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歉意

岸大期末考試前,各學院就早早地停了課,将所有的教室都留給學生用作自習。

方婷宜穿梭在外院,一間教室一間教室找過去。

這些天為了安撫爺爺,她一直待在家裏,絕口不提去松柏住的事情。老人家雖然對她做下的事情也大為光火,但是和外公身在局內不同,爺爺這個局外人更多的是憐惜。出言訓斥了她一番,又讓她在花廳裏站了一整天的軍姿,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方婷宜很久沒有見到若白的人影,心裏懸着的石頭總歸落不下去。她回學院裏提交醫院開出的病歷,以此補完她缺到的記錄。出來之後遙遙望着比翼山,心中一動,想着過來外院這邊碰碰運氣。

七樓是外院最高的樓層,婷宜在一樓走廊盡頭看到有人在樓梯間裏背英語,因此生怕錯過了那個人影,于是踩着樓梯上來。走到七樓的時候,氣息有些淩亂。

701、702、703……708、709……

婷宜透過帶玻璃的門往裏面看去,和之前幾層樓的氛圍不同,這裏似乎顯得特別安靜。教室裏只坐着零零散散的人,五根指頭都不到,甚至有的教室根本沒有人。

她有些失望地從一間教室前門退出來,轉身的時候卻不小心撞到了人。

“不好意思。”在這充滿詭異的靜谧氣息的地方,她下意識地道歉。

不料對方有些驚訝的樣子,“你不是之前跟若白在一起的小姑娘嘛。”

婷宜擡頭,覺得眼前的中年男人有些眼熟,國字臉、平寸頭,嚴峻刻板,但是樂呵呵的話卻又不失慈祥。她禮貌地叫了一聲:“老師好。”

“又是過來找若白的?”

“嗯。”婷宜輕輕應了一聲,随即又問道:“老師您知道若白是在學校嗎?我從一樓找上來的,但是沒見到他人。”

“女朋友?”老師問道。

婷宜立馬搖頭,心想要是被若白知道,那誤會可就大了。“不是不是,我就是若白的普通朋友,找他有點事情。”

老師笑了笑,轉過身,往他身後指了指,“人在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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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婷宜有些欣喜,卻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稍稍鞠了一個躬,“謝謝老師。”

“不客氣。”那名老師看着直奔那間教室的倩影,嘴角微微上揚了弧度,這個丫頭,追人都追到這裏來了。難道她不知道七樓是外院的禁區?所有教授講師和領導的辦公室都在這裏,就連本院的同學,沒有一身本事都不敢往這邊闖。

而且,若白平時清清冷冷的樣子,生人勿近,他也沒見過號稱若白朋友的女孩子。倒是有點意思。

方婷宜在門口小心地探尋着,卻一眼就看到在裏邊靠窗處坐着的少年。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那一剎那,她的嘴角彎成了柔和的弧度。

挺拔的身影,幹淨的白襯衫,低垂的眉眼,靜好的俊顏。

一杯水,一堆字典和書本。

透明幾淨的玻璃,少年坐在湛藍的天空裏,化身雲朵。

方婷宜猶豫了一會兒,繞到教室的後門,蹑手蹑腳地開門進去。許是大家都在安靜學習的原因,沒人注意到有外人進來。婷宜在若白後面隔了幾排坐下身來後有些無措,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她傻坐在這裏要幹嘛。

肩上背着的包包裏除了手機、錢包和紙巾,別什麽都沒有。早知道能在這裏遇上若白,就該帶點書過來,省得被對方說“不務正業”。

方婷宜細細打量着這間教室裏的人。不多,加上若白也就七個,都是單獨一個人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沒什麽規律。離她最近的是個女生,就在她這排的正中間,埋頭寫着什麽,整間教室就聽見她的鋼筆摩擦紙張的聲音了。

婷宜将視線拉回來,卻又不敢去盯若白的背影瞧。習武之人感覺都很敏銳,要是被發現就不好了。可是,本來就是來找他的,有什麽好怕的?

她有些莫名煩躁地扭頭去看窗外的景色,卻剛好在前面的玻璃上可以看到若白安靜翻書的側臉。

好像是第一次見到若白穿襯衫,這樣冷靜自持的模樣,很難把他和在元武道場上的若白聯系起來,分明就是富有才華的精英分子。

她晃着神,心裏琢磨着這些天的戰績:由于有媽媽在,爸爸那裏過去了,外公那裏過去了,檸姐那裏過去了,爺爺那裏也過去了;雖然她不确定哥哥那裏是不是氣消了,但他最近精力都好像被別的什麽事情占去了,話裏話外的态度和以前沒什麽差別;初原哥哥那邊就更不用說了,幾乎從來不會對她冷臉。

就只有若白,她還沒有跟他道過歉。

正盯着玻璃窗上的影子發呆,教室裏突然響起某個男生說話的聲音,吓得婷宜一個激靈縮了縮脖子,有些做賊心虛。

在她還沒弄明白剛才那句話是哪國語言之後,這些同學們就好像是商量好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噼裏啪啦講起話來。說話的內容,無一例外,方婷宜聽不懂。

讓她在意的是,隔着兩排坐在她前面的若白也加入了陣營,而話語也符合他一貫的性子,簡短又清冽。

終于,在方婷宜有些頭皮發麻正思考着要不要先走的時候,終于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那個離她最近的女生似乎正發表着什麽觀點,話說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卡住,擡眼往這邊看過來。

随着說話的消音,幾個坐在前面的人都紛紛轉頭轉身,對着這件教室裏突如其來的陌生人有些發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就在方婷宜猶豫着要不要主動打個招呼的時候,有人已經出聲喊了還低着頭的若白,“若白,是不是找你的?”

若白順着師哥的眼神方向往身後看去,映入眼簾的就是端坐在座位上的、許久沒見的婷宜。

“你怎麽在這兒?”若白冷聲問她。

婷宜有些心虛地笑了笑,回答道:“我回來送病歷的,順便過來看看你是不是在這裏。然後——”

“然後什麽?”

“我就是想跟你道個歉,賠個不是。”婷宜抿了抿唇,又小聲地說:“我沒想打擾你們學習的。”

若白看了她一會兒,眼神中晦明難辨。只是約莫十幾秒的對視工夫,若白就轉過身在桌子上收拾起東西來,然後朝前排的女生說道:“師姐,字典和資料我放這兒了,頁碼都标注好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說着,離開座位跨了步臺階,拽過方婷宜的手就把人往外帶。

教室裏的人見到這一幕,均是摸不着頭腦,随後就有人不确定地問:“那個女生,是若白女朋友?”

“應該,也許,可能是吧。”

“好像兩人還吵架了。”

“真沒想到咱們外院這朵高嶺之花居然名花有主了……”

直到很久以後,方婷宜偶然間看了國家外交部的一個采訪,這才驚訝地發現,那個時候,她在那間教室裏,見到的都是怎麽樣了不得的人。而後來若白也跟她科普,外院大樓最後一間教室,歷來都是“死亡之地”,裏面的人不是語言巨匠就是文字天才,個個都是傳說中的人。

方婷宜跟在若白身邊,一出教室門他就放開了她的手,一個人大步走在前面,面色有些不善的樣子。

婷宜繃着嘴角,不敢開口說話,只好跟他出了校門,又上了公交車,最後回到松柏。

自始至終,若白都沒有正眼瞧她。

憋了一路的話,在她跟到若白進屋前,方婷宜終于忍不住去拉他的手臂,意料之中地聽見對方說出“放開”二字。

她繞到若白前面站定,看見他依舊連個眼神都不想施舍給她的時候,饒是做好準備,也淬不及防湧上一股酸澀。

她拉着他的手臂,緩緩開口:“若白,對不起,我跟你道歉。我知道你生氣了,要不然也不會不來醫院看我。我不該插手你跟哥哥的比賽的……”

若白垂下眼簾,低頭看她:“說完了?”

婷宜一見他是這樣的态度,便有些焦急:“比賽前我問你,如果我做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事,你能不能原諒我,你當時明明就答應了。”

“方婷宜,你覺得這件事只是‘讓我不高興的事’嗎?”若白提高了音調:“開這麽大的玩笑覺得很好玩是嗎?把我們一個個當作是棋子你很得意是不是?看到我們大家膽戰心驚的樣子你就不覺得慚愧嗎?”

他連問了三個問題,卻又不等婷宜否認,繼續往下說:“你以為你自己多了不起,化開了多年的矛盾,解開了廷皓的心結,恢複了他和初原的關系。你多偉大啊,冒着這麽大的風險。受了傷,動了手術,住了院,犧牲這麽大……現在你向我道歉,為什麽要道歉?我該感謝才是,謝謝你,廷皓低聲下氣向我道歉,也謝謝你,初原每天好幾個電話往我這邊打。你真的挺厲害的,方大小姐,置之死地而後生,一下子解決了所有人的困境。”

“不是的。”婷宜看着若白,話語間都是愠怒和諷刺,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婷宜有些慌亂,眼下她辯駁什麽都是錯的。

“還有——”若白繼續開口:“麻煩你以後離松柏的師妹們遠一點,你自己有恃無恐無所謂,但別把你的那些壞毛病帶給她們。”

“我……”

若白打斷她的話:“我有些累,想要休息。”說着,掙開她的手往屋裏走去。

婷宜怔怔地愣在原地,轉後往裏沖,在門即将要關上的瞬間,伸手抵住。

“你就算要判我死刑,也得給我一個辯駁的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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