同時,唐細也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日後行事,定要一再三思才能後行。
唐細點頭說:“高奉儀林奉儀來請安,無意間提起了郭昭訓。知道她是去了前殿找太子,妾也不好追究什麽。”
太子卻說:“規矩還是得有,沒得你的允許她擅自往前殿去找孤,的确是對你的不敬。該罰的,還是得罰。”
唐細得了太子的話,正愁着要怎麽罰郭昭訓才算合理,那邊太子又說:“不過,念在她是關心孤身上毒的情況,尋了醫典古籍上的案例才去前殿找的孤,罰的時候可以酌情考慮。”
唐細先是驚訝太子中毒一事郭昭訓竟然也知道,緊接着,又猶豫:“既然郭昭訓是為了殿下身子的事去找的殿下,那該是有功而無過。若是妾罰了她,會不會不好?”
太子卻道:“一碼歸一碼,她身為低等姬妾不給太子妃請安反而是擅自做主去找孤,的确有錯。太子妃不罰,皇後知道了,也得從中尋事。”
搬出皇後來,唐細便知道太子的用意了。
高林二位是皇後的人,她們肯定會想辦法把此事說與皇後聽。到時候,若是皇後知道了她明知郭昭訓有錯卻不罰,會以為她心向着郭淑妃,肯定會借機挑她的刺兒訓斥她。
所以,為了皇後沒機會挑刺,只能讓郭昭訓吃些苦頭了。
只是……怎麽罰,這個力度得掌握好。
心裏想着這個事兒,一頓飯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飯後又沐了浴換了睡袍,她坐在窗邊繼續權衡利弊。
才入東宮就遇上這麽棘手的事兒,她有些不敢輕易拿主意。
她時刻記着臨進宮前陸府的祖母和母親與她說的話,宮裏之事皆無小事,走錯一步都不行。
太子更完衣入內殿來,見人還挨在窗邊發呆。他擰了下眉,直接大步朝她走來。挨着坐下後,長臂一繞便将人攬入了懷中。
唐細驚得回神,卻對上那雙漂亮又令人心生畏懼的眸子。
“別想了。”太子說,“你不是想知道早上孤問你那個問題的答案嗎?孤現在就告訴你。”
說罷,他直接将人抱起來往床榻去。
看着秀雅挺俊的男人,抱起一個成年女子來跟抱着一個小雞仔一樣輕松。他身為太子,自然是從小習武強身,唐細不止一次領略過他的厲害,自然羞得雙手捂着臉,不敢看人。
将她輕輕擱在床上,太子欺身覆了上去。他就在自己頭頂,黑黝黝的眸子盯着自己看,唐細羞得雙頰滾燙,卻壯着膽子和他對視。
“我……我不想知道了。”她跟他鬧。
太子卻容不得她鬧,溫柔的親了親她眼睛後,就把人緊緊抱住了。相互貼合着,沉沉浮浮起起落落,時若沉溺大海的小魚,又如漂浮天邊的雲朵。有大快朵頤,有綿綿細雨,她雙手死死環住,生怕一不留神就從雲間墜落,摔個粉身碎骨。
太子憐惜花骨朵嬌嫩,沒過分折騰。唐細狠狠累了一個時辰功夫,就沉沉睡了過去。
次日回娘家陸府,倒不必起早,所以,她一睜眼的時候,天已大亮。
唐細才睜眼動了下身子,便有近身伺候的宮娥朝殿外喊說:“娘娘醒了。”
緊接着,一群宮女魚貫而入,唐細麻木的任由她們打扮自己。
殿外,太子正手握書卷坐于榻邊,似是心無旁骛。一旁,正站着三個趕早來“請安”的侍妾。
乍一瞧見這樣的一幕,唐細倏的停下了匆匆的步子。
餘光瞥見一抹緋紅色的裙角,太子擡眉探去。見是太子妃,他合書直起身子來。
唐細雙頰酡紅,是特有的被寵愛過後的痕跡。一雙杏眼水潤潤,眼裏似是能掬出一汪泉水來般,澄澈、幹淨。
“殿下。”唐細先朝太子福禮。
太子伸過手去拉過她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而後才看向一旁的三個道:
“怎麽不給太子妃請安?”
三人忙給太子妃請安。
唐細說:“你們什麽時候來的?本宮貪睡,忘了時辰,倒叫你們等候多時了。”
林奉儀道:“給娘娘請安,是妾等的本分。”似有所意指的提醒一般,“晨昏定省,一次都不能少。”
唐細看了眼太子,做主說:“郭昭訓昨兒晚上去哪裏了?好像沒來給本宮問安。”
郭昭訓悄悄朝太子那邊看去,但見太子只垂
頭繼續看着手中的書,她才站出來回話說:“回太子妃娘娘的話,妾有錯。”
唐細也沒有繞彎子,直言說:“既是知道錯了,本宮便罰你禁足十日。這十日裏,不準邁出蒹葭殿半步。《女則》和《女戒》各抄五遍,字跡要工整,态度要認真。若是字跡潦草,或者心有不服,本宮還有罰。”
唐細一番數落下來,殿內頓時鴉雀無聲。個個都豎着耳朵聽,似是在等着太子開口說話一樣。
可自始至終,太子半句話沒說,就跟沒聽到一樣。
郭昭訓也等了會兒,但見沒等得到,這才低低應下來:“是,妾錯了,妾定會謹記娘娘教誨。”
“既是知道了,就回去吧。”也不容高林二位再在這裏挑撥,唐細也立即撂話把她們二人打發走了。
郭昭訓受罰一事,很快就傳到了皇後耳朵裏。
皇後既驚又有幾分喜,還似不确信般,問緋霞:“此事可是真的?”
緋霞笑得半點不遮掩:“娘娘,千真萬确的事兒。太子妃絲毫不給郭昭訓面子,當着那麽多宮娥太監的面,直接就罰了。太子妃罰的時候,高奉儀林奉儀就在旁邊,親眼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