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鐘聲小時候并不得寵。

比起鐘瑞,父親鐘啓江對他的關心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鐘聲起初想不通,衆人皆說,比起他,鐘瑞可謂平庸。他學習成績比鐘瑞優異得多,體育比他出衆,頭腦比他靈活,就是樣貌,鐘聲也是出類拔萃。

他有傲慢的資本,恣意尖銳,無畏無懼。

後來他想,可能是他性格跋扈,所以鐘啓江才不喜歡他。他那時候年紀小,想法單純,總有意無意地在鐘啓江面前收斂性子,以為這樣鐘啓江會對他好一點,起碼把他當兒子看,起碼對他比福伯對他上心一些。

七八歲的他還有小孩子心性,争強好勝,固執強勢地要在鐘啓江跟前争寵,脾氣犟得很,不服輸。鐘啓江依舊不喜歡他,甚至有些敵視他,父親的冷漠狠戾沒讓他服軟,就是半夜三更被噩夢驚醒,心髒空乏恐懼時,他也未曾滴過一滴淚。

鐘啓江對他冷漠三分,他就讓自己強大五分。

人前,他是姿态蠻橫強大肆意的鐘家小兒子,不曾以脆弱示人。就是人後面對他自己時,他也沒示過弱,他強大,他知道,他必須強大。

就是後來蘇杭背棄他遠走法國,他也沒頹廢過。那段日子有多難熬?

他最信任的摯愛背叛了他,他最敬重的父親要放棄他,他的母親哥哥無能為力,眼看作為鐘啓江私生子的鐘訊要侵吞掉鐘家整個家産,他感到了恐慌。

鐘訊上位,被踩在金字塔最底端的一定是他。他要麽踩着別人的血肉白骨一路往上,要麽永遠呆在地獄裏萬劫不複。

那幾年,他仿佛死了幾回,最終爬出泥淖重見天日,他丢棄了身上最幹淨最純粹的東西,世人稱之為“良知”。

就是這樣,他也沒低過頭。

唯一一次低頭是跟蘇杭重逢後,他要她,希望她成為他一世伴侶,如果這需要他适當低頭,那他認了。

現在,鐘聲認為,自己該是要為蘇杭示第二次弱了。

從鐘家故居離開後,他一夜難眠,仔仔細細将這些天的事情回想梳理了一遍。蘇杭不是以前的蘇杭,他也不是以前的鐘聲,現在他能做的,就是為蘇杭排除路上一切阻攔,他要盡他所能,讓蘇杭變回蘇杭,以他一己之力,他要讓她無所憂慮、無所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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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是他手腕強硬了些,沒顧慮到蘇杭感受,鐘聲想,他該為這件事道歉。

放下尊嚴先道歉對他來說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所以當他在自家故居門口看到靳尋的車後,他突然有點惱羞成怒。

大門沒關,鐘聲看了眼門外的車,聽到動靜,再往大門看去時,只見靳尋正幫着俞蘇杭把她的行李往外拿,見到她,兩人一愣,也沒打招呼,靳尋将行李放去車後備箱,俞蘇杭走來鐘聲面前,說:“我今天搬出去。”

鐘聲眸光冷成冰渣:“說清楚。”

俞蘇杭不敢看他眼神,她看了看正在一邊搬行李的靳尋,對鐘聲說:“我們分手吧。”

鐘聲:“原因。”

俞蘇杭:“你變了,我喜歡的是以前的你,不是現在的你。我也變了,不可能像以前那樣無條件追着你。”

這時候靳尋走過來站在俞蘇杭身邊,他牽住俞蘇杭的手,又看向鐘聲,微笑道:“這幾天謝謝鐘先生替我照顧蘇杭。”

鐘聲沒理會靳尋,他看着俞蘇杭,問:“你說的話都是真心的?”

俞蘇杭難以啓口,靳尋将她的手又握緊了些,對鐘聲說:“真心不真心,鐘先生這麽聰明的人難道聽不出?”

鐘聲目光坦蕩迎向靳尋視線,說:“我在跟她說話。”

靳尋臉上笑容一僵,只片刻便又恢複到彬彬有禮的微笑模樣,說:“她是我未婚妻,我替自己的未婚妻回答你的疑問。”

鐘聲冷笑一聲:“前一秒才跟我分手,後一秒就變成你未婚妻了?”

靳尋糾正他的字眼:“是變回。”

鐘聲眼神冷淡,他目光在靳尋身上逗留了幾秒鐘,而後又看向蘇杭,不急不緩說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今天跟他走,我不挽留你,以後也不會。”

俞蘇杭呼吸都艱澀起來,手被靳尋緊緊攢在手中,似乎只要她此刻說出他不想聽到的話,下一秒鐘便會被他撕碎。

話語停滞間,鐘聲又開了口,他眸光沉沉看她:“你留下來,我為你解決所有事。”

為她解決所有事?他真能為她解決掉所有困擾?俞奕的事,鐘聲解決不了。她知道她的阿聲,她的阿聲幹淨純粹,如何應付得了靳尋?她忌憚靳尋,不僅害怕靳尋會傷害到俞奕,甚至害怕他會報複鐘聲。

俞蘇杭喉嚨幹啞,努力用最清晰決絕的話跟鐘聲說:“我不跟你說對不起,感情的事本來就沒有對錯,大家好聚好散,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鐘聲,我不喜歡你了。”

鐘聲深看着她,直到俞蘇杭受不了他的直視而扭過頭去對靳尋說:“我們走吧。”

靳尋臉上笑容更深,頗有種耀武揚威的氣勢,對鐘聲說:“那我們就先走了。”

鐘聲緩緩吐出兩字:“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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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鐘聲喊了霍桐正一起出去喝酒,沒去什麽高檔場所,也沒點多麽名貴的酒,兩個男人去了以前大學附近的一家大排檔,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周圍環境不多整潔,形形□□的人來回穿梭。

他倆衣着名貴修整,在粗簡的環境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吹在身上的夜風都似乎與旁人不太一樣,自然吸引了大批目光。

霍桐正喝了口白酒,辛辣穿腸,問鐘聲:“怎麽想起來喝酒?”

鐘聲說:“偶爾也要喝喝看。”

霍桐正笑:“這可不像你的作風,該不會是跟蘇杭還鬧着別扭吧?”

鐘聲态度寡淡:“分了。”

霍桐正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放下酒杯,問:“什麽?”

鐘聲:“我跟蘇杭分了。”

霍桐正怔愣了一下,而後試探性地問道:“因為齊嬌嬌?”

鐘聲看他一眼:“她提的分手。”

霍桐正不再說話。又喝了些酒,他說:“會不會是蘇杭有什麽苦衷?”

鐘聲清淡地“嗯”了聲。

霍桐正:“嗯是什麽意思?”

鐘聲:“她是有苦衷。”

霍桐正驚訝:“什麽情況?你知道她有苦衷?”

鐘聲若無其事地點了下頭。

霍桐正:“她跟你提分手,你答應了?”

鐘聲不鹹不淡地說道:“答應了。”

霍桐正皺起眉來:“明知道她有苦衷,還答應了?”

鐘聲笑了一下,說:“這是她的選擇。”

“鐘聲,你到底想什麽呢?”霍桐正比當事人還急的樣子,“當初要跟蘇杭複合的人可是你自己,你現在是整哪樣啊?”

鐘聲說:“我跟她說,要為她解決所有事。”

霍桐正有些聽不懂鐘聲在說什麽,急問道:“不是,蘇杭知不知道你知道她有苦衷,還是她不知道你知道她有苦衷?蘇杭到底有什麽苦衷?”他覺得自己都要被自己給繞住了,鐘聲的态度卻一直淡然得很。

呷了一口白酒,辛辣的味道從舌尖滲透進整個味蕾,鐘聲說:“跟七年前一樣,遇到應付不了的事,她第一反應不是來找我幫忙。”垂眸看着透明的玻璃酒杯,棱角處有淺淺的光芒折射出來,那束折光映到他眼角,他凄淡地笑了下,說:“她有自己的解決辦法——通過抛棄我,來得到他人救助。”

霍桐正沉默下去,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現在的鐘聲,心裏是有點微微扭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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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聲昏昏沉沉,第二天早上醒來,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鐘嘉暮那張肥嘟嘟的臉,他吓了一跳,明顯怔了下,鐘嘉暮見他突然睜眼也吓了一跳,整個人非常有彈性地往邊上彈了彈。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鐘聲邊問邊坐起身來。

鐘嘉暮坐在他床上,一堆肥肉看起來像是層層疊疊的救生圈,哼哼道:“上次都提醒過你睡覺要鎖門了,誰讓你還不鎖門。”

鐘聲問:“你不上學?”

鐘嘉暮抖了抖臉上肥乎乎的肉,說:“叔叔,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今天禮拜六。”

鐘聲看了眼鐘嘉暮手裏的作文本,說:“你有事麽?”

鐘嘉暮點頭如搗蔥:“有事的。我們剛寫了一篇作文,老師讓我們拿回家給家長簽字。”

鐘聲:“簽字找你爸媽去。”

鐘嘉暮說:“可我作文的名字是《我的叔叔是個好人》,我覺得,還是讓你簽字的好。”

鐘聲說:“讓你爸媽簽。”

鐘嘉暮翻開作文本,翻到《我的叔叔是個好人》那篇作文,實際上,簽字讓鐘聲簽還是讓他爸媽簽,這都不是問題,可問題是……鐘嘉暮瞄了眼作文題目右邊的那張他和俞蘇杭一起照的大頭貼,那是他今天早上剛剛貼上去的,等會兒還要撕下來。

他總要想辦法讓鐘聲看到俞蘇杭的照片,這樣他的叔叔才能知道他幹媽比那個叫齊嬌嬌的長得好看。這是他想破腦袋,想到的一招妙計,只要鐘聲翻開他的作文本,就一定能看到俞蘇杭的照片。

鐘嘉暮晃了晃他那聰明的小腦袋瓜子,學着電視劇裏某些女生的樣子,也向鐘聲撒嬌道:“叔叔簽字,叔叔簽字,嘉暮寶寶就要叔叔簽字。”

鐘聲被他惡心得一哆嗦,因酒精的作用,他頭痛未消,不想跟鐘嘉暮耗時間,想着早簽字早完事,便也就随了鐘嘉暮的心思,他接過鐘嘉暮遞過去的作文本和鉛筆,目光落到那張照片上,等看清照片上的人是誰,他目光一沉,深邃不可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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